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男装是路人

　　沈尧不是编制的官员，因此并没有朝服，但进大殿又不好穿常服，他便寻了一身军装出来。
　　白衣银甲，后生小将。
　　江顾旻坐在高处，低眉看沈尧自殿外进来。
　　不疾不徐，不紧不慢。
　　不时银甲刮蹭，发出金属碰撞声，那声音落在江顾旻耳朵里，也是好听的。

　　沈尧进殿前自然听到了江顾旻和言官们辩驳的话，心想他那一心把自己捧上位的语气，真是颇具昏君风范。
　　昏庸帝王俏皇后？
　　沈尧被自己逗乐，一边走着一边偷笑，又不好笑得太明目张胆，便抿着嘴，看起来威武不少。
　　其余大臣看皇后那绷脸前行的模样，心上一揪。
　　国母如此威武，不知是喜是悲。

　　沈尧立于陛下，按规矩行礼。
　　“末将沈尧参见皇上。”
　　“免礼。”
　　“谢皇上。”
　　江顾旻看段竹一眼，段侍卫领了意，宣旨赐官。
　　监察尉不算正规编制里的官员，最早是朝廷里为全权负责某专案的兼职官员而另设的职位，虽然不正规，地位却很高，整个御监司皆受其差遣。
　　因此沈尧这位置虽没品阶，却高过二品御监司长，过去兼这位置的都是一品大官，本就高人一头也无甚要紧，现在突然来个沈尧，无品无阶的，偏偏身后一个镇国公府一个皇室，动也动不得。
　　埋汰不起，那就只能高高挂起看好戏。
　　璋王这案看起来简单，背后却牵扯着两地势力半个大梁，无论是知道内幕的还是不知道内幕的，都明白这事背后另有主谋。
　　但不知沈尧地位这么高，究竟能不能揪得动案后藏着的人。
　　一众人看看领旨谢恩的沈尧，就等着看这小小的人是否能掀起朝堂剧变了。

　　长生殿里璋王的几个耳目被不知不觉除掉后，江顾旻和沈尧便不再受拘束，青天白日，沈尧就当着全殿人的面进了正殿书房。
　　这房间是江顾旻的私人书房，公务繁事一律不带进内，能进来的也就内廷的几位心腹大臣和段竹等侍卫以及打扫宫女。
　　见沈尧进去，整个长生殿的宫女眼睛纷纷瞪直。
　　莫非帝后真的心意相通打算琴瑟和鸣了？

　　沈尧进屋，看这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皇帝书房其实也就那样，几副字画里一半不算稀罕的年轻古董一半前朝皇帝的亲笔，摆设都算不上名贵，粗粗看一圈，沈尧觉得其中最贵的物什可能还比不上江顾旻腰上一块玉佩。
　　江顾旻看沈尧好奇流转的目光，觉得有趣：“怎么，沈少将好歹名门之后，连个普通书房都没见过？”
　　沈尧一笑：“就是太普通了，才觉得奇怪。”
　　说着，他凑到江顾旻书桌边，拿毛笔镇纸一一看过，虽然是上品，却也是普通富贵人家买得起的，不禁感叹：“灵均你好歹是一国之君，怎么书房里连点镇国之宝都没有？”
　　江顾旻含笑，目光笼在那探头探脑的人身上：“这是我父王的书房，接手时便是这样，没动也算是纪念了。”
　　沈尧一愣，而后赶紧把手中的毛笔挂回去：“冒犯了……”
　　江顾旻失笑：“没那么讲究，既然这是我的书房，而你又是我发妻，你也算这儿的主人。”
　　“发妻”二字从江顾旻嘴里飘出来，简简单单轻轻松松，倒让沈尧呆滞了好一会儿。
　　等他终于确认江顾旻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别太紧张后，才从失神状态里恢复，再回顾一番江顾旻的话，总算认定对方一点暧昧的意思都没有。
　　他暗暗呸一声，嫌自己老是想太多，总曲解灵均正直无邪念的话。

　　这也算是沈尧第一次从江顾旻嘴里听到关于先帝的话。
　　先帝先后死于亲王逼宫，当时江顾旻不过四岁，堪堪逃过一死才被带兵反乱的镇国将军和老璟王救下来。
　　一夕之间，父母双亡，家国之重，猛地就落到了江顾旻肩上。
　　或许是因为太沉重，这事沈天保从没和沈尧提过，他也是后来在军队里跟参与过救国的老兵们聊天才知道这遭。
　　当时沈尧听了这段事，心总钝钝地疼，想起顾旻哥哥那张脸，觉得这样好看的人不该背负如此命运的。
　　可当时他人在军营，这事过去也久，没法突然提起，因此也只能为人惋惜。
　　后来每每想起，也总还觉得心疼。

　　没想到江顾旻偶尔提及，竟是这种风轻云淡的态度。
　　切肤之痛，于他而言为何如此轻松？
　　沈尧看着江顾旻闲散无定的目光，心想之前必定是自己脑补过多，毕竟四岁的事，哪能记那么久呢。

　　沈尧扯个话题，岔开这一段：“灵均，你今天唤我过来有什么事？”
　　“我是为了和离的事……”
　　沈尧心一抖，散出些些不可察觉的失落来：“是哦……”
　　璋王之乱已定，他和江顾旻确实不用再装夫妻。
　　江顾旻定定看着沈尧：“你才当了监察尉，这是个没品阶的官，在朝廷里你也不认识几个人，有个皇后之位撑着，那些人会更听你的话。”
　　“诶？”
　　“我并非不肯放了你，只是在这节骨眼上，冒然和离，哪怕有镇国公府的名头在，背后说你闲话不愿服你的必定不少。”
　　沈尧听着这些话，刚刚散开的失落逐渐被淡淡欢喜取代。
　　“因此，和离之事，我想等到璋王之案解决了再说，你觉得如何？”
　　江顾旻看着沈尧，话里没有逼迫的意思，眼睛里的期待却满到快要溢出。
　　沈尧垂眸，看不出情绪：“好。”

　　心里分明是开心的。

　　沈少将第一天当差，先去了御监司。
　　御监司长高凡也算朝廷中坚，为人说一不二，他对沈尧不了解，对沈天保倒是很敬佩——两朝元老功勋卓著，但凡心怀天下的人均会崇拜这样的英雄人物——捎带着对沈家的人也颇为尊重。
　　沈尧去御监司第一天就受到了全体干事的隆重欢迎，看着小小的御监司门口密密麻麻站满的人，沈尧第一反应是灵均养着这么多人，一年得花多少钱在俸禄上？
　　一愣神的工夫，这一片的人由高凡领着跪下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沈尧：“……”
　　这是办案啊还是游园啊？

　　为图方便，沈尧出宫穿着一身男女皆可的便服，头发又束得很高，远远看去就是个俊俏小哥，走近了又觉得男女莫辨，旁人一说是皇后才能恍然认定是个女子。
　　便是这样一个性别变幻莫测的人，站在御监司门口被众人行礼，饶他是真皇后也不堪忍受起来。
　　“这是御监司？”沈尧问。
　　“是。”高凡答。
　　“不是御花园？”
　　“不是。”
　　“我是来查案的？”
　　“是。”
　　“不是来逛花园的？”
　　“不是。”
　　“高大人，你既然都知道为何还要搞这番阵仗？”
　　“……”高大人一片好心全泡汤。
　　“我是军营里出来的人，不讲那些个虚礼，你们也不用太过紧张，日后咱们也算同僚了，唤我沈大人沈少将随你们，只是别再叫皇后也别再行宫礼，不然……”沈尧瞥一眼底下跪着的一帮人，“你们想跪便跪着，我由着你们跪，绝不说‘免礼’，可知道了？”
　　高凡额头上都是汗，讷讷应是，心想沈将军的女儿果然和沈将军一个样。
　　朝廷里那些当大官的巴不得属下们三跪九叩阿谀奉承，唯独镇国将军不乐意看人低三下四的模样，以一句“谁再对我搞这些糟践人的礼数便是与我作对”终生免了别人的礼。
　　军营不同于朝廷，当兵的人待人接物心思简单，下级对上级行军礼表示的是忠心，便是行礼，也必定是腰背挺直不卑不亢，而朝廷和宫里行的下跪礼表示的则是为奴为婢的自贱心，卑躬屈膝倒失了骨气。
　　因此民间话本里反派得逞后总要让前上司跪地对自己行礼。
　　沈尧看不惯这些，顺口一拦，却意外得了御监司的民心。

　　沈尧进了御监司，先看高凡给的案宗，璋王逼宫事件记录倒和那晚无差，只是此外再无信息。
　　“就这些？”
　　高凡点头：“就这些。”
　　“那么多反贼被抓进来，就没一点口供记录？”
　　高凡一张严肃脸，拿出另一本案犯死亡记录，沈尧翻开一看，最近记录均是西南叛军，足足十几页。
　　“他们都是入了御监司之后死的，看这儿……”高凡指指尸检记录，“均是毒发。”
　　沈尧看着那毒的名字，皱眉：“七日散……”
　　七日散也不知道是哪个愤世嫉俗的恐怖分子配出来的，白色粉末，虽不溶于酒，但若和酒混在一起，根本分不出底下是酒渣还是毒|药。
　　此毒见效不快，用下后慢慢侵蚀五脏六腑，直至毒发身亡。
　　既然这些士兵是入御监司之后才毒发，那必定早就中了毒。
　　高凡在一旁补充：“沈家军的探子说璋王造反三天前，西南军营里确实有过一场酒会，但多的消息，也没了。”
　　酒会什么的，沈家军营也常办，要么出征前，要么得胜后，造反前喝个酒确实没什么疑点。
　　沈尧又翻了翻死亡记录：“那么多西南军，就没一个活下来的？”
　　“倒有一个。”
　　“谁？”
　　“璋王。”

《不许碰我耳朵》
擅长脑补的大白兔受X各种意义上的大佬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