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阳

　　五月的天，虽然不是很热，却早已经暖了许久，艳红的石榴在枝头开得耀眼，衬托得绿叶更绿。
　　童飞一大早就起身，如以往一样去山里取了泉水，将早一晚泡好的黄豆磨成豆浆，过火煮时，被一个东西砸在背上。
　　他抬起身来，转头看向门口，一身深红色长衫的长发男子斜靠在门边，懒懒的看着自己。
　　童飞弯腰将手里的柴扔进灶里，顺便拣起刚才砸到自己的桃核，慢吞吞走到门边：“你有什么事吗？”
　　男子笑笑，一抬手轻撩额边的发：“没什么，无聊而已。”
　　“这么闲，去把外面的柴砍了。”
　　男子瞪圆了眼：“你什么意思？”
　　童飞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说你很闲吗？”
　　说完，他径直走到屋外拿了柴劈起来。
　　男子看了他一阵，一跺脚，走到童飞身边，靠在他身上：“喂……”
　　童飞伸手一推：“别靠着我，热呢。”
　　男子斜眼，抿着嘴冷哼一声：“装什么啊你！”
　　说着，顺手一拍童话半长不短头发的头，被他一把抓紧了手。
　　“讨厌！你果然还是——”
　　“石榴，别想太多！”
　　童飞将手轻轻松开，看着眼前男子一下黑了脸。
　　“你怎么一点情趣都没有啊！”
　　男子一叹气，嘴巴一翘，揉着额头，嘲讽道：“小飞，你还是嫌弃我了对吧！”
　　“你想太多了。”
　　童飞拿袖子一抹自己脑门上的汗，看着石榴，一笑：“我前天发现个好东西，今天做个好吃的！”
　　名叫石榴的男子风情万种的斜了一眼，嘴上倒是不客气：“你要真对我好的话，就抱我……”
　　童飞身子一晃，慢慢转过头来，幽怨道：“就我这小身板，抱得动你这么大块头？你不怕我闪了腰，没人做饭饿死你？”
　　说完，晃着脑袋进屋子里去，石榴站在树阴下，狠狠一跺脚：“装装装！死小孩！”
　　跺完脚，又不情不愿的进到屋子里，帮忙童飞清理着豆腐渣。

　　石榴原来不叫石榴，他是陈国著名的小倌馆的头牌，艺名叫红韶，原本长袖善舞，也算名盛一时，奈何缠入了他人的爱恨仇怨，被打断了腿扔进黑水，奄奄一息时被童飞拣了，自此在这山水秀丽却不闻名的小山镇里住了下来，每日里依靠着童飞做点豆腐，酿点甜酒养伤过活，他心里本是感激童飞的，多年卖笑生活让他总拉不下面子，总是嘴里没个正经，好在他还识字，童飞性子又好，二人到是好相处。
　　童飞本来也不是童飞，他是个将要参加高考的可怜学生，大雷雨天隔壁着火了去救火，触电之后，考试倒是不用了，穿在一个八九岁饿死的孩子身上，无亲无故，只能靠着自己小时候在乡下接触过的做豆腐和酿甜酒的记忆，一点点琢磨，五年来终于有所成功，早起晚归，也能养活自己，还能救助个个性别扭的石榴——童飞对自己给红韶改的名字非常有执着，红韶本就想有所改变，虽然不喜欢石榴这么个——咳，土气的名字，却也扭不过给他做饭买药的童飞。
　　石榴穿着宽袖长衫本就不太好动作，满桶的豆渣又沉，连搬了两桶后，他隐约觉得小腿骨一阵刺痛，忙停了下来，气鼓鼓道：“你这渣拿来干什么啊！真是！”
　　“拿来养猪，养鸡，养鸭子。”
　　童飞接过石榴手上的桶子，将豆渣倒在缺口的水缸里，转身去拧了帕子，递给石榴：“擦擦。”
　　石榴接过帕子，胡乱擦了一气：“你哪来那么多主意？这叫豆腐的，我以前从来都没听说过，还有，你说养这样养那样，用得着这么多么？那现在这些渣滓你整理出来做什么？”
　　“镇里的大婶说要，今天来拿。”
　　童飞将帕子搓了，再擦擦自己的脸，看着一脸发白气到不行的石榴，轻轻一笑：“她们帮手做了几件衣服。”
　　石榴立刻不再言语，只小声嘀咕说着不划算，童飞只笑笑。
　　没多时，那几个大婶果然拿了几件新衣来，还带了些红糖，石榴躲在里屋半天，听到外面没了声音后，才慢慢跺出屋子。
　　院子里没看见童飞的人影，石榴找去厨房，进去时，看见童飞正从桶子里拿了一些大水竹叶来，卷成卷，身边的小盆里，是浸过水的米和绿豆，白绿相间，色泽鲜艳。
　　“你干嘛？”
　　石榴蹲在一旁，看着童飞坐到小凳子上，将水桶里的绿叶卷成卷，塞了米和绿豆，再拿苇叶条绑紧，像是个三角样、肉乎乎的东西就做好了。
　　石榴拿手一戳：“这是什么？你拿大水竹叶包着米，难道好吃些？”
　　童飞笑笑，手上动作不停：“今天是五月初五不是？我包粽子给你吃。”
　　石榴支着下巴看着童飞：小小的脸，小小的个子，十五的年纪，一般清秀的眉眼，却是个——相当能干的人。
　　人与人相比，却总是能——气死人啊……
　　石榴心里想过万般，到最后终只余一丝苦笑，到底，现在的自己，也算是解脱了。
　　童飞坐在凳子上包粽子，一边看着托着腮帮不知想什么走神的石榴，想开口又不敢，等他包完了粽子，石榴也蹲在地上起不来，小屋里又是一阵吵闹，后院里半大的猪吃一口食，支起耳朵听着，末了，哼哼两声。
　　石榴一个下午都没放下心，换了衣服挽了头发跟着童飞一起去给小码头的饭馆送豆腐时，冷不防和一个白衣人撞在一起，要在平时，他必会沉着脸好一顿讽，只是今天是他自己没注意，二来和他相撞的人态度又温和得很，虽然看着就是大家，倒也没有一般子弟的蛮横，倒是和气的问石榴可有受伤。
　　看着对方一脸温和的笑容，石榴不耐烦的一挥手：“没事没事，死不了。”
　　说着，他只往小饭馆里张望，童飞进去好一会了，还没出来，想起家里灶台上冒出清香的所谓“粽子“，石榴忍不住谗。
　　被他撞上的人上下打量着石榴，他身边的下人像是看不过眼，正要开口，给自家主子看起来很平常的一看，立刻没了声音。
　　石榴觉得自己站了有一柱香时间，才看见童飞手上拿了个盒子，走出小饭馆来，脸上抹不开，只骂道：“进去里面干嘛了呢？想让我在外面被晒死啊！”
　　话未落音，只听得强忍而泄露的一声噗笑，石榴横眼冷笑：“看！还得小心被人放屁熏死！”
　　他这话一出口，白衣公子身边的小厮一下涨红了脸，却终是什么也没说，眼里闪耀着水光，石榴见了，只冷哼一声，将头偏向一边，顺便接过童飞空出的豆腐盒。
　　小饭馆的老板笑眯眯跟在童飞身后，身边一位黑衣浮金绣边的男子，气质沉稳，目光如炬，石榴看了他一眼，身上立刻一阵发冷，忙伸手拉了还不明所以的童飞侧到一边。
　　男子却是向着童飞道：“小兄弟手艺奇巧，在下受教了，能尝得今日美味，实在幸也。”
　　石榴心中暗哂，手上却是将童飞拉得紧了些。饭馆老板打着哈哈，童飞却是认真道：“我这也算不上什么，蒙先生喜欢，倒是谢谢您的打赏了。”
　　说完回握了下石榴的手：“我和哥哥家中还有些事，就先告辞了。”
　　说完作了个福，拉着石榴快速离开。
　　打发了饭馆老板，黑衣男子一打手中扇子，一笑：“有趣的——兄弟。”
　　他身边的白衣男子笑笑，微微斜了身子：“公子说的是。”
　　男子看着远去的童飞的身影，看看天：“这天色尚早，不如，你我一探山间奇景如何？”
　　白衣男子笑弯了眼：“我等，乐意奉陪。”

　　石榴一直到回了山间小屋中才放下心来，他看看童飞一脸常色，只将今日里多得的十两银子好生收了，这才放下心来，吵着要吃东西，童飞笑笑，让他搬了桌子去到小院树下，自己去厨房里取了粽子和和和了炒黄豆粉的红糖来，两人对坐着吃开来。
　　热气腾腾的糯米夹了绿豆，粘上香香的黄豆粉和红糖沫，咬一口，又糯又香，也不闷，石榴乐得连吃了三颗，还意犹未尽的舔舔手指：“做得真好吃，小飞，你真贤惠！”
　　童飞一阵猛咳，半天才缓过来，喝了口茶，瞪一眼石榴：“说什么呢你！”
　　石榴粲然一笑，正要开口，只听得小门板儿一声吱呀，再是男子带笑的声音：“哎呀！闻香而来，却是有意外之喜啊！”
　　石榴一回头，却见得今日里那一黑一白男子笑着走进院子里来，当下心中一紧张，向后一仰，差点跌坐在地，童飞也是一脸意外，拘束的站起身来，抬手捂嘴轻咳了一下，却是将手上的饭粒粘在脸颊上。
　　“两位……”
　　黑衣男子扇子掩面，遮了自己那大大的笑容，沉了声音道：“对小兄弟做的这奇妙食物太有兴趣，不知……”
　　石榴站在童飞身后，握紧他的手，童飞愣了一下，干笑道：“啊……这个……您不嫌弃的话……就请……尝尝吧……”
　　二人也不推辞，端正的坐了，心安理得的享用起粽子来，躲在厨房里的石榴气得什么话都在肚子里转着圈嘀咕，童飞则傻笑着陪客到人走。
　　月上半天，那吃了粽子想吃豆花，吃了豆花还要赏月的两人终于走了，童飞一下摊坐在地上，上下抛着手中的两锭银子，石榴一屁股坐在他身边，长长一叹息：“终于走了……”
　　“是啊……”
　　“还有没？我又饿了。”
　　“你比我吃得多啊！”
　　“你包的那啥‘粽子’，不都给那两人吃了？”
　　石榴瞪圆了眼睛，童飞呆了一阵，低下头：“也是……算了，我明天再做吧……”
　　“可得藏起来吃了。”
　　石榴一脸正色道，童飞笑笑：“应该不用吧！今后那两人，怕是再也见不上了。”
　　石榴拍拍胸口，一笑：“该是吧！别见得好。”
　　二人却不知，今日与那二人一见，却是为彼此将来，结下了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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