南涧有鸟鸣

　　屋外的脚步声渐近，我紧张地要从床上坐起来。赵庭没有回头，却抬手止住我起身的动作:“别动，赶紧装睡。”

　　我立即翻了个身，背对着门，半个头闷进被子闭上眼。

　　下一刻，“嘎吱”一声，屋门被推开了。

　　“你……？”樊向野没有料到赵庭会在这里，准备走近的脚步停下，语气疑惑道。

　　“他已经睡了。”赵庭轻轻道，“你不要打扰他。”

　　樊向野向床边走来，然后停在床头处，似是往床里侧探了探身子，衣料发出轻微的“窣窣”声，看我真的还在睡，便压低了声音对赵庭道:“赵大人怎么会在这里？”

　　赵庭道:“我听说白化羽病了，刚过来看望一下，毕竟他也是我招进王府的。谁知道他竟已睡了，便准备离开，正巧你回来了。”

　　“既然如此，”樊向野冷冰冰道，“恕不远送。”

　　赵庭似乎轻笑了一声后，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我一动不动地卧在靠墙的一侧，竖着耳朵仔细留意着身旁的声音。

　　床边半天没有一点动静，但是我知道樊向野并没有离开，因为我还能微微察觉到他清浅的呼吸，他此刻一定还站在床边，只是不知道他在干什么，还是他知道我是装睡的，在等着我露馅儿？

　　我和他僵持着，反正我是躺着的，大不了躺着躺着直接睡过去好了，不过知道有一双豹子一样敏锐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自己的后脑勺，便没有心思入睡，总感觉后背毛毛的。

　　樊向野站了一会儿，不知道是觉得无趣，还是乏了，走到桌旁坐了下来。我料想应该是卫不瑕又有事情，将他打发了回来，过不了多久，他还得回去。

　　樊向野坐了片刻，又站起来在屋子里转了几步后，再回到桌子旁，不再发出动静。

　　我猜他大概是真的以为我在睡觉，便不去在意他，而是琢磨起来——如果赵庭说的话是真的，那么如何让赫连易告诉我兵符所在的地方呢？

　　赫连易表面上不争不夺，淡然处世，和别人交往也是冷冷清清，有规有矩的，不多一分热度，也不添一丝寒意。

　　而这种人恰恰是最难对付的，他就像一座大海上巍巍不动的冰山一样，不知道冰冷的海面之下，这座冰山到底有多深，潜伏着多少危险，如果想要探索这座冰山的秘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况且，我和他不过才认识几日，迄今也仅仅见过三次面，话也没说上几句，他对卫不瑕再怎么冷漠，好歹也有一年多的情义，怎么可能愿意告诉我卫不瑕兵符的所藏之处呢？

　　我越想越头疼，特别是后脑勺那块地方无比胀痛，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耳朵里“嗡嗡”的，能听见自己微微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声，这心跳声越强烈，越有一股恶心的感觉堵塞在胸口，让人有种呕吐的欲望。

　　刚刚被赵庭折磨了半天，现在病情更重了。

　　“这杀千刀的赵庭!”我按着胸口，想要压下咽喉里那股仿佛下一秒就要吐出来的痛苦，咬牙切齿地在心里狠狠咒骂了一顿赵庭，稍稍舒坦了些。

　　我在被子里闷出了一身汗，后来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如梦似醒，似真似幻，不知道我到底有没有真正进入梦乡，因为我好像还能听见外界的动静，但是我的意识却迷迷糊糊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闻风果然又来了，还带了一些饭菜，发现我在睡觉，见樊向野在这里，和他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后便离开了。

　　过了不多久，樊向野将我拍醒，我懵懵懂懂的，脑子还是有些发胀，下意识地准备翻过身，突然意识到脸上的面具已经被赵庭撕了，还没来得及做新的，又赶紧将头埋进被子里，闷闷道:“嗯……干嘛？”

　　“闻风给你带了晚饭和药，我怕药凉了，药效会减弱，你起来吃点饭，把药喝了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是病人的缘故，还是我的听力出现了问题，樊向野的声音比平时温柔了些，竟还有些成熟的磁性和悦耳，像闻风和温亦容的那样。

　　我现在当然不能起床，否则又要说不清了。我摇摇头:“我这会儿没胃口，等饿了再吃。”

　　樊向野顿了顿，道:“那你总得先把药喝了吧？”

　　“那药太苦，我不想喝，况且我现在好多了，不需要喝药了。”我一想起闻风中午给我端来的药的苦涩滋味，嘴巴里就发干，心口里又涌起一股呕吐的欲望。

　　樊向野仍不死心，轻轻推了推我，道:“闻风知道你怕苦，还特意给你带了蜜饯。再说良药苦口，你喝了药好得快些，这病虽不算严重，可也不能拖着。”他苦口婆心地劝了半天，见我还不理他，竟放软了语气，像哄孩子一样小声道，“乖，听话。”

　　我还从没听他这般说话过，他也应该很少这样软下态度跟一个人说话，听起来别别扭扭的，我现在倒有点想回过头去，看看他此刻的表情，一定十分有趣。

　　我忍住笑，妥协道:“好吧，我过会儿一定喝。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估摸着他回来的时间应该挺久了，大概就快到卫不瑕平常规定的时辰了，便提醒他道。

　　樊向野这才意识到了，只好叮嘱道:“那你过会儿一定要记得起来喝药，饭也别忘了吃，我得了空就回来检查你有没有乖乖喝光碗里的药。”

　　“嗯，你快走吧，我好歹也是个大男人了，你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婆婆妈妈地担心我？”

　　“别贫嘴。”樊向野佯装生气，压低了声音斥了我一句后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我注意听了听周围的动静，确定他真的走了后，才掀开闷在头上的被子，仰躺在床上，长长舒了一口气，睡了一觉，呼吸到了新鲜空气，觉得整个人也清醒舒坦多了。

　　偏头看了看桌上，真的放着一个食盒，我慢慢坐起身，揉了揉还是有些沉重的脑袋，下床踩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准备去把药喝了——毕竟还得尽快好起来，来想法子从赫连易那里套到兵符的下落。

　　一碗尚温的药“咕噜咕噜”喝下去后，我看了看食盒里的饭菜，都是些清淡的，闻风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贴心。

　　不过我刚喝完药，喉咙里泛苦，嘴里发涩，一点胃口都没有，只含了一块蜜饯就盖上了盒盖，然后从柜子里的被褥夹层中摸出了易容的工具，赶紧制作一张新的人皮/面具出来，否则过会儿又不知道谁来造访，夜长梦多，难免露馅。

　　想到面具，之前被赵庭扯掉的那块面具不知道被扔到哪儿去了，我弯下身子，四处察看着地面，发现没有。我心里顿时一紧，赶紧去床上找，结果把床褥翻了个底儿朝天，也没有看到半点面具的踪影。

　　我的心“突突”地急促跳了起来，那张面具是被赵庭扯下来的，他扯下来后，是把面具揣在身上带走了，还是随便扔在一个地方被其他人拾走了？

　　我祈祷是第一种可能，否则被闻风和樊向野其中一人发现都不好应付。

　　我抹掉额头上的一层冷汗，脸上逐渐变得清凉起来。

　　透过窗户看了看外面的天，因为在夏季，夜幕降临得很晚。鸟雀成群地掠过被晚霞染成橙黄色的天空，各自飞向属于自己的林子，叽叽喳喳地吵闹着，好像谁都没有它们高兴似的。

　　曾几何时，我也和这些小鸟一样，无比自由，无比快活。即使只是天地间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也能沉浸并享受在自己的小小世界中。

　　直到现在，我看着被昨晚的狂风摧残过的树木，被暴雨冲刷过的绿叶，而此刻它们却又沐浴在温暖甚至有些湿热的微微晚风和灿烂夕霞中，便觉得自然真的有一种神奇的巨大力量，不得不让每一个生命敬畏。

　　——她掌握日月星辰的更替，掌控风雨雷电的布施，季节、气候、祸福、生死……都被她轻而易举地捏在手心里。

　　而我，是比树木花草、飞禽走兽更脆弱无奈的存在。

　　——鸟可以自已翱翔，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但总归逃不开日月明息的束缚，飞不过星汉天穹的尽头。

　　何况人呢？

　　我感到有点悲哀。

　　不过伤春悲秋从来不是我花弋翱的性格，我收拾好一切，打定主意，等拿到兵符以后，重新做回自己的花大爷，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雪花鹞子”，安安心心地当个神偷。再也不管这些劳什子破事了!

　　我又躺回床上，心里盘算了一会儿下一步该怎么走，现在好歹目标明确了些，虽然从赫连易嘴里问出兵符藏在哪里不是很容易，可是答应师哥的事，无论如何，一定要办到。

　　药效好像开始起作用了，困意再一次袭来，我摸了摸已经换了一个模样的脸，安心地睡了过去。

　　不虚，总会有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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