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皇上就宠我

　　夕阳从帘子打开的缝隙漏进黝黑的屋子，照在石地上，是澄金明亮的温暖颜色，中庭一株杏树的影子落在光里，恍如阳春三月黄云扰扰的盛放。
　　帘子又一点点放下，直至吞没最后一缕流光。

　　沈清韵这才真切看清娇小身影的面孔，唇红齿白低眉顺目的乖巧样子，确实是玉春无疑。

　　玉春瞧见沈清韵，飞快的垂下眼睛，不自觉的僵了身子，磕头跪在那李太医的又后方。

　　慧贵妃抿着嘴角低头看玉春，“你不用怕。听见什么，看见什么，知道什么都一五一十的禀告给皇上。”说完又叮嘱一句：“不得有半句妄言。”

　　玉春抬头看了一眼慧贵妃，目光里有恐惧与犹疑。又转头看一眼沈清韵绣着密密匝匝的纹饰的裙角，终狠了心的回过头，重重在地上磕了一下，开口道：“娘娘自从知道卫才人有孕之后，时常伤感沉思，更是常有抱怨虽然抚育大皇子却没有终究没有自己的孩子。二皇子生辰宴的当晚，娘娘更是恨得咬牙切齿，当晚大皇子就害了病……”

　　言有尽而意无穷。

　　“果然如云贵人……”荣贵姬感叹了一半便惶恐的住了口，可她话中的意思谁都明白。

　　沈清韵如遭雷击的死死盯着地上的玉春，脑海中还回荡着当年患难之时她情真意切的傻话——
　　“小主！奴婢自进宫就觉得从没一天是舒坦的，奴婢从前吃得苦都是为了遇见过小主这样好的主子历的劫。”

　　同样的一张嘴巴，怎么能吐出这样两种截然相反的话语？

　　两年多的时光匆匆而过，当年形容尚小眉眼稚气的小姑娘，早就已经长开，出落出水灵的模样。或许是知道今日要面圣的缘故，更是有意细细打扮过，脂粉间透出一股若有若无的魅色。

　　沈清韵骤然反应过来，低山跪着的这个，早不是当年哭着扑在自己身前，说着稚气又可笑却那样热诚真心的话的人了。

　　那张嘴巴还不肯罢休，毒蛇吐信一样的继续吐出冷毒的话语，“后来宫中盛传卫才人所孕乃大贵之胎时，娘娘就更加喜怒无常了。奴婢有一日在东暖阁窗下打扫时曾依稀断续听到娘娘与琯桃的交谈，说什么北方下了甘霖，钦天监不实，大皇子的病分明是娘娘一手掌控，威胁了长乐宫，还有……”断了口气，嘴唇抿得毫无血色。

　　荣贵姬忙出声追问：“还有什么？！”

　　慧贵妃皱着眉瞪了荣贵姬一眼，发现煊德帝也正看向这边，面容上一丝喜怒也没有，却生生叫人不寒而栗。

　　玉春攥紧了拳头，像是用尽最后的气力，“还有娘娘说‘要落那贱人的胎根本用不到藏在这的麝香，马齿笕就够了。’长乐宫上下都知道，大皇子的东暖阁除了日常活动的乳娘就只有夏徽与琯桃两人才能进，绝没有叫人栽赃的可能。”语毕，又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沈清韵舌根苦寒，根本连愤恨的力气也没有了，满心的寒彻，一起不离不弃的走过最患难的日子，该质问她什么呢？

　　为什么要这样害自己？
　　是受了谁的指使？
　　自己何曾对不住她？
　　这样满口胡话她就不会良心不安吗？！
　　……

　　这些似乎都没了意义，开口只有无力的一句，“玉春，你知道在宫里背主的奴才的下场吗？”

　　背主的奴才各宫都不会要，更不敢要。因为要了不仅是怕你背叛，更有了指使你栽赃的嫌疑。四处都要遭人排挤欺凌，连最下等的洗桶奴才都能把恭桶里杂物淋你满身，再狠狠的跺上一脚，最终也只有死路一条。

　　一死万事皆空。在死面前，一切的威逼利诱又算得上什么？

　　她竟然在乞求她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玉春转过来，又重重向她磕了一下，抬起头额前已是一片乌青，甚至有密密麻麻的血点渗出，她半垂着眼一字一句道：“娘娘是长乐宫的主子，自然是奴才的主子，可皇上是整个后宫的主子，是娘娘的主子。奴才以为自己算不得背主。”

　　是跟着琯桃长大的伶牙俐齿，沈清韵悲戚寒彻得竟笑了出来。

　　“你说的无半句虚言？”煊德帝眼底是深邃冰冷的漆黑，直望到人的心底去。

　　玉春一时露出慌乱的神色，却又很快变成恨决之色，突然挣起身子，一头撞在了堂中一个雕满祥瑞花纹的承重柱上，顿时血溅三尺。

　　嫔妃们吓得尖叫起来，李太医扑上去就要抢救。

　　“住手！”煊德帝突然厉声呵道。常健忙从怀里取了巾子来，跑上前压在玉春额头不停涌血的大洞上。

　　“传王院首来。”煊德帝沉声吩咐。立马有奴才飞快的往太医院跑。

　　慧贵妃脸色微不可查的一变，荣贵姬更是惶恐不安的去抓慧贵妃的袖子。慧贵妃简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恨恨剜了荣贵姬一眼，镇定着声音对荣贵姬的宋玉道：“你家主子见不得这样的血腥场面，扶她去偏殿休息。”

　　宋玉是个沉稳的，知道慧贵妃的意思，半是生拉硬拽的拖走了惶恐不安的荣贵姬。

　　“玉春所提麝香一事，皇上是否要派人过去查看，若是没有也还淑妃妹妹一个清白。”慧贵妃丝毫不受堂中慌乱的影像，继续合理的向煊德帝请示。

　　楚怀坤看向沈清韵，她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怔怔的望着玉春撞上的那个柱子。长乐宫与杏玉堂两盏茶的脚程，去请王院首的张德贵飞奔而去，算时辰大约也办妥了。

　　“贵妃派几个伶俐去搜吧。”

　　沈清韵只是怔怔的看着那被血液染红的象征平安喜乐长寿如意的花纹，血液缓缓的顺着纹路从上面滑落，一滴又一滴。

　　平安喜乐？

　　长寿如意？

　　是否太讽刺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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