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女之地

　　玄千两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胆大还是心大，吃完果冻刚躺下没一会儿，整个人就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她被房间无处不在的闹铃声吵醒，才迫不得已睁开双眼。

　　原本期待着睡醒发现昨晚的一切都是梦，结果耳边就响起了她此时此刻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同学们早，我是迪雅，如果有人忘了我是谁，你们依旧可以叫我朴月敏教授。】

　　玄千两顿时绝望地抱着头，从床上爬了起来。

　　【从今天起，你们的校园生活将正式开始——】

　　【请大家及时到一楼大厅集合，吃完早饭后，乘坐大巴前往我们的目的地。】

　　玄千两揉着眼睛起身，她拿起自己的背包下床洗漱打扮。

　　原本只打算涂个防晒就出门，但作为一个常年淡妆出门的老手，涂了防晒本能就想补点粉底，补了粉底觉得气色不好得涂点口红，涂了口红又觉得眉毛不够好看……

　　等回过神时，她已经替自己化了个美美的大地色日常妆。

　　以至于等她离开房间去楼下餐厅的时候，白寿眉不禁调侃道：“我昨晚还担心你哭鼻子睡不着呢，看你妆化得这么好，我就安心了。”

　　玄千两闻声扫了眼白寿眉，她也化了妆，只是遮瑕涂得远比往常要重，可是即便如此也没遮住眼眶附近的泛红和黑眼圈。

　　看来昨晚她哭了不少，也没怎么睡好啊……

　　和她对比，自己吃完饭躺下一觉睡到天亮的德行某种意义上来说还真是厉害。

　　玄千两不由抱了抱白寿眉，表示共勉。

　　·

　　有人强装坚强不想让别人看到脆弱，就有人释放自我破罐子破摔。

　　相比玄白二人这种第二天还有精力化妆强装镇定的类型，更多女生什么都没涂就恹恹下楼，再加上不少人因为惧怕摄像头没有洗澡，此刻一个个蜡黄这一张脸蛋、额前一缕缕油腻腻的头发，远远看去就像一群黑矿场的苦力似的。

　　早餐是牛肉汉堡配红豆燕麦粥，汉堡很大，各式各样的蔬菜配两片厚墩墩的牛肉，馅料和饼加起来足足有十厘米高，玄千两拿到手后愣了一下：“大清早的这是喂猪呢？”

　　可等她看向身旁的人时，却发现几乎所有“猪”都在疯狂地进食。

　　“你不饿吗？”白寿眉扭头看她，“一天一夜没吃饭，快要饿死了，这么热的天气很耗体能的，还是先吃饱。”

　　玄千两想了想：“昨天晚上你没收到夜宵吗？”

　　白寿眉疑惑地看她：“夜宵？你想什么呢，怎么可能？”

　　玄千两愣了一下：“没事没事，你快吃吧。”

　　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她忧心忡忡压根没多想，可是现在想来，那套晚餐，从糖醋排骨到醉鸡，从东坡肉到皮蛋瘦肉粥，配一大份正宗的川渝麻辣串串儿，到最后的芒果桔子果冻，菜品来自于全国各地，却都是她超级爱吃的东西。

　　作为一个经常怀疑自己投错胎的嗜辣如命的上海人，如果不是跟她足够亲近，真没几个人能摸透她的口味。

　　是巧合吗……

　　还是说……

　　猛然回想起昨晚那张纸条的寄语，玄千两内心“咯噔”一下，一个她不愿意相信的想法浮上心头。

　　·

　　这时，黄君山和青梅占端着餐盘在两人对面坐下，旁边还多了一个女生，一头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

　　黄君山介绍：“以前宣传部的，李紫淑，学英语的，大四了，写作不错就是人内向。”

　　名为李紫淑的女生只是点了下头，没说话。

　　黄君山看向玄白二人，讲述着昨晚的所见所闻：“你们知不知道昨晚有几个自杀未遂，监控发现后来了很多人，我们那层楼都听到嚎哭声，后来不知道怎么样了，楼道跟闹鬼了似的，全是哭声，弄得我一夜都没法睡。”

　　青梅占顿时面露苦色：“这可怎么办啊，难道真的要接受什么等级考核吗？我半年前才和我对象领证，想着再有半年毕业了就准备准备怀孕了，结果现在让我和不认识的男人做那种事还要生孩子，死都死不痛快……”

　　听到这里，一旁的李紫淑也跟着抹眼泪：“是啊，让学校里那些一天到晚就知道谈恋爱、没有男人就活不了的贱货来不就行了，为什么要牵扯上我们……”

　　“一天到晚谈恋爱”的玄千两闻声只是淡淡地扫了眼李紫淑，觉得这姑娘嘴挺欠的应该不好相处，然后继续面无表情地啃汉堡。

　　白寿眉的神色瞬间冷了些，她很不喜欢有人用一个女孩的私生活开放或者保守来点评这个女孩的为人价值，但凡是爱这么评价别人的人，她都心生厌恶。

　　黄君山余光看到了白寿眉反感的表情，慌忙拍了拍李紫淑的肩膀：“好了好了别说了吃饭吧……”

　　·

　　过了会儿，几台电冰箱机器人忽然滑了进来，背后拖着长长的黑色盒子。

　　盒子很大，大到让人以为是棺材。

　　机器人的出现让吃饭的女生们为之一愣，餐厅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视线落在了棺材上。

　　就在这时，棺材的四壁打开，里面的内容物漏了出来——

　　是个衣衫褴褛的男人，但第一眼看上去是个女人，因为他穿着女装。

　　他全身都是淤青和红肿，手臂、胸前和额头包扎着厚重的布料。

　　他还有气息，不断虚弱地喘/息着。

　　“什么味道……”李紫淑捏了捏鼻子，脸色惊慌失措，“好腥啊，臭了的虾子的味道……”

　　玄千两放下汉堡，和白寿眉对看一眼，心照不宣地确定了气味的来源，眼神顿时变得复杂，下意识紧张地拉住了彼此的手。

　　“我都限定了这次公开课只能有女孩子参加，怎么还有男人混在其中——”

　　就在这时，迪雅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已经剪了隐藏性别的长发，穿着笔挺的军装面无表情地站在奄奄一息的男生身旁，“而且这个家伙居然在受刑的过程中想自杀！

　　那我趁机告诉各位，在耀星共和国谋害圣女可是重罪，而自杀也是谋害的一种，真可惜啊，本来我可以直接赐你一死，让你走得痛快点……”

　　说着，迪雅踢了踢地上的男生，对方翻了身，露出血/肉/模/糊的后背。

　　他背后的伤口像是文字，有人用刀一刀一刀地将文字刻在了他的身上，从后脖颈一直到尾巴骨，几乎没有一块皮肉是完整的，鲜血流淌不止，刺鼻的铁锈味在空气中蔓延。

　　在场所有人呼吸一窒。

　　“知道他背后写的什么吗？”迪雅问，“神职人员为了洗涤她的罪恶，用耀星语将耀星教的《后世论》刻在了他的后背，试图洗去他身上的叛逆和罪孽。”

　　迪雅说到这里叹气道：“不过好在圣母怜悯世人，仁爱的耀星子民必将遵循圣母的慈悲意志，没有处死这个初次违背法则的家伙，给了他赎罪的机会。”

　　说到这里，迪雅笑了：“当然，我知道宗教对于你们这些无神论来说一时半会儿是不能接受的，那么我来说些你们想听的。”

　　他道：“如果你们也想要像他一样一心求死，我给你们个建议，动手的时候一定要干脆利落点，比如——”

　　迪雅说着，从怀中取出闪着寒光的匕首，慢慢蹲下身子，抓起地上奄奄一息男生的头发，刀刃缓缓落在脖颈动脉处：“像这样。”

　　说话间，迪雅手肘猛然用力，刀刃嵌入男生脖颈的瞬间，鲜红的血液喷射了出来，瞬间染红了周围所有的冰箱机器人和桌椅，也染红了坐在离机器人最近的玄千两的脸庞。

　　“啊啊啊啊啊——！！”女生们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如雷贯耳。

　　玄千两喉头一窒，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的肠子像是瞬间打结扭在一起，绞得她全身都钻心的疼。

　　她下意识抬起另一只空闲的手，摸了摸自己脸上滚烫的粘稠，然后颤抖地放下，无声地看着手心流淌的血水。

　　那殷红的颜色顺着掌心滑落，不断地滴在她浅蓝色的裙子上，在雪纺的料子上散开一朵朵生命的红花。

　　“啊啊啊啊啊——！我跟你们拼了！你们这群畜生去死吧！”终于有人再也承受不住这份压抑，抓起桌上的汤勺就朝着迪雅冲了过去。

　　但她还没近迪雅的身，就被迅速拔出麻醉针的机器人制服，摔倒在地不省人事。

　　迪雅一脸满不在乎：“想要反抗是一件好事，极限的环境会让大多数人崩溃，也会让少数人疯长，以此来完成这个世界的淘汰法则。”

　　迪雅放下已经没有生命迹象的男生的头颅，起身擦了擦手，面无表情道，“但是，愚蠢的反抗只会让自己深陷更复杂的困境，我来告诉你们，想反抗该怎么做吧。”

　　说话间，又一群机器人进来，给在座的每一名惊魂未定的女生发了一部平板电脑和手机。

　　迪雅举起平板电脑：“首先，如果想反抗，就要好好学习。”

　　他道：“这台平板上包含所有圣女必须学习的学科和习题，你们只有成绩不错，等级才有机会确定在C级以上，才能有机会在话语权上超过我。

　　否则，你们只是一群喷子，可能就会像地上的这个家伙一样——求死都得靠我施舍。”

　　迪雅笑着：“为了让你们有学习的动力，我额外在上面附赠了你们一样礼物——《圣女保护法》。”

　　他道：“要知道，这种法律书籍可不是你们这种底层还没评级的圣女就能阅读的，这是我特别为你们申请的，这里面条条框框很多，既可以用来保护你们自己权益的最大化，也可以让你们快速脖子落地求死成功。”

　　说到这里，迪雅笑得特别开心：“《肖申克的救赎》里面不是有句经典台词吗？要么忙着生，要么忙着死……很适合你们，不是吗？”

　　没有声音回答，餐厅无比宁静，所有人脸上的表情五彩纷呈。

　　迪雅也不在乎有没有人回应他，他摊手：“该说的话我已经说完了，希望你们能够吃好喝好，毕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

　　离开餐厅，迪雅立刻吩咐旁边的医生：“刚才被割喉的那个，立刻送去图马尔移植室，取走有用的器官。”

　　一旁的张元双手抱胸看着一堆机器人远去，扫了眼迪雅：“就这么杀了？”

　　迪雅不以为意地回答：“还没死透。”

　　张元好奇问：“虽然上面允许你杀两个，但为什么还真杀了两个？不是说留一个去做人/体/实验吗？这些地球男人虽然不值钱，但用来研究和我们本土旧人类的区别，还是有参考价值的。”

　　迪雅：“我早就认识他，是个跨性别者。”

　　“跨性别者？那不更好？可以做内体植入人造子/宫的实验，这家伙肯定愿意成为实验对象吧？”

　　“他有不能治愈的遗传病，还很严重，属于法律禁止生育的疾病之一。”

　　张元不以为然：“有遗传病没关系啊？只要用他的身体培育的模拟卵/细胞能做实验不就行了？再说了，只要身体没问题，万一植入式人造子/宫实验培育成功了，不是可以被安排去代/孕吗？”

　　迪雅回答：“他还有不能治愈的血源性传染病，就算代/孕，孩子也是会被传染的。”

　　张元这下不说话了，许久后歪了歪脑袋笑：“哎，可惜了，不能生出健康的孩子，还是个无用的旧人类，那就只能死路一条，都是命啊……”

　　·

　　耀星大陆的科技十分发达，尤其是在人工智能、生产医疗和宇宙学领域。

　　在生产医疗方面，目前有四大科技在蓬勃发展：动物代/孕、人造子/宫、克隆技术和女女生女。

　　目前发展最鼎盛的是“女女生女”的技术，“女女生女”因为其特殊的生物学原理，能够保证生下来的孩子都是女性，从而确保耀星共和国的女性不会灭亡，因此，国家每年会抽选1000名女性参与该项计划。

　　可是，该项计划有一个瑕疵。

　　按理来说，圣女和新人类结合，产下的男孩100%是新人类，但是，女女结合生出来的女儿再和新人类结合时，产下的男孩只有2.5%的机率是新人类。

　　所以，“女女生女”的技术虽然是中央计生院的主要生产计划之一，中央却没有再为其扩大规模。

　　而人造子/gōng、母猩猩代/孕和克隆技术……也存在同样甚至更严重的问题：孕育出来的男性一律都是旧人类，孕育出来的女性产下的男孩只有2.5%的机率是新人类。

　　到最后，科学家们研究发现，问题出现在孕育的过程中：孩子必须在圣女体内待90天以上，才能保证出生的男孩是新人类，这是任何科技都无法取代的。

　　所以，科技发展到今天，其实保住人类的数量早已不是什么难事，真正的困难是——没有任何办法保住新人类的数量。

　　这可是新人类好不容易打下的天下，怎么能容忍生出来那么多旧人类？

　　这也是政府愿意花重金养育圣女、甚至不惜成本从异世界“掠夺”圣女的根本原因。

　　所以，如果不是特殊情况，任何人都不能伤害圣女，她们的生命权高于一切，即使她们在法律上其实不能称作是完整的人。

　　可是，有些圣女，却是法律的例外。

　　比如：卵细胞有问题或者血液有问题。

　　卵细胞有问题，指的是圣女体内携带无法治愈的遗传病，会遗传给孩子，譬如二型糖尿病等；

　　血液有问题，指的是圣女携带无法治愈的传染病，会通过血液传染给孩子，譬如梅毒、艾滋病等。

　　这些圣女，无法为新人类延续文明，代/孕也会伤害到孩子。

　　所以，国家会根据她们的等级，安排她们做其他不同的工作。

　　高等级的生活几乎不受什么影响，但低等级不好说。

　　至于是什么工作，那就得看《圣女再就业法规》的规定了……

　　·

　　迪雅离开后，餐厅里的众人脸上一块青一块白，不少人吃了一半又吐了回去。

　　白寿眉看着碗里的血发呆，黄君山双手紧紧地握着衣角动弹不得，青梅占早已是以泪洗面哭得天旋地转，玄千两颤抖着身子不断用袖子擦脸上的血。

　　可是那血像是永远擦不净似的，玄千两越擦越着急，越擦越害怕，越擦越想哭，漂亮的脸蛋被擦得血红。

　　直到隔壁的白寿眉站起身，挺起胸膛，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盛餐处重新拿了一份汉堡，回到座位上盯着汉堡看了会儿，猛地张大嘴巴，拼尽全力吃了起来。

　　“小白……”玄千两停止了擦脸，震惊地看着白寿眉。

　　白寿眉用力咬着汉堡，每一口都像是费劲了全力，她的腮帮子撑得鼓鼓的，眼眶红得像充了血。

　　吃着吃着，白寿眉开始干呕，可是却迟迟不肯将汉堡吐出来，不断地吞咽着，最后靠咬破嘴唇合着血强逼着自己吞下去。

　　玄千两顿时泪花了眼：“小白……别这样了……别折磨自己……”

　　可白寿眉却像是没听到似的，使劲吞下一口汉堡，低声颤抖道：“我要活下去，自杀算什么反抗，自杀才不是反抗，我还有必须要回去的家，我还有要继承的房子，我还要喝酒撩汉蹦迪过我的醉生梦死的日子，开什么玩笑，凭什么这么羞辱人……”

　　玄千两怔住，惊讶于白寿眉此时此刻的倔强和坚强。

　　她低头，看着盒子里自己的汉堡，又抬头看向周围。

　　有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一脸绝望地痛哭流涕，有人呕吐不止瘫坐在地上呆滞了双眼，有人一边擦泪一边咬牙切齿地吃饭，有人一脸惊慌失措迷茫不知方向……

　　——要么忙着生，要么忙着死。

　　——要么为了生而反抗，要么为了死而反抗。

　　这一刻，或许这里大多数人都已经做好了选择。

　　玄千两再次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迷茫不已——

　　在这个被拥有特异功能的新人类霸占了的诡异星球，做为从未离开过象牙塔、没有丝毫生存能力的普通小女生，自己……又该做什么选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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