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风知我心

　　钟彧回到家发现外婆早就回屋休息去了，餐桌上还摆着很多吃剩的菜，估计他打电话之前外婆就已经做好了菜。

　　他在阮若灵家已经吃得有些撑了，阮若灵给他盛了太多饭，他又不好意思吃剩。他虽然有些过意不去没回来吃外婆特地给他做的饭，但也实在是看着一桌菜心有余而力不足。

　　钟彧叹了口气，把菜都放进了冰箱里，回房间洗了个澡，把自己往床上一摔，开始思考人生。

　　他在三中才刚呆了一个礼拜，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打架，被叫家长，叫来的家长还根本不是自己的什么亲戚，想到这里，他又开始好奇他小时候来Y镇住的那段时间到底遇到过什么人。

　　如果顾宁秋认识他，那他应该也见过小时候的阮若灵，可惜他似乎对那段记忆没什么印象了，一是他那时还太小了，二是他回到S市之后每天都过着压抑的生活，他已经无暇去思考那些在他人生中转瞬即逝的人和事。

　　他在S市过得太累了，一个整天在外面花天酒地，一回家就是一身酒气、歇斯底里地骂着他爸的老妈，一个平时几乎不会出现在家里，一到他犯了事被叫家长或开家长会的时候，总是第一个出现的老爸。

　　钟正辉似乎挺管着他又似乎根本不怎么关心他，除了给他钱，让他上各种辅导班、兴趣班之外，就是在给老师们塞钱、赔礼道歉。

　　他似乎进入叛逆期很早，他很优秀，却又天生反骨，企图用那种幼稚的行为来引起大人们的注意，可惜并没有什么用。

　　钟彧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小灯，他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一会儿，掏出手机给项北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项北略有些欠揍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他才觉得放松了些。

　　“怎么了？在三中过得不痛快啊？”项北劈头盖脸就问了一句，他这次应该没躲在被子里偷偷打电话了，一中虽然管得严，但是一到周末查寝就没平时那么夸张了，学生们都有些放飞自我。

　　“你觉得我在哪里能痛快？”钟彧在心里自问自答了句，虽然他和阮若灵待在一起的时候还挺舒服的。

　　钟彧问他：“明天你翘自习去网吧吗？”一中周末也会安排自习，就算是本地的学生也只能半个月回家一次，而初三则是一个月一次，但是他之前在一中的时候，经常会和项北一起翘了自习课去网吧打游戏。

　　“废话，一个礼拜就指着这么点时间浪一浪了。说真的我还挺想念之前和你一起逃课的日子，你一不在感觉干坏事都没劲。”

　　“别说的好像我们有一腿似的行吗？”

　　“我靠，我们没一腿也得有一脚的关系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明天我也去网吧撸几把，到时候语音你。”

　　“OK！”

　　又随便聊了几句，钟彧挂了电话，一看时间才不到八点，他毫无睡意，翻身起来掏出了作业，打算先把作业做完。

　　他不像项北那种学神，随便什么题都能看一眼就知道怎么做，不过三中的作业不管是量还是难度都不可与一中相提并论，所以他写起来也没什么压力。

　　他是那种虽然有时候混了点，但是对待学习还是态度端正的非典型性学霸，在一中保持前二十的成绩，他其实付出了不少努力，毕竟不进则退。

　　“学霸”钟彧一下子干掉了几张卷子，指针走到了十点，他才抻了抻身体，打算去睡觉。

　　睡觉前他给阮若灵发了条短信，他给阮若灵备注的是一只猫的emoji表情。

　　-睡了吗？

　　小猫过了一会儿才回了一条。

　　-没有，在洗衣服。

　　-你手都受伤了，又是洗碗又是洗衣服的，你一直过得这么糙的吗？

　　阮若灵很久都没再回复，钟彧等着等着差点睡着，手机才又震了一下，他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洗完了。

　　比起平时说话，她发的短信要更加简洁，而且不想回答的问题她又直接略过了，钟彧没管那么多，赶紧回了一条。

　　-明天上午我去你家把伞还你，你早点睡吧，晚安。

　　小猫又是过了几分钟才回复。

　　-晚安。

　　钟彧才安下心来沉沉地睡着了。

　　钟彧做了个梦，他梦见自己回到了一中，他站在一中的门口，身边是来来往往的老师和学生，嘈杂又喧哗。

　　但是他很快就从这些声音中听到了几句有关他的议论声。

　　“你听说了吗？十班那个钟彧是个私生子！”

　　“私生子？他妈妈是小三？”

　　“是啊，全校的人都知道了。”

　　“怪不得会转学呢，要是我，我也没脸在一中待了。”

　　刺耳的嘲讽、奚落一句句地传到他的耳中，他紧紧地皱着眉，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企图将那些声音隔绝在外面，可是却无济于事，那些人就像是贴在他的耳边说话，声音根本没有通过任何媒介就传达到了脑海中。

　　他控制不住地在梦里大喊起来，那些幻影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了两个人还站在他的面前。

　　一个是项北，一个是阮若灵。

　　项北用一种看着陌生人的眼神看着他：“钟彧？你怎么还有脸回来？你知不知道我因为你，差点也被人骂了。”

　　而本不应该出现在一中的阮若灵，此刻用怜悯的表情看着他：“钟彧，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钟彧向他们走近一步，拼命地想解释，嗓子里却发不出一丝声响，而那两个人就站在那里，像看戏一样看着他，面容渐渐扭曲起来。

　　钟彧大叫着惊醒了过来，他出了一身汗，几乎把睡衣打湿，他喘着气努力平复了一下纷乱的心绪，摸过床头的手机看了一眼，刚过凌晨两点。

　　他长叹了一口气，起身重新洗了个澡。

　　好久没做梦了，还是个奇奇怪怪的噩梦。

　　早上九点半，雨已经停了，地上积了一些小水潭，Y镇树多鸟也多，清脆的鸟鸣和雨后清新的空气不知不觉就洗涤了有些郁闷的心情。

　　钟彧走到阮若灵家门口，就看见阮若灵正在店门口帮她妈妈烧热水，看到他只是简单地打了声招呼。

　　钟彧把伞还给了她：“谢谢。”

　　阮若灵接过伞：“恩，昨天下雨，你衣服还没干。”

　　“没事，不急。”钟彧看着她，不知道怎么的又想起了昨晚那个梦，梦里的阮若灵很陌生，因为知道了他家里的情况而有些悲悯，那现实的阮若灵知道了之后，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他有些好奇起来。

　　钟彧想着项北估计已经翘课去了网吧，就没多留，再说了他留着也是碍手碍脚打扰阮若灵帮她妈妈干活，所以他很识相地跟阮若灵道了别，往三中的方向走去。

　　还好阮若灵的记忆是正确的，他走到三中那边随便问了一个路人，没多久就找到了一个“网咖”的招牌，看起来还算是正经营生，他没多想就走了进去。

　　刚走到前台，就有个剃着寸头，还戴着骚包的黑色耳钉的社会青年头也不抬对地对他说了一句：“身份证出示一下。”

　　钟彧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递过了那张还未满16周岁的身份证。

　　“钟或？”寸头看了一眼钟彧递过来的身份证，饶有趣味地挑了挑眉毛。

　　钟彧仿佛看智障一般看了寸头一眼：“这个字念‘yù’。”

　　“哈哈哈我操。”寸头尴尬地笑了笑，企图掩盖自己文盲的事实，“开个玩笑嘛小伙子，我哪能不认识这个字啊。不过你这连16岁可都没满，要不是今天是我坐前台，你可进不来。”

　　钟彧抬了抬眼皮：“你们这有未成年不能进的规定？”他随意地扫了一眼，发现还是有不少学生模样的男生。

　　“有是有，不过嘛，只要条子不来查，规定还是可以变通的嘛。”寸头笑得一脸gay里gay气，黑色的耳钉闪闪发光。

　　钟彧叹了口气：“所以还让不让我进了？”

　　“您这边请。”寸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钟彧刚转身就听见背后有人喊了一声：“杜衡！之前你找我要的碟我给你带来了！”

　　寸头应了一声，就离开了前台。

　　钟彧心里顿时涌起一股强烈的熟悉感，这名字他是不是在哪听过。

　　还没走远两步，钟彧猛地回想起来项北昨天晚上还跟他念叨了几句，他有个表哥在Y镇，家里是开网吧的，项北他表哥可不就是叫杜衡吗？

　　世界真小啊。钟彧忍不住感叹。

　　“所以，你是项北那小子的朋友？”杜衡手里把玩着几张碟片，上下打量着钟彧。

　　“是啊。项北跟我说你在南城念技校，你怎么还在这看网吧？”也许是技校开学比较晚？钟彧在心里猜测。

　　很可惜并不是钟彧所猜测的那样，杜衡轻轻“哼”了一声：“怎么？那小子没告诉你我休学了？”

　　“没。”钟彧诚实答道，他看杜衡那样也不像是会在学校好好呆着的主，虽然身上没露出文身什么的，但是一看就像个混社会的。

　　“也是，他那种高高在上的好学生，能想起他还有我这个表哥就不错了。”杜衡满不在乎地笑了一声，“走吧，哥带你去VIP包厢。虽然我看不惯项北那个臭小子，不过你倒是挺合我眼缘的。”

　　什么眼缘？难道是因为不管骨子里多叛逆，项北表面上还是一个道貌岸然的好学生，而他脸上就写着明晃晃的四个大字“不是好人”？

　　“不是好人”的钟彧同学被杜衡勾肩搭背着带到了一个没有人的小包厢里，环境明显要比外面好多了，至少没有刺鼻的烟味。

　　杜衡开了两台机子，转头问钟彧：“来两把撸啊撸？”

　　“我约了项北语音开黑。”钟彧坐下来戴上耳机。

　　“我靠，那我更要一起撸两把了，让这臭小子看看哥的水平。”杜衡显然被燃起了斗志。

　　钟彧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默默登上了□□，对电脑在线的项北发送了语音邀请。

　　项北很快就接通了语音，听到钟彧说他表哥就在旁边也没有太惊讶。

　　“那就一起玩两把呗。”项北说道。

　　半个小时之后，独领风骚的项北同学丝毫没有给斗志熊熊燃烧的杜衡表现的机会，充分证明了一句话，不要轻易挑衅本来就智商压制你的人。

　　像项北这种本来就不是靠死读书才成绩好的学霸，显然不仅在学习上，而且在玩游戏上也狠狠碾压了他的表哥杜衡，对于杜衡来说，项北是实打实的“别人家的孩子”。

　　“我靠，你怎么没跟我说他打游戏这么厉害？”杜衡觉得自己玩不下去了，干脆退了游戏。

　　钟彧刚才全程配合项北浪得飞起，这时很无辜地转过头来看着杜衡：“你没问我啊，你不玩了？”

　　“我就静静地看着你们装逼。”杜衡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上。

　　钟彧嫌弃地皱了皱眉：“把窗开了。”

　　“怎么？你不抽啊？你看上去也不像好学生啊。”杜衡嘟囔着起身把包厢的小窗打开了。

　　“我抽，但是受不了那味道。”钟彧又开了一局，陪项北浪去了。

　　杜衡咋舌：“啧，矫情。”

　　这时外面却突然传来了喧闹的声音，钟彧戴着耳机浑然不知，杜衡却听的一清二楚，他赶紧把门开了一道查看情况，怕有人在他家网吧闹事。

　　结果一看到外面站着几个条子，他瞬间吓得一激灵，赶紧冲钟彧喊道：“我操！别玩了！条子来查网吧了！”

　　钟彧一听立马扔了耳机，都没来得及跟项北说一声，就被杜衡拉到了窗口，他愣怔地看着杜衡，不知道他要干嘛。

　　杜衡拍了他一巴掌：“愣着干嘛？翻窗跑啊！不跑等着被抓啊？”

　　钟彧被他拍得一震，但很快反应过来，长腿一跨已经跳上了窗台：“我去！你不是网吧老板吗？老板也要跑？”

　　“谁说我是老板了？老子他妈还未成年！”杜衡看钟彧蹲在窗台上转头跟他说话，干脆推了他一把。

　　钟彧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个狗吃屎：“我操！你谋杀啊？”

　　“别废话了，赶紧溜！被抓着了要被罚款的，我妈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杜衡灵活地翻下窗台，扭头就跑。

　　“所以你们这平时不让未成年进啊？”钟彧赶紧追上他，没想到Y镇这种小破地方管的还挺严格。

　　“我妈在的时候不让进，被查到了罚得很重，不过平时也不见有人来查，偏偏今天就碰上了。你小子运气不好啊，出门没看黄历吧。”杜衡稍微放慢了点速度，还回头看了一眼有没有“追兵”，显然警察也没这么闲的。

　　“把网吧开学校边上，不让未成年进，还能有生意吗？”钟彧表示怀疑。

　　“网吧只是我妈的副业，又没指望这个赚钱。”杜衡解释道。

　　两人停在了三中对面的一个文具店前稍微休息了一会儿，钟彧电话就响了起来。

　　“你大爷的钟彧！你他妈怎么玩到一半人没了？”项北显然很生气。

　　“警察查网吧，我溜出来了。”钟彧把手机拿远了点，他差点被项北震聋。

　　项北懵了：“我操，Y镇那种地方居然还会查网吧？”要知道他们以前在一中边上的网吧开黑的时候，最多就是怕老师来逮人，还从来没担心过会有警察。

　　钟彧叹了口气：“运气不好，正巧碰上了。”

　　“啧，不是我说，你最近是挺倒霉的。”

　　“求别提。”

　　钟彧和项北闲扯了两句就挂了电话，他问杜衡：“你现在去哪？”

　　“我回去看看情况。”杜衡回答道。

　　“那我回家了。”钟彧转身就要走。

　　杜衡喊住了他，把手机递给他：“诶，留个电话呗，你要是在Y镇有什么事，打电话叫我，随叫随到。”

　　“真的假的随叫随到？”钟彧接过杜衡的手机，把自己的号码输进通讯录，递还给了他。

　　“衡哥我还能骗你不成？我告诉你我就是这的老大，出了什么事有衡哥罩着你。”杜衡信誓旦旦地做了保证，保存了钟彧的号码，随手发了一个句号过去。

　　钟彧戏谑地看着他：“我没见过哪个老大只是因为警察查个网吧就溜得比兔子还快的。”

　　“我靠，我还不是为了掩护你？”杜衡翻了个白眼，“我回去了啊。”

　　“啊。”钟彧应了一声，看着杜衡走远了，才掏出手机来保存了杜衡的手机号，中规中矩地打了全名。

　　他看了一眼有些阴沉的天空，现在还不到十一点，他却有点饿了。

　　他突然想起昨天晚上吃的顾宁秋做的饭，说实在的不能算是特别好吃，一道菜淡一道菜咸，就像她按心情放米煮饭一样，盐似乎也是按心情放的。

　　但是昨晚他对着阮若灵的脸吃饭，就感觉特别有食欲，好像阮若灵的脸特别下饭似的，不知不觉他就把那碗盛得有点多的饭吃完了。

　　想起了阮若灵，他就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心底一阵柔软。

　　突然挺想见她的，虽然几个小时前刚见过她，干脆去见她一面再回家吃饭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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