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上，夕阳下

　　《荒野上，夕阳下》
　　最锋锐的剑是不能久藏于匣中的，人间的英雄也是一样。

　　不知从何时开始，各个小岛的统治者达成了一个文明的协议：但凡是无人占领的小岛，他们都可以公平竞争。每个岛屿至多派出五人，最后的胜利者，就是小岛的新主人。

　　我所生活的小岛土地辽阔，附属小岛数不计数。我岛有个闻名遐迩的将军，封号为“常胜”。
　　他每上一次战场，就会在临走前种下一棵树。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模仿岛上的那位英雄。
　　如今，他已经成了一片林，依旧未有一场败仗。
　　听说他向来独往，即便战友重伤在身瘫倒在他眼前，他也不会蹲身去救治一番。
　　我啧啧，心想这将军怎么比我还懒？
　　不过说起来，我可是臭名远扬了。
　　好吃懒做、四肢发达、愚笨不堪。日日与情人花天酒地，夜夜与诗友风花雪月。
　　像我这样的人，一般都是被打发去磨枪制弩的。偏偏我平常食山珍饮朝露也就罢了，还身着丝绸脚踏玉环。
　　我可被不少人偷偷摸摸的诅咒过，甚至还有光明正大跑到我面前来叫嚣着说“你不配”“你只是个废物”……往往这种时候，我都会点点头，附和道“对”“没错”“说得好”。
　　我不是故意刺激对方。
　　我是怕对方一怒之下杀了我——我这人，贪生怕死。

　　尽管我小心翼翼的过着我的颓靡生活，可终究还是被算计了。
　　那夜我明明躺在一个女人身边，一醒来，就来到了飞机上。
　　睡在我旁边的是我的梦中情人——常胜将军。我环顾四周，是烂熟于心的景象。
　　我心里害怕，但也不忘揩将军一把油——我轻轻捏了捏他脸，又立即缩回来，后来手痒，还在他鼻子上刮了刮。
　　说实话，我看上这个将军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儿个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躺在我旁边，我激动得不能自已。可再一想如今的境地激动化为悲痛。
　　将军不会死，我知道。
　　我完了，我也知道。

　　“将军，您给个旨意，咱们在哪儿跳？”有人问。
　　我们围坐在一起。他们四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实力摆在那儿。我虽有头，但是没脸，也没实力。
　　将军一听，头也不抬，吃着手里的粮食，过了一会儿才道：“中部主城。”
　　“咳咳咳——”我一个激动，吞进去的粮食卡在了喉咙，咳吐了出来。我心里发憷，弱弱问道，“那儿人挺多的，要不……换下？”
　　只见将军轻飘飘的瞥了我一眼，冷冷道：“你随意，别连累大家最好不过。”
　　听语气，想来也应该知道我不是自愿来的。
　　可我仔细掂量之后，觉得还是跟着将军安全些，且不能让将军看出我是个怕死之辈。
　　我清清喉咙，故作深沉：“将军误会了，我是想着，能在人少的地方先找着武器什么的最好。毕竟我们什么武器也没有，万一有人比我们提前一步找到了枪支，我们可就处于被动的状态了。不过既然将军已经决定，我也能理解。主城确实是个好地方，想必资源也不少。”
　　将军听我说了一大串，不太耐烦，蹙眉，直接问：“所以是去还是不去？”
　　我悄悄叹了口气，道了句：“去。”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将军生得那么好看，死就死吧，至少也是只风流鬼。

　　主城人果然很多，将军让我们分散开来，其余三人很是听话，我却执意要跟在将军后面。
　　将军要的东西，我就绝对不动；他不要的，我就看着捡。
　　将军看我很是不顺眼，几次三番轰我走，还吓唬我说，不走就开枪打死我。
　　我躲在墙后面，只露出一个脑袋，道：“不跟着将军，我迟早会死的。”
　　“跟着我，我让你现在就死。”
　　“将军不会下手的。”
　　“呵，”我看着将军熟练的装弹，漆黑的枪口对着我，道，“那你试试？”
　　我抿了抿嘴，壮着胆子从墙后面走出来，将自己暴露在他眼前。
　　我赌气，道：“将军从来只会说狠话唬人，我绝顶聪明，自然是不会信的。”
　　将军脸色一沉，果然收了枪，只是轻轻嘲笑道：“绝顶聪明？你可真会给自己戴帽子。”
　　我哼哼，没吭声。

　　我的破背包里只有一把手枪和几发子弹，其余全是药包。
　　我扭了扭拿着枪的手，有些僵硬，还有些尖锐的疼。
　　将军看我枪支少的可怜，丢给我一把□□和子弹，我笑着，没要，道：“我不会使。”
　　将军挑眉：“很好学，我能马上教你。”
　　“教了我也打不中。”
　　“没试过怎么知道？”
　　我试过。我心里回答。
　　“拿着。”将军不想跟我废话，直接吩咐。我虽然极其不情愿，但还是不得不收下。

　　将军在主城杀了不少人，屋舍也搜刮得差不多，便离开了这个地方。我看着他直奔毒气中心，我道：“要不去废弃车站看看？哪儿好东西挺多。”
　　将军半信半疑，但还是去了。
　　果然，在哪儿找到了不少他想要的。例如更高级的背包、头盔，又如狙击枪、八倍镜等。
　　将军终于抬眼跟我对视，认真问我：“是真知道还是碰巧？”
　　我嘻嘻嘻的笑，指了指脸颊，说：“你亲我一口，我跟你说。”
　　将军以为我是在挑衅他，把枪对准我的脑袋。我一跳，躲在墙壁后面，道：“猜的……猜的……”
　　说完，将军竟然气鼓鼓的走了。

　　我们在废弃车站待了一个晚上，我跟将军聊了聊我近几年来做的梦。
　　我说我总是能梦见我以前也是个将军。沦落至此，完全是因为在一次战斗中吸了毒气，险些晕厥，又在那时被人暗算，伤了手腕。我说我以前是咱们岛最出名的将军，连岛主都屈居称我为岛主。可因为战斗从来都只派我一人，导致现在没人认识我是谁。
　　将军笑我，说我想出名想疯了。
　　我不示弱，道：“我总感觉这个梦很真实，不像是假的。”
　　将军不以为然，道：“咱们岛屿的江山，都是前岛主一人打下来的。我可从未听说有过什么将军。”
　　“你又是怎么知道是岛主一个人打下来的？”
　　将军低头，敛眸，浑身散发着孤寂的气息。他道：“几年前，那时候进殿见岛主，都是要蒙着纱布的。只是那时候纱布绑的太松，斜斜的掉了那么一些，我才有幸见过岛主一次。他背对着我，侧着身子，只露出半张脸。他发现我盯着他，便斜着眼看我。只对视的那一眼，我便被吓得无法呼吸。”
　　说到这，将军自嘲的笑了笑：“那是种什么感觉？震慑？——我也不知，只知道那样的人，是无人敢欺、无人约束的。可明明！——我们才一般大。为什么我在磨枪，他却已经成了主人？——这算什么？真正的英雄，也不过岛主如此。我那么努力的战斗、为了岛屿不惜连命都不要，也不过是因为我一直都想变成岛主那样的人。我想，终有一天，我种的树也会和前岛主一样多。”
　　我听懂了：“你是想谋朝篡位。”
　　“不是！——你可别胡说。”将军急急的想要解释，抬起头瞪我一眼，瞬间又熄了下去。
　　我还好奇，怎么突然就不生气了。只见他盯着我，喃喃道：“你的侧脸——跟岛主的一模一样。”

　　将军想方设法的弄了个高级头盔给我，他告诉我，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都要好好护着我这张脸。
　　我问：“就因为我的脸和岛主一样吗？”
　　将军摇头，纠正我：“不是一样，是相似。”
　　我不听，努力争辩：“可我是将军！不是什么岛主。”
　　“那你下次做梦，努力想象着自己是岛主不就行了？”
　　“做梦这种东西，还可以自我操控？”
　　将军轻笑：“我相信你，你可以的。”
　　可我做不到。
　　因为那些梦太真实，真实到我居然无法忘记，且还日复一日的做着相同的梦。

　　我们在这座不知名的岛上待了有三天了。
　　这三天，将军的子弹不知道穿过了多少人的头颅。我们的队友之中，也已经有一位联系不到了。想必，已经死了。
　　我从将军紧锁的眉头中看出了这次战斗的严峻。后来有个队友看见我们，告诉我们这次各个岛屿派出了不少高手，让我们注意安全。
　　我问他要去哪儿，他说他没有办法，只能找个地方躲着。
　　我说：“你跟着我们吧，将军可以保护你。”
　　那人看了眼黑脸的将军，摇了摇头，道：“将军喜欢独来独往，我就不去给将军添堵了。”
　　说完，拿着我给他的子弹就走了。
　　我看了眼将军，什么也没说。
　　将军看我一眼，道：“想问就问，干什么要憋着？”
　　听到将军允许，我就真的问了。我说：“将军，你为什么不喜欢有人跟着你？作战都讲究合作，你一个人多危险啊。”
　　“我难道没有合作吗？你出主意，我出武力，配合的还不够好？”
　　我想了想，好像的确如此。
　　“所以，还要闲人干什么？”
　　我点了点头，道：“那将军，我们现在怎么办？听说这次高手如云，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怎么？你很怕死？”
　　我不好意思的承认了。
　　将军拍了拍我的肩膀，道：“我不会让你死在我前面。”

　　接到通知，小岛上只剩十人了，但是其中有五个人是来自一个岛的。而我们岛，死一伤二，都被淘汰了。
　　我和将军面面相觑。
　　“将军，你能杀掉五个人吗？”
　　将军抿着嘴，没回答我，反而道：“你别跟着我了，你自己走吧。”
　　我盯着他，没说话。
　　“听见没？我让你滚！”
　　“你都好久没开这个玩笑了，怎么又开？”我说，“将军，其实我没跟你说，我觉得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我没开玩笑，你走吧。”
　　“我不走，我什么都没有。”
　　“你要些什么？我有的我都给你。”
　　“我要你。”
　　“滚。”将军吼我，“滚了吧你。”
　　“我不。”
　　“滚。”
　　“我不——我不！”
　　“滚！”
　　“我不滚！我就不我就不！”我堂堂男子汉，居然被撵了，更不可思议的是，居然委屈得哭了起来。
　　我哽咽着说：“将军，我不走，不然你就开枪打死我。”
　　我仰着脸看他，他举起枪又一次指着我的脑袋。
　　我没躲，因为我知道将军不会，但他却用枪柄一下子把我打晕了。

　　我醒来的时候，居然在岛主居住的大殿里。
　　我揉了揉眼睛，看见岛主趴在床边睡着了，我的动作惊醒了他。
　　他见我醒了，含着泪花看我，哑着嗓子说道：“岛主……是我……是我的疏忽。谋害你的那几人，我已经全部处理了。”
　　我看他，问，“将军呢？”
　　岛主吸了吸鼻子，似乎是觉得在我面前哭着不太妥当，便伸手擦掉了眼泪，道：“将军早醒了，只是手臂中了一枪，以后……大概都不能再去战场了。”
　　我眉头紧蹙，全身从头到脚，像是浸入了冰水之中。我自己要是死了，就死了。可将军却落得一个与我一般的好下场——那，还不如我死了。
　　我半晌才回过神来，问岛主：“上次我让你问的话，你问了吗？”
　　岛主点点头，道：“问了，将军说，只要他还能站着、还能活着，就一定要上战场，他不想退居幕后，他想一直拿枪。他说，他想变成像岛主你一样的人，甚至总有一天，他种下的树，会比岛主你还多。”他还没说完，只是不敢继续再说，因为，这也是他曾经想要实现的。
　　我揉了揉僵硬的手腕，苦涩的心冒出了丝丝蜜浆。
　　我说：“岛主，我看上将军了。”
　　岛主苦笑，道：“我知道。”
　　“将军好像也看上我了。”
　　“我知道。”
　　“岛主，你说，我俩能在一起吗？”
　　“只要您愿意，咱们的小岛上，任何爱情都是合法的。”

　　我欢欢喜喜的去找将军，将军躺在床上看书。
　　将军见我来，眼眸发着光。他想起身，被我拦住。
　　他嗫嗫嚅嚅的说道：“岛、岛主——”
　　我哼哼两声，埋怨道：“这么几天来，你居然对我那么凶！”
　　“我——”
　　“你什么你？”
　　将军噤声。
　　看着他惨白的脸和嘴唇，我不再玩笑，难得在将军面前严肃：“你的手……”
　　将军看了看他的手，不泣反笑：“岛主，我很荣幸能变得和你一样。唯一不足的便是，我种下的树，依然不如你。”
　　我硬生生憋住自己眼中的泪，咧着嘴角，也跟着他笑。
　　我说：“以后，我的树都是你的——我，也是你的。”
　　将军睁着眼望我。
　　我说：“我们结婚吧。”
　　看着眼前的人眼中涌出了泪花，我笑的更欢。
　　“明天就结。”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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