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你入怀

　　铁牢外，方才的太监正满脸堆笑的催促着我出来。我将手抽回，红了眼眶：“沈觉，我从前一定很喜欢你，不然怎么会放着太子妃不当，而想过和你一起对抗这天和地，哪怕是一起入地狱。可是，你不要。”

　　丢下这句后，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此地，来不及看见身后人眼睛里满溢出来的深情与共。

　　这三日的时间过得极快，自从见过沈觉之后，我整个人都安静了许多，也不再缠着织念陪我踢毽子，每日里恹恹的坐在窗台边，看着外头那座高耸的楼台。

　　从织念口里得知，我住的这座殿宇名为揽月，曾是林湛生母的住处。织念对这位已故的端嫔知之甚少，我也懒得多问，好似从那一日起，世间万物与我而言，再提不起半分兴趣。

　　林湛差人送来的嫁衣，被悬挂在我身后的架子上。按着织念的说法，这是云燕开国以来最华美的一件嫁衣。上头用金丝线仔细的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凤眼出点缀着一颗偌大的宝石。

　　我看过一眼，罂粟花一般火红的颜色，灼人眼眸。在寂静的殿宇里，时刻提醒着我婚期将近。嫁给林湛，成为太子妃，也没有什么不好。

　　无所好，便没有不好。

　　大婚的这一日，天下起了细密的雨。揽月殿里一片喜庆的红，我由着宫人梳洗打扮，瞧着铜镜里这张冷艳绝美的脸，恍若陌生人。天下人皆艳羡的地位，天下人皆想得的美貌，我都有，可却不得欢喜。

　　大红喜帕遮去了我的视线，所有人都在夸赞太子妃的美貌，那些声音缠绵着笑意，入耳时，皆化作了一片雪，堆积在我的脚下，没一会儿就能将我埋葬在其中。

　　我坐在八人抬的喜轿上，轿帘一放，就好像一切吹吹打打的喜乐都跟着安静了下来，唯有冰冷刺骨的风从缝隙里钻进来，撩拨着我沉于死寂的灵魂。而后，一个人的声音偏闯了进来。在雨下的最为绵绸的时候，将我全身都淋得湿透。

　　“停轿！”我急切的喊着，掀开喜帕的瞬间，眼底落入了一张被湿漉漉的脸。他离得我很远，朱红宫墙，他站在其中，一切颜色便都成了陪衬。

　　缺失的记忆开始拼凑至完整。我记得了鹿胥野月下的那一吻，败雪城郊外同他浴血奋战，杀死了剑术天下第一的贪狼，还有他总也不愿说出的喜欢......

　　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十二岁时候那个无法无天的小妖精。离开了那片冷杉环抱的林子，被关进了这只金丝笼子里，我是清鸢。他方才唤出口的阿宁，同沈予白一起死在了很多年前的那场大火里。

　　喜乐皆寂静，我在看他。藏了满腹的话语，却一句也说不出口。在与杀戮为伍的日子里，他在我身边，我才喜欢上了手里的剑，喜欢上了血液的味道，因为我同他做着一样的事，承了一样的命。可现在，那些日子仿佛被人用力抹去了。我眼中的这张脸，融合在绵密的雨丝里，叫我分辨不清楚他此时此刻有否舍不下我。

　　“娘娘，太子殿下还在等着，耽搁了吉时就不好了。”有声音如此提醒着我，然我听不见去，执着的盯着这抹墨色，入了魔。

　　直到有人走近他，举高了手里的纸伞，撑过他的头顶，眉眼温柔。我读懂了从那人口中轻吐出的两个字：“夫君。”

　　一切梦境皆碎成了泡沫。我不知道他何时同漪湄成的婚，这一觉睡的太久，醒来后什么都变了。尊主成了当朝太子林湛，他曾经那样信赖陆崖，却将其关进了天牢里，还有此情此景......

　　“走吧。”从唇齿间落下的这两个字，参和着冷雨，碎了一地。我收回手，轿帘隔开了我同陆崖，宛如永别。喜乐再次奏响，我的掌心里已握不住那捧曾以为拥有过的白月光。

　　这一刻，我尝到了何为爱而不得，便成了恨。越是恨的浓烈，就证明爱他越深。若手里还有剑，我定会毫不犹豫的将它刺入陆崖的体内。

　　指甲嵌进肉里，疼也不觉。自嘴角划过一抹冷绝的笑，我不要放过他，无论用尽何种手段，都要将他囚在怀里，一辈子都不放手。年少时的一个念头，如今已长成了一只魔，叫嚣着想要冲破这具再也不能使剑的身体，在这个下着细密冷雨的大喜之日，怎么也压制不下。

　　喜轿在停下后，我还未下轿，就被一人牵住了手。隔着喜帕，我瞧不清楚眼前人的神色和周遭的一切，只乖顺的跟在他后头，步调沉稳。

　　耳中不断传来各色的道喜声，听来只觉可笑。我一个毫无家世背景的女人成了太子妃，满朝文武竟无一人站出来反对。云燕的朝廷早就成了尊主，他虽未登基为王，然捏在手中的权力，却比君王有过之而无不及。

　　樊笼复杂的婚礼折腾了许久才结束。入殿的风将喜帕吹起一角，我于是见到了端坐在君王身侧的那个女人。

　　如此熟悉的眉眼，让我的心为之一震。却以为只是巧合，那个人在很久之前就杳无音信了，又如何会出现在皇宫里，成了君王的妃子。

　　“我很快过来。”林湛在我耳边如此说着，声音里带了毫不掩饰的欢喜。我轻点了头，跟着宫人离开了这处闹腾的大殿。

　　后殿的院子里，植了一片鸢尾花。我走过时，不由停下了脚步。我记得这花的味道，因此不用眼睛看见，也识得出它来。然此时并不属于鸢尾花开的季节，可它却在这里，迎着细密的雨，傲然生长。

　　“这里冷，娘娘快些进屋去吧。”织念关切的搀扶着我的手，将我带进了殿内。拂面而来的暖意让我不由舒了一口气，“方才坐在陛下身边的是何人？”我坐在喜床上，问着跟在身边的织念。

　　“那是柳贵妃，如今陛下最宠爱的女人。”织念替我摆弄着裙摆，认真的答道。

　　“皇后为何不在？”

　　“娘娘不知，皇后娘娘自从大殿下被废黜，幽禁宗人府之后，就一直卧病不起。”织念跟着压低了声音，“据太医说，可能撑不过这几日了。”

　　我点了头，还想再问些的时候，就听见织念恭敬的唤了一声“太子殿下。”我不想他来的如此快，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林湛是尊主，而我成了他的妻，直至此刻，都让我觉得不可置信。

　　他将喜帕挑开的时候，我抬眼看见这张脸上浮起的柔情。这同他一贯的虚情假意不同，我好似从这双细长的眼眸里，寻到了真情。

　　自作多情。

　　我如此告诉着自己。尊主从来都不会将一个放在心上，他要的是这个天下，权力和地位。如今他都拥有了，却偏偏娶了我当他的太子妃。

　　“你可知，这一刻我有多欢喜？”他看着我，深情款款。险些让我忘记了他曾是这个世上最凶狠的魔，一声令下，就能让一个大族一夜灭门。

　　我没有回答，自唇边绽放开一抹娇媚的笑。我得瞒着他，装作什么也不记得的样子，才好借着他的手，将那匹狼永远的囚禁在我身边。

　　林湛交于我一杯名为合卺的酒，我趁他不备，将一早藏于指甲缝里的迷药参和进酒里。春宵一刻，枕边人睡得正沉，我咬破了指尖，在那方素色的帕子上涂了一块血红，才睡去。

　　梦里有冷杉和沉雨，抱着我的人掩去了容貌，入耳的心跳声也沉寂。我唤着他的名字，从平和到焦躁，他皆未回应。豆粒大的雨珠一个劲的砸在我身上，痛的厉害，好似每一寸皮肤都被割破了一道口子。

　　“我不要你了。”

　　头顶落下的声音如是说道，而后那双抱着我的手就毫不留情的松开，将我丢弃在了这场冷雨里，头也不回。

　　“陆崖，你不许走，不许走......”我挣扎着想要站起，可全身上下却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我不知叫喊了多久，直至梦醒。

　　林湛搂着我眉眼温柔，见我醒来，搂着我的手臂不由收紧，“自她离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再无人能走近我的心，直至遇见你。”

　　我不知道他口中的那个她是谁，含笑着道：“殿下将来会成为一国之君，后宫佳人无数，臣妾岂敢独占殿下的宠爱。”

　　“你同她们都不一样，你在我心里，谁人也比不上。”他从前同很多女人都讲过这样的话，那些住在在琳琅阁里的美人儿，谁人也怀疑不了如此深情款款的话。被喂养长大的野心，日益膨胀，他却突然厌倦了她们，如一块破布般将这些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丢弃。

　　我见过太多诸如此类的事，所以信不了他的话。却故作羞红了脸，躲进他的臂弯里，眸光泛冷。他曾是那样精明的人，此刻却全完没有觉察，只将手臂收的更紧，下巴抵着我的脑袋低语：“真想一辈子就这么抱着你。”

　　“殿下若如此，臣妾定会背负祸水的罪名。”我娇笑着答道，一双手不知该放至何处。他的胸膛虽温暖，却不是我想要的。

　　“谁人敢如此说，我定要了他们的命。”入耳的声音带了些尾音，如一簇火，试图消融尘封于冰湖之下的这颗心。笑容里裂开了一道口子，我瞧着这双眼睛，突然没有没脑的问道：“喜欢一个人，一定很累吧？”

　　他没有回答，只将我囚在怀里，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放手。不知为何，我断断续续想起了陆崖的怀抱，染着一身浓烈的酒味，冷月在怀，他在我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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