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你入怀

　　灵湘猫着腰走近时，我正抱着一个汤婆子躺在床上。这些日子，鬼奴不知给我喂了什么灵丹妙药，原本使不上的四肢，陡然生出了些力气来。这才不用整日里都浸在桑池里，泡涨了一身皮。

　　“右使大人。”少女甜甜的声音顷刻间炸响在耳畔，内力全无的我，竟未曾发觉她是何时进的屋。无趣的日子，蹦出这么个小机灵鬼，我自是高兴。忙丢了手中的汤婆子，去捏眼前这张可爱的娃娃脸：“小灵湘，你可算来看我了。”

　　“灵湘听说右使大人受了重伤，本想立即回教，都怪那个该死的林惜安，又是哭又是闹的，这才耽误了。”灵湘被我捏着脸，乌黑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怨愤和委屈。

　　“我也不喜欢那个女人，烦人又傲慢，真想将她丢进湖里喂鱼。”我说的是心里话，可无奈现在的身子弱得很，真要做起来，还得靠灵湘。

　　“右使大人这话过瘾，待大人的伤好了，灵湘保管寻一个又偏又深的湖。”孩子般的笑颜挂在她的面上，我不由被这样的笑容感染，松开手，随着笑出了声：“要真这么做，左使大人还不要了你我的命。”

　　灵湘听此，忙笃定的说道：“左使大人才不会顾及她的死活呢！我跟在林惜安身边这么多天，从未见左使大人对她有过好脸色，更不要说夜间睡在她那里了，林惜安现在准定还是一只雏儿。”

　　娃娃脸说起闺房之事，毫不避讳。也对，这教里出来的女人，哪一个能光看表面？灵湘这话，听来十分悦耳，我忍不住再问：“左使大人果真如此不待见林惜安？”

　　灵湘一屁股坐在床边，仔细替我将斜下去的被角掖好，点着头道：“何止不待见，左使大人那张脸原本就冰冷的吓人，一见到林惜安，就是鬼都能被他吓走了。”

　　娃娃脸怕我不信，一股脑儿的站起身，先学着陆崖的模样，将两条淡眉皱在一处，粗着嗓子道：“公主殿下早些休息，陆崖还有政事要处理，恕不奉陪。”

　　再是学着林惜安，瞪着圆眼睛，细声道：“陆崖！你敢再朝前走一步，本公主明日就进宫，让父王下旨解除了这门婚事。”

　　一个转身，又换作了陆崖，皱眉粗声道：“公主请便。”

　　我被灵湘的演示逗乐，多日来堆积在胸口的烦郁，也在笑声中消了不少，“小灵湘，你这模样不去楼子里唱大戏，还真是可惜了。”

　　娇小的身子又风一样的坐在了床边，抬着一张娃娃脸问：“右使大人这回相信了吧？”

　　我用手指点着她的小脑袋，“你再表演一个，我就相信。”自那日见过陆崖后，我本该绝了对他的念想，可这情依然深入骨髓，越是得不到回应，就越想要牢牢掌握在手心里。

　　娃娃脸歪着脑袋，圆眼睛里盛满了好奇：“咦？右使大人该不会喜欢左使大人吧？”

　　一语中的。我愣了神，又忙缓过来，端直身子认真道：“鬼才喜欢那张冰块脸。”不知灵湘信了没，圆溜溜的眼睛只顾盯着我瞧，那里头的笑意满而浓，让人不由想躲开，以防她再问，我忙扯开了话题：“你怎么从林惜安眼皮子底下出来了？尊主知道吗？”

　　果然，这丫头热切的眼神随即换作了一两点紧张，看那模样，八成是自己偷跑回来的，却仍作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林惜安这几日忙着做她的贤妻良母呢，哪有功夫顾得上我？至于尊主那里，大不了我在伺候他的时候卖力些。”

　　娃娃脸上扬着一抹介于天真少女与妩媚人妇之间的笑，我了然一笑，知道她在尊主心底占着几分位子。而对“贤妻良母”这几个字，我管不住自己的心不去好奇，“林惜安怎么想起做贤妻良母了？”

　　“进了一趟宫，回来之后就突然这样了，言语动作都温柔的很，连带着对下人都没有平日里的骄纵。”灵湘说着又学起了她来，淡眉一挑，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你们干了一天的活儿，想必也都累了，早些下去休息吧。”

　　“右使大人是没见着，那模样，别提多有趣了。”娃娃脸永远爱笑，灿烂明媚，如同山花一样。她的十指纤柔，上头长年累月的缠着细瞧不见的银线。杀人不眨眼的暗器，此刻成了她的玩物，不断的翻出新花样。

　　“我想看见。”笃定的声音落下，灵湘看向我，眸光里带了三分诧异，“可是右使大人的伤......”

　　“不碍事，这不是还有你吗？后日便是中秋了，皇城上会燃放三十三束烟花，我爱看那个，就好像孤注一掷的果敢，不留一点余地。”脑海里浮现出了一朵接着一朵华丽的烟花，须得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才不至于错过它短暂的美。

　　“可是有鬼奴在，他准不让大人离开教中。”灵湘为难的看着我，手指间的银线被收了起来，转而搅动着被面。

　　如今尊主不在教中，整个枕天教都由鬼奴掌管着，而教中其他人并不知我的伤势如此之重。只要想办法过了鬼奴这一关，其他人见了我，只敢低头恭敬的唤我一声“右使大人”，断不敢拦住我的去路。思及此，我握住灵湘的手，慧黠一笑：“这个好办，你只要......”

　　片刻后，房间里传出来一声声焦急的呼叫：“来人！快来人！右使大人昏过去了！”经灵湘一喊，我留了一线的眼睛如愿瞧见了那身漆黑。从门口至床边，只用了一瞬间，他很担心我。

　　心底不由觉得愧疚，可抵不过那点深入骨髓的毒。就在鬼奴的指尖按住我手腕的那一刻，灵湘的银线如鬼魅一般缠上了他的脖子，用力朝前一带，这抹漆黑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昏倒在了地上。

　　成功来的太过容易，我捏在掌心里的迷魂针都未来得及用上。以鬼奴的功力，不该就这样轻易被击倒。如了我的愿，我反倒不自在起来。瞧着地上这抹一动不动的漆黑，恍然间有了一股想要揭开这张面具一看究竟的冲动。

　　“没想到我偷懒几天没练功，这功力反而精进了。”灵湘咕哝着扶起我，“右使大人，灵湘保管让你看上中秋节的烟花。”

　　“要是耽误了，我就将你丢进湖里去。”我打趣着唬她，心底却明白如今这身子，再无可能赢过灵湘。灵湘故作害怕的缩了一下头，“绝对耽误不了，教中的马快着呢，准能在烟火燃起之前，赶到华池。”

　　胸口处的伤还在隐隐作痛，我忍得了，便由她搀扶着，从鬼奴身边走过，脚踩在地上轻飘飘的，像是一个梦境，梦若碎裂，人就要伤怀了。真是奇怪的念头。

　　离开教中之前，灵湘不知从哪个美人儿那里寻来这件毛领披风，仔细裹在我身上，故作老成的道：“这个季节最容易着凉，右使大人伤还未痊愈，这回要是再病着了，就是我扭断自己的腰，尊主也决计饶不了我。”

　　“我又不是纸做的，哪有这么娇贵？”话虽这么说，到底没有将披风解下。毕竟冷啊......

　　灵湘在车厢内铺好软垫，这才搀着我坐上去，娃娃脸上带着股老妈子的气场：“右使大人一贯不知道疼惜自己，这教中的美人儿谁若有大人这般容貌，准得天天好吃好喝的养着自己。”

　　听此，我止不住笑出了声：“小灵湘，你不会是尚书府呆久了，说话的语气怎么和刘翠一个样？”

　　“谁爱像那个凶巴巴的老女人，若是换一个人，我才懒得多费口舌，这不是关心右使大人吗？”娃娃脸这会儿又像一个孩子一样，贴近我。叫我分不清楚，她此刻流露于眼底的光芒，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心实意。

　　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枕天教中，没有谁是善类。自然外表的纯善也不能证明心底便也如此。

　　“小灵湘心底最关心的人是尊主吧？”突如其来的发问，让这张脸上的笑一瞬凝固，随之又绽放，却透着一点妖邪，善人莫近。

　　“尊主就好比这天，只能怀着敬畏之心仰望，万不敢沾染。”娃娃脸抬了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我相信在这一瞬间，灵湘脸上流露出来的东西才是她内心所想。爱而不得，只配远望，她又可曾甘心？

　　“天有什么好？这样高又这样远，摸不着，望之又累。等到了华池，我替你寻摸一个暖心暖意的可人儿。”我拢了拢披风，眸光带笑。

　　灵湘亦恢复了一贯的天真活泼，一个翻身坐上来，熟练地驾着马车道：“右使大人可不能抵赖，灵湘的眼光高着呢。”

　　不管她善与否，我都欢喜同她一起闹，便扬声问：“怎么个高发？说来听听。”

　　“第一呢，个头不能太矮，得同左使大人一般高；第二，得穿衣显瘦，脱衣有料；第三，得温柔爱笑，不能像左使大人似得，见人总冰冷着一张脸，看着渗人；第四......”

　　灵湘林林总总的罗列着一条接一条的要求。我顺着她的话，将这些要求都拼凑在一起，眼底的笑意浓而艳：这个人，不正是她口中的天。

　　“小灵湘，照你的要求找，估计我老到掉牙也寻不出这样一个举世无双的可人儿来。你还是继续仰望天吧。”

　　车厢外的人并未答我，只有车轮碾过硬物的声响，不时扰着我的耳朵。我想，她一定在仰望着湛蓝无云的天，脸上不知是何种情绪。

　　而我自己，又何曾不是同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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