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问海棠春知否

　　其实严格说起来，这并不是一封给阿圆的信，而是周煊给“大家”的信，大抵上每个人提了一句，轮到阿圆时已经是最后几行字了，可阿圆仍是抑制不住的高兴。

　　信上还交代了一件正事。

　　周煊的大哥战死之前留下了一对儿女，说来也是可怜，小女儿呱呱坠地时他们的母亲便难产去了，小姑娘生下来便体质虚弱，终日里汤药不断。

　　周煊有心给二人寄家书，偏生二人年纪还小，字也不大认得全，因而这封“家书”便寄到镇国公府上来了。

　　周煊不在，周府竟连半个主子也没了，前些日子，他收到府里的信，说是小小姐贪凉，吵着要吃冰镇的西瓜，底下伺候的奶娘、管事不敢不从，小少爷一向溺爱妹妹，也由着小小姐胡吃海喝，生生给吃病了。

　　虽说他也谅解，小侄子毕竟是主子，底下的人哪里敢管呢，况且小家伙平日里便无法无天的不怕事，可这回受了苦，倒霉的还是他们自个儿。

　　这两孩子是周煊看着长大的，说是拿他们当成自己的儿女也不为过，因而这小的挨了苦楚，周煊也是疼在心里的，光看着信上乳母描述的那个样子：小小姐高烧不止，惊梦盗汗，腹泻头疼……他是恨不得能替侄女受了这份苦，可偏偏他又远在天边，无能为力。

　　尤其小孩子向来是记吃不记打，周煊想着自己出外镇守也不知何时才能还朝，不如将两个孩子寄养在镇国公府上。

　　原先那小侄女尚在襁褓中时，他跟随师傅外出作战也是将孩子托付给了镇国公府。

　　如今这次，他原以为这两个孩子大了不少，自家府上的人足以照料便不想叨扰赵氏，可未曾想，孩子终须有人管束的，他不在身边，府上的人不敢置喙，竟是无人敢管他二人了。

　　“煊儿也是，他那个小侄女我记着才五岁吧，那个大的也不过才十岁岁。也是可怜了这两孩子，那个小的生下来时娘亲便难产去了，父亲也不在了，剩下一个叔叔整日里要为全府的生计奔波，想来也是无多管束的……”

　　“阿娘，煊哥的侄子都十岁了，岂不是和咱们阿圆一般大？”说话的是吴漾。

　　阿圆瞪着眼睛，眼珠子骨碌碌地转溜，脑子里却在想着，周煊哥哥的侄子同自己一般大，那自己叫周煊哥哥该是哥哥还是叔叔？

　　嗯，这是个值得思考问题。

　　可不过片刻，阿圆便又重新展了笑颜，周煊哥哥长得这么好看，当然该叫哥哥啦！

　　傍晚的时候，周府的马车才过来，说起来，也算是快的了。

　　周府一共过来两辆马车，两小的和乳母坐在最前面的马车里，后面跟着的马车则放着衣裳玩具书本什么的。

　　阿圆攥着吴漾的衣角，有些好奇，又有些担忧。

　　听阿娘说，周煊哥哥的两个小辈同自己年岁相当，不知他们会否欢喜自己。

　　镇国公府门前的道儿一向无多少行人，那马车一角的铃铛叮铃铃响个不停，守门的童子把赤朱色大门打开一条缝儿来，远远便瞧见周府样式的马车朝自家门口行来。

　　童子忙报了吴管家，管家又匆匆报给了太太和老爷，这一来二去，等到赵氏出现在门口时，两小的已经在门口等了一会功夫了。

　　镇国公府的一众人不错眼地盯着那马车帘子被缓缓掀起来，阿圆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恨不得自己上前去撩起那帘子。

　　马车镫子沉了一下，却是个妇人，赵氏道：“想必这位是小小姐和小公子的乳母罢。”

　　那妇人体态圆润，腰身丰腴，长了一张喜庆和气的圆脸，自下了马车起便一直笑着。

　　“奴家卢氏，正是两位贵人的乳母，夫人唤奴家卢奶娘便可。”

　　赵氏亦笑着点了点头，探头左右打量一番道：“小公子和小小姐可在里头？”

　　卢奶娘忙堆笑说：“在的，在的，只不过我家小小姐和小公子平日里没大见过什么生人，一时有些不适应。”

　　赵氏表示理解，对着马车道：“慕枫，你可还记得吴家的祖母？”

　　周慕枫撩开了帘子：“吴家祖母莫怪罪，前些日子慕晴贪凉闹病，受了惊吓不肯见人，我方才正劝她呢。”

　　到底是小孩脾气，赵氏又怎好怪罪。

　　但见一个白嫩的少年从马车里跳了下来，也未踩着车镫子，甫一落地便从马车里拽出一截藕似的胳膊来。

　　周慕晴便被哥哥搀了下来。

　　她娘怀她时，元气耗损，因而从胎里便带了病来，此刻看着也是一副恹恹的模样，虽则生得极好，却终究不如阿圆小时候看着讨喜，倒显得几许可怜单薄。

　　赵氏也是心疼这两孩子，待两小的见了礼后便着人带去见老镇国公。

　　阿圆方才未曾仔细看，此刻到了祖父面前，那周慕枫的眼睛便只管平视前方，再无暇去捉她的视线。

　　周慕枫生得唇红齿白，轮廓里大约看得出一点周煊的影子，可估摸着是随了娘，比之周煊却要少那么些阳刚，平添了几分阴柔。

　　“慕枫慕晴见过吴家太祖父。”这个大些的男孩子虽无生身父母教养，却颇识礼数，性子也很是沉稳，老镇国公看了倒是替周家死去的那两夫妇高兴。

　　假以时日，这小子也是必定要成大器的。

　　“这是你们吴漾叔叔，这是阿圆姑姑。”

　　吴漾平日里只当自己是个半大小子，这下子蓦地被人喊了叔叔，一下子腰板挺得笔直，颇有种担了什么大任的感觉。

　　周慕晴跟着哥哥叫了一声叔叔后，却不听哥哥再顺着太祖父的话喊姑姑了。她抬起头眨巴着葡萄般的黑眼睛，仿佛在问：“哥哥，怎么不叫了？”

　　只过了一小会，周慕枫才低声唤道：“阿圆姑姑。”

　　阿圆受宠若惊，却又不寒而栗，仿佛这声姑姑是她逼着周慕枫喊了似的。她偷偷去瞧他，却望见周慕枫皱着眉头，神情里全是不屑，可对上阿娘和祖父时，那表情又被他很好地收了回去。

　　呸，两面三刀的家伙。阿圆暗地里不齿。

　　“论起来，阿圆可还要比慕枫要小一个月呢。”赵氏笑得开怀，以往在娘家时，这样岁数不对称的辈分关系也是时有存在的。

　　可如今看着这周家的侄子和自家的女儿，一个精明老成，一个天真幼稚，却有一种颠倒错乱的啼笑感。

　　“阿圆，往后你便也算半个大人了，可不许欺负你的两个后辈。”周慕枫还比她大一个月呢。

　　阿圆心里却想着，只求周慕枫莫欺负她才好。

　　“慕晴往后便随着阿圆和她表姐一同在李先生处进学吧。”镇国公府家请的西席自是不会差的，周慕枫当即允下了。

　　女孩不得出入私塾求学，可男孩却是准许的，因而周慕枫已是入了朝廷办的太学校了。

　　赵氏瞧着五岁的周慕晴不住的擦着眼睛，便知道小姑娘是困了，便喊来雪佳带他们去自己的院子。

　　“慕晴年纪小，便和阿圆住一个院子吧，那离我的居所也近，方便照顾，且阿圆屋里侍女众多，分出来一两个照顾慕晴也好。”

　　最后，阿圆带着慕晴回了自个儿的院子，因为周慕枫年纪不小了，便给他安排了独立的院子，恰好挨在吴漾旁边。

　　“慕晴，你可是饿了？”阿圆瞧着小丫头，总想尽一尽做姑姑的职责。

　　慕晴揉了揉眼睛，四处张望了一番，眼泪泫然欲下：“哥哥……我要哥哥……慕晴要哥哥。”

　　小丫头看了好几眼也未瞧见自己哥哥，一时着了急，不管不顾地哭喊起来，阿圆忙唤来卢奶娘问道：“卢奶娘，你快抱着她。这可怎么是好。”

　　从前不管在哪里，阿圆总是最小的，自然也只有旁人哄着她的份，可如今来了一个比她还小的，天生的爱哭包，阿圆是无可奈何了。

　　卢奶娘请罪：“阿圆小姐见谅，咱们小小姐从未离开过小公子，此际离府又是人生地不熟，心中惶然，望小姐莫记在心上。”

　　阿圆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她既喊我一声姑姑，我自拿她当小辈对待的，只有满心的欢喜和怜爱。岂能怪罪？”她自己也不过是个孩子，论起来只不过比慕晴大了五岁，可这样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倒是情真意切的。

　　周慕枫刚刚收拾好东西，便听见下人通传说阿圆小姐来了。

　　来便来吧，不过那一声姑姑，他可再喊不出口，因而他见了阿圆只不过点头示意，待瞧见乳母怀里的慕晴后终是忍不住问：“慕晴怎么了？”

　　阿圆亦回头瞧，叹了一声“咦”，便啧啧称奇：“方才还又哭又闹得，现在却睡着了，小孩子还真是奇怪。”

　　周慕枫冷眼看她：“你自己不也是个小孩子。”

　　阿圆反口道：“你我同岁，我是小孩子，你自然亦是，况且你还唤我一声姑姑，辈分上我可比你大。”

　　周慕枫冷哼了一声，问道：“你把慕晴带来做什么？”

　　他这敌意不知从何而来，好像积蓄已久：“她怕生，想寻你，寻不到就一直哭，我只好带她来找你了。”

　　周慕枫的眉眼顿时柔和了：“慕晴自小没离开过我，只不过这么下去却不是办法，男女七岁不同席，我终是没办法长久地照顾她的。”

　　他的神色里蕴含了一丝伤感，那是一种沉重的无奈以及一丝不应该出现在他脸上的悲哀。

　　他叮嘱道：“好歹慕晴唤你一声姑姑，望你好好待她，她喜欢吃甜的，哭得时候喂她一点甜食便不哭了，只不过却不要给她多食，会牙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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