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男装是路人

　　沈尧认识江顾旻十四年，对方的喜怒总还算了解。
　　江顾旻平日里虽然也老是摆一张毫无表情的脸，可眼里还是有温度的，一旦生气了，脸就板得更死，目光冷到能消暑——就像现在这样。
　　别人总说君心难测，不过是因为君王锐气太重，压得人不敢与其对视罢了，其实只要多看几眼，就能摸到江顾旻的情绪。
　　最近江顾旻老做一些没头没脑的事，什么表示安慰的拥抱啊、表示感谢的拥抱啊，还有现在这……没来由的愤怒。
　　沈尧看出了他在生气，却猜不透原因。
　　沈少将没办法，坦白地问：“可是我做了什么事惹你生气了？”
　　江顾旻一怔，回答：“没有。”
　　沈尧看人不想回答的样子，也知道对方不会真对自己动怒，便无所谓地摆摆手：“既然没有，那我就去办案了。”
　　他说着，起身便往外走。
　　“尧儿……”
　　沈尧脚步停下，转身看江顾旻：“嗯？”
　　江顾旻眸子里微光流转，仿佛在挣扎些什么，最后却只说出一句：“没事，你去忙吧，别累坏了。”
　　沈尧有些失落，但还是对人笑笑：“好。”

　　沈尧让锦书在偏殿库房里找了一堆弃置的首饰出来，这些乱七八糟的发簪步摇他本就不戴，最近办案装束也利落得很，连往常象征性表示一下皇后身份的金簪都不用了，更别提这些。
　　两人出宫后，锦书先拿首饰换了银票，这才往王福家去。
　　路上，锦书把银票妥贴藏好，问沈尧：“少将军，为什么不直接送人首饰，让王福娘子自己去当呢？”
　　沈尧看傻子一样看着小丫头：“寻常人拿了宫里的首饰去卖，要是被追查起来怎么说得清？”
　　锦书一笑：“还是少将军心细。”
　　“大丈夫嘛……”沈尧一脸义不容辞，“总要为百姓多考虑些的。”

　　两人一靠近王福家门口，就看见一堆御监司的侍卫成一排站在那。
　　再走近一些，便能听见高凡的安慰声。
　　“嫂子，逝者已矣，让王福早些入土为安吧。”

　　沈尧穿过那群侍卫，御监司的人都看到他，齐声喊“沈大人”。
　　御监司的这群人真是奇怪，自从行礼被他数落了之后，一个二个的看见他就吼“沈大人”，男的也就算了，女官也这样，那气势听着比军营里的士兵叫“沈少将”还高昂。
　　他手一挥，算是回应了他们的致敬，穿过人群，这才看清跪在棺椁旁垂泪的王福妻子，她身旁还站着一个小男孩，瘦瘦小小，皮包骨头的样儿，一张小脸毫无血色，看来还真是药罐子。
　　高凡想早些把王福棺材埋了好完事，王嫂却一直没表态。
　　毕竟逝者家属都还没说放人，他也不能强行夺棺椁去埋，便在一旁劝王嫂节哀。
　　沈尧走近他们，对看过来的高凡使个眼色，高大人默默退下。

　　自从王福失踪后，王嫂便四处去寻，寻遍了京都各处，却没想到最后是御监司送回了王福的尸体。
　　高大人说王福是璋王案的嫌犯，王嫂不认识什么璋王，她只知道自己从此没了丈夫，儿子小宝从此没了父亲。
　　自始至终，王嫂都没哭喊过一句，这么多年为了小宝的病四处奔波卖田卖房已经抽干了她的悲痛，此时看见王福的尸体，她也只是木木地跪在棺椁旁，挂两行清泪，却绵绵不绝。
　　沈尧看着这场面心中绞痛，都是有血有肉的人，虽不能感同身受，却也有同理之心。
　　他走到王嫂旁蹲下，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看着就陈旧的帕子，递给她。
　　不知过了多久，王嫂才慢慢接过帕子，再缓缓擦干眼泪站起身，牵过小宝的手往她家小茅屋里走。
　　“有劳各位官爷送我相公最后一程了。”进屋前，王嫂终于开口。

　　沈尧冲那些侍卫点点头，他们赶紧抬过棺材下葬去了。
　　王嫂没有跟着，该缅怀的已经缅怀，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活下去。
　　毕竟小宝还在，她不能倒下。
　　沈尧进屋的时候王嫂正扶着小宝帮他躺下休息，小宝身体不好，不能多动，因此时常需要躺在床上休养。

　　王嫂照顾完小宝，这才来照顾沈尧他们。
　　沈尧还没来得及说“不用麻烦”，王嫂便提起水壶说去烧水给官爷喝。
　　他想了想，没有阻止，便让王嫂出去了。

　　屋子里安安静静，只有细听才能感觉到小宝微弱的呼吸声。
　　沈尧看一眼锦书，后者连忙把准备好的银票拿出来，他看了看这间屋子，一床一桌一灶，倒真是贫困至极。
　　最后目光定格在了桌上的果篮，那似乎是高凡他们送来的果篮，估计也是想表示一下心意。
　　沈尧悄悄掀开果篮上的布，把银票塞了进去。
　　塞完后，他往旁边一看，发现小宝正睁着眼一动不动盯着自己。
　　沈尧对小宝笑笑，食指放到嘴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小宝对他眨眨眼，他也跟着眨眨眼，相识一笑。
　　虽然是贫苦人家的孩子，倒还挺机灵的。

　　这时王嫂提着烧开的水进来，她家没有茶叶也没茶盏，便拿了口碗倒白水给沈尧喝。
　　沈少将好茶品得了，白水也喝得下，从王嫂手里接过碗，因为怕烫所以一口一口抿着喝。
　　王嫂最先开口：“请问大人怎么称呼？”
　　“我叫沈尧，王嫂叫我小沈便好。”
　　王嫂将这名字在心里念了念，而后忽然想起什么：“您便是当今皇后，镇国公府大小姐？”
　　城东门守卫也算编内人员，王福自然跟王嫂说过新皇后的姓名。
　　沈尧没有矫情，坦然承认：“我是。”
　　王嫂战战兢兢想跪下行礼，被沈尧及时拦住：“我不是以皇后的身份过来的，王嫂无需行此大礼。”
　　王嫂毕竟不敢真叫当今皇后“小沈”，斟酌了下问道：“沈大人，我家相公可是真的犯了罪？”
　　沈尧点点头：“大概率是的。”
　　王嫂垂眸：“王福犯错，理应受罚，只是他现在已死，沈大人，有什么罪我愿意替他顶着。”
　　沈尧摇摇头：“王福再怎么错，也错不到你们身上。若你想帮我们，可以想想王福身前有没有说过什么或做过什么奇怪的事？”
　　王嫂想了想：“大概两轮前，王福有天很开心，回来说小宝有救了，但为什么他也没告诉我，一轮前他说要去喝酒，结果一去便没再回来……”
　　她说得很慢，沈尧却极为佩服，便是如此悲痛时分，王嫂还能冷静地说出这些话，坚强地让人有些心酸。
　　沈尧想了想，两轮前正好是西南军进城的时候，王福大概就是那时候收了璋王的好处偷偷放人进来，一轮前是西南军酒会，当时王福就喝下了毒酒，至于落入城东河，或许是璋王做的，或许是那幕后之人做的。
　　可惜王福已死，一切都无法求证。
　　没想到浮尸案查到头，也不过是这么个灰败结局。

　　罢了，到底是活着的人重要，至于案子，再找线索便是。
　　沈尧又安慰王嫂几句，带着锦书走出茅草屋。
　　那些埋棺椁的侍卫们回来，看见沈尧站在王家门口，又急吼吼地叫“沈大人”。
　　沈尧无奈地看看他们：“难为这么沉重的日子，你们叫我还能叫出精气神来。”
　　几个侍卫相互看看，想想王家的惨状，各自叹口气。
　　沈尧带着锦书上马车回宫：“行了，你们若真有心，以后办案多顾虑些百姓就是了。对了高大人，你那水果虽然也是心意，但看着不太新鲜，以后还是挑些新鲜的吧。”
　　高凡：“……”
　　御监司众人看着沈尧远去的马车，感慨沈大人连怼人都怼得如此大义凌然……

　　沈尧回到长生殿时，正好是饭点，他没来得及回侧殿，风尘仆仆地就往正殿走。
　　一进正室，便闻到了香味，再看餐桌上，白粥稀烂，配菜都是自己喜欢的小食。
　　进宫这么久，倒是第一次碰到不是大鱼大肉鲍鱼燕窝的晚膳。
　　餐桌旁，江顾旻已经坐好，正等他过来开饭。
　　连着两天没好好吃饭，这会儿沈尧才感觉到饿，他小跑着坐上桌：“我竟不知宫里还有这种吃食？”
　　江顾旻为他盛上一碗粥：“我看你这两天没怎么吃饭，担心这样下去你会生病，便吩咐了长生殿小灶做这些东西，多少能哄你吃点。”
　　沈尧一愣，忘了从人手里接过碗，心中五味杂陈，泛起的不知是酸还是甜。
　　想起这人中午的欲言又止，下午却如此用心给自己准备了这样一顿……对方到底是江顾旻，沈尧立刻对其有话不直说的行为释然了。

　　江顾旻看人愣在那里，以为他还不肯吃饭，当下也没管那么多，自个儿捡起勺子舀粥给他喝：“张嘴。”
　　沈尧下意识接了下来，待米香自舌尖扩散至整个口腔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沈少将忽然就脸红了。
　　他连忙从江顾旻手里拿过碗，一口一口对着白粥狼吞虎咽。
　　江顾旻看着对方微微泛红的耳朵，这才意识到刚刚的动作有多暧昧。
　　沈尧的反应让他很受用，江皇帝不禁以拳抵唇，无声地笑。

　　他家皇后，怎么如此可爱……

《不许碰我耳朵》
擅长脑补的大白兔受X各种意义上的大佬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