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没有误会,爱是真实的,伤害也是真实的。
内容标签: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王玲(陆子凝)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爱是真实的,伤害也是真实的。

立意:立意待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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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原创-无CP-近代现代-爱情
  • 作品视角: 女主
  • 所属系列: 无从属系列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11951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已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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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失

作者:初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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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缺失


      我自杀了。你们不必觉得惊讶。
      我在2015年1月15日写下这封遗书,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用上。但我知道,总有那么一天。我是个软弱的人,所以勇敢在我看来,是那么重要。
      生命它毫无意义。如果它是快乐的,那也就罢了,有没有意义都无所谓,可我的生命,痛苦让我不想活下去,快乐却不曾让我深切地体会到生命的美好。所有的快乐,都短暂而虚伪,它们在纠缠我,欺骗我,牵绊我,卑鄙地不让我去做最后的解脱。我在期待有一天,痛苦能痛彻心扉,能来得勇敢一些,坚定一些,让我毅然决然地从阳台一跃而下,获得最后的无知无觉。我期待,那一刻我感到的是真正的解脱,而不是突然迸出一丝似有若无的对人世间的留恋。
      我细细地衡量一下,我不善交际,不爱迎合,我的家庭不富裕,也不幸福,我的未来一片模糊,可它必然是很艰难的,所有的痛苦都在眼前,快乐和幸福却摸不到边。我知道死亡终将会来临,可我还是想将它提前。我的家庭总是在提醒我,生命中没有那么多美好,你不能没有脑子地去开心,去忘掉经历过的一切痛苦,你得记住,因为这才是生命的真正面目。
      我把这封遗书放在电脑桌面上,那么有一天我死了,你们也会知道我为什么而死。我是因为你们,我亲爱的家人。尤其是你,我的母亲。是的,我就是要这么明明白白地说出来,我没有力气再去在乎这会给你带来怎样的痛苦,因为这些痛苦加起来,不会有我一辈子的痛苦加起来那么多。我知道你永远都不会懂你对我做了什么。你永远都不会懂。我知道你永远都不会懂。你这个愚昧的女人。我爱你,可是这爱,让我在对你的恨中感觉到了更深更惨烈的痛苦。你说过的所有话都渗着毒液,不管是好话还是坏话。
      我不奢求你们不怪罪我。你们肯定会怪罪我的,即便我是因为你们给予我的痛苦而选择了如此极端的方式去逃避。但是我依然希望你们有那么一丝丝知觉:我的死,不是无缘无故的。我是被这人世间的冷漠、愚昧和艰难,给吓退了。而你们,是让我感觉到这一切痛苦的根源。

      2017年6月5日,我死了,从五楼上一跃而下。剧痛在全身炸裂的一霎那,我就失去了所有的意识,甚至都没来得及如我想象中的,躺在血泊中,看着阳光下,我的手指在粗糙的地面上一跳一跳。
      我到底是没有死过,料不到死了以后,居然还能做梦。我走在黑夜的迷雾中,走了很久很久,然后忽然晃出一个人影,那人低着头,拿着一只笔,一个本子,对我说:“你自己中断了寿命,不合规矩,我现在要送你回去,你可以选择一种人生。”
      “我要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那人在本子上翻了翻:“确实有一个正好符合条件,但是,”他抬起头来看着我,“每个人的人生都有缺憾,你因为过于聪明敏感而使得原本只是一般不幸的生命,变得过于不幸,而这个人,家庭幸福,可是头脑一般,换句话说,这是一个十分之平庸的人,你也愿意吗?”
      在听到“平庸”二字的瞬间,我的眉头便急速地皱了一下,这是我生前绝不愿意牵涉的两个字。
      我犹豫了一会儿,那人便不耐烦地催了:“快点!这世上没有那么完美的事。”
      我笑道:“你不让我想想清楚,我等会觉得不合心意又自杀了,岂不是又要麻烦你?”
      他冷冷地笑了一下:“一个平庸而幸福的人,连想,都不会想到这两个字。”
      我居然被这样一句话给打动了,或许是因为我无数次爬上窗台的时候,都在怨恨,为什么他们要让我想到死。
      在我点头的一霎那,我像是被吸尘器给吸走了,魂飞魄散的感觉,可下一刻,我却感觉到了生命——我的生命。
      我的身体沐浴在阳光里,暖暖的,房间里有脚步声,轻轻的。有一只温暖的手覆在我的手背上,我脑海里浮现两个字:妈妈。
      耳边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玲玲,今天太阳很好,你感觉到了吗?”她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我听到了微弱的抽泣声。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地拂了拂我额前的头发,在我额头上吻了一下,出去了。
      她拿了一本故事书进来给我念,念一会儿便停下来清清嗓子,接着念,门外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你不是喉咙难受吗,今天就给玲玲放放电视好了。”
      “我念完这里就放,玲玲喜欢这本杂志里的故事。”
      她又念了一段,忽然长时间地停住了,然后开始轻轻地摇我的手臂:“玲玲,玲玲,你听得见妈妈吗?玲玲,你睁开眼睛,你努力地睁开,妈妈和爸爸都在这里,玲玲……”她的眼泪打在我的脸上,有点凉。
      “怎么了?”男人也进来了。
      “她的眼睛刚刚动了!”
      “是吗!玲玲,玲玲,我是爸爸,玲玲,我的宝贝,你把眼睛睁开了看看爸爸啊……”他的声音瞬间哽咽了,但又立刻恢复一些,“我去给陈医生打个电话。”
      爸爸给陈医生打完电话,又给很多亲戚打了电话,声音慌慌张张的,甚至有些口不择言,妈妈抱着我不停地叫我。之后便来了许多人,房间里哄哄闹闹的,还有个医生来给我做了检查,说我有好转的迹象。而他说完这句话后,我就在万众瞩目之下,艰难地掀开了眼皮。
      “妈,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随着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我昏迷时做的梦渐渐淡去,终于像是一层稀薄的雾,在阳光下彻底消散了。
      这是一个很热的夏天,我坐在空调房的地板上,脸和手贴着玻璃门,感受着阳光灼人的温度。活着的感觉,真好。
      因为正是暑假,我的一些同学老是来看我,初中的,高中的,大学的。林泽浩总是混在他们中间,他是我的初中同学。我从前只是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同学,只是学霸了一些,如今才发现,他好像是喜欢我。
      有一次,和他一起过来的同学忽然因为一些急事而离开了,房间里就剩下我们两个,气氛便有些尴尬。他是个很腼腆的人,我虽然比较开朗,可向来害怕接触这样的人,因此一时间,实在觉得坐立难安,正要找个借口出去,他便忽然说道:“要吃苹果吗?”指着那袋他带来的水果——他好像每次过来,都会带点东西,他的零花钱可真多啊。
      我笑道:“我是主人,我招待你才对。”
      他的脸微微红了红,一时间没有话接了。
      “那……你要吃什么水果,我去给你准备一下?”我说完,忽然发现“准备”这个词用得似乎太正式了,有些奇怪,我的脸因为尴尬而热了起来。幸好他仿佛并未察觉,只是急忙站起来,做出要拦住我的动作:“你是病人,我来吧。”
      我感到不好再这样反复纠缠下去,便道:“那你给我洗个苹果就好,谢谢。”
      我的本意是叫他随便在水龙头下冲一冲即可,却不想过了五分钟,他拿来一份削了皮切成块的苹果,还淋上了酸奶。我受宠若惊地双手接过来,靠在枕头上,尽量装出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拿着叉子叉着吃。
      他坐在靠窗的沙发上,整个人浸在阳光里。他穿着蓝白条纹的T恤和一条齐膝牛仔短裤,头发剃得很短,望向窗外的脸,将阳光反射得有些刺眼,他的鼻子好挺,他的眼睛……在看什么?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那只是一条马路。我转回头去,猝不及防地和他来了一个对视,我连忙低下头,假装专心地吃着苹果。
      九月开学的时候,林泽浩已经成了我的男朋友。他的大学就在我的隔壁,只不过他是985,我是三本。他总是跑到我们学校的图书馆来,然后把我也招过去,每次他在阳光下研究他厚厚的书籍时,我就撑着脑袋在他边上打瞌睡,好几次醒来都发现他在看着我笑,见我醒来,便一脸无可奈何地拿笔敲我的脑袋,用口型说:“你呀!”
      我从前一直以为他只是个书呆子,现在才知道,他不仅是个书呆子,做了男朋友,也是一个好男朋友。他每个月都会有两次主动提出陪我逛街,尽管总是在焦灼的太阳下走得满头是汗,脸上也不免露出些疲态,看着我的眼睛却总是饱含爱意。
      十一月的生日,半个班级的人给我策划了一场惊喜派对,在派对的最高潮,说去外地做研究的林泽浩忽然捧着一大束玫瑰花出现在我面前,将一条十字架项链戴在我的脖子上。
      好朋友刚刚分手,说很羡慕我,觉得我实在是世上最幸福的人,美好富裕的家庭,帅气聪明的男朋友,还有一张还算不错的脸。她不说,我并不觉得我有多幸福。我以为每个人的人生大概都是这样。难道不是每个人的父母都对子女抱有深深的爱?穷得揭不开锅的家庭也从来没有在我的同学中出现过。林泽浩其实也没有那么帅,只是看上去还算舒服,聪明倒是比我聪明,但也不是天才级别的聪明,不过是一半人都达得到的地步吧,他成绩那么好,终归脱离不了勤奋的缘故。至于我的脸——除了皮肤好一些,也不见得有哪里十分出众啊。
      我有什么值得她那么羡慕呢?她只是现在遇到生活的阻碍了,看谁都比自己幸福吧。
      但我也确实很喜欢我的生活,我从小就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除了——现在。自从我醒来后,总感觉内心深处缺了一块什么东西,可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什么都有了。
      我隐隐有一种感觉,这一切仿佛与我昏迷时做的那个梦有关。可如今再要回想,那梦,只剩一个模糊的影子了
      这让我有段时间很有一些焦虑,不过我向来忘性大,连这焦虑,都被我渐渐抛于脑后,这焦虑,也变成了一个浅浅的影子。
      大三的夏天,我跟着林泽浩去了他乡下的奶奶家。他的爷爷在他四岁的时候就没了,奶奶一个人生活在乡下的老房子里。奶奶是位很和蔼的老太太,穿着黑点的短袖衬衣和灰扑扑的麻裤,啪嗒啪嗒地在树荫下打着蒲扇,笑眯眯地问我几岁了,家在哪里,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然后颤巍巍地起身,说要给我们做点点心。
      晚上,林泽浩带着我在周边逛了一圈后,我打电话取消了半个月后去英国的飞机票,我打算两个月都和他一起住在这里了。林泽浩觉得很感动,我却为他这感动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我留下来并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这个地方。
      这个地方,太熟悉了,熟悉得,几乎有些诡异。
      三天后的一个傍晚,我终于忍不住一个人溜达了出去。走了近十五分钟后,我站在了一扇暗红色的铁门前。
      这铁门十分老旧,很多地方的油漆已经剥落,看上去有些脏。铁门内并着三户人家,三户人家共用相邻的墙,很容易看成一户人家。房子前有一大片空地,空地上并没有人,人都在屋内,屋里亮着灯,有放电视的声音。
      铁门底下被扣住了,一旁的小门也紧紧关着,可我却几乎没过脑子,就伸手去推那道小门,脑子里忽然闪出一个画面:一个女人站在左边那栋房子的二楼,朝我喊:“小门已经锁不住了,你用力一推就进来了。”
      果然“吱呀”一声,小门开了。
      进去才发现,铁门内左侧,竟然拴着一条大狗,这狗站起来,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竟不叫,又躺下去了。
      我朝着中间那户人家走过去,跨上一道台阶,走上窄窄的走廊,大门上着黄色的漆,经过多年的风吹日晒,已经有不少裂痕,我伸出手去摸了摸,触感很粗糙。
      这门忽然开了,一个中年男人搬出四方桌,一个女人端出一碗碗菜,提起沉在井里的水桶,从里面拿出冰凉的啤酒,两个女孩搬出凳子放在桌边,一家人说说笑笑地开始吃饭。
      这画面在我脑海里毫无预兆地跳出来。仿佛是我上辈子的经历。
      我转过身,望着暗夜里空空荡荡的平地。
      这是哪里?
      这家人不同于其他两家,虽然也亮着灯,却尤其静。已经过了吃饭的时候,他们也不看电视,能在里面做什么呢?
      我正这么想着,里面忽然传来下楼梯的声音,我不知为何尤为心慌,而这种心慌并非因为闯入了别人门内,我不及思考便离开了那里。
      这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我有一个姐姐,因为受不了母亲不停的责难,她和男朋友从家里搬了出去,在外面租房子住。有一天房子遭了贼,被偷了电脑和一万块现金,不知为什么,梦里面的我的母亲把这件事怪在我的头上,不停地骂着:如果不是你就不会出这样的事,全都是因为你!她的声音很响,她的话很毒,像带着倒刺的钢鞭,将十四岁的我抽打得鲜血淋漓。我在日记本上写下了这样的字:这世上的父母,养孩子不过是为了拿来养老。出发点不是爱,而是投资。十四岁的我无论如何想不明白,如果是出于爱,为什么能毫无顾忌地说出这样狠毒的话。
      后来我长大了,上了大学,姐姐开了淘宝工厂,母亲辞职去帮忙,父亲在我高三的时候工作出了意外,出医院后也去了姐姐的工厂。于是,我就再也不能住在家里了,放了假,我只能往肮脏的工厂跑。我无法忍受这样的肮脏,一个人在家里过了暑假,而家里的厨房因为某些原因已经不能用了,我吃了两个多月的方便面。这两个月,是我这一生最平静的两个月。我唯一一点难过,是没有一个人打过电话,问我在吃什么。
      后来,工厂终于搬了,因为我多次发脾气,总算安上了热水器。可新工厂的电路似乎有问题,日耗电量极高,所以他们怀疑到了热水器头上,于是拔掉了热水器的插头。
      那一天晚上,我噩梦高潮的那一天晚上,我插上了热水器,打算洗澡,被梦里的母亲发现,她道:这太耗电了,你不知道吗?我不是烧了热水吗?你用脸盆洗不行吗?我道:只是插一会,能用多少电?她道:刚刚用的不是你的钱!你以后自己工作就知道了!这么浪费!刚刚用的不是你的钱!我在回房的路上大吼:你是不是有毛病!每次就知道说这几句话!
      我关上了房门,她从厕所回来的一路上仍然在骂,她就是这样,永远不知道点到为止。我狠狠地拉开门,门把手敲进了墙上的石膏板,我吼得浑身发颤:你能不能别说了!她冷笑道:哼,别说了。我狠命地甩上了门,她又在外面破口大骂起来:这门是你的啊!从小就知道砸东西,这是你的钱啊?这是你姐姐的钱!
      我如她所愿,摔开门开始砸东西,她骂:像你这种人,以后谁会要你?就算结了婚也要离婚!谁会要你这种人,这样砸东西!一点用处都没有,整天就知道待在家里,别人二十岁早就在外面打工赚钱了,你看看你还在干什么?还读什么书?开学了不要问我拿钱,都是喂狗!别人这个年纪都是往家里拿钱,你呢?我一年下来没剩下几块钱!谁让你住在这里的,你回A镇去啊,谁求你住啊!
      我从窗口一跃而下了。跳之前我特意提醒她:电脑上有我的遗书。你一定要看。
      坠落感让我从梦中蹿醒,我望着黑漆漆的房间,发现自己满脸是泪,而梦中之事,已然尽数忘却。
      连续半个月,我都丧失了再去那个地方的兴趣——或者说,是恐惧和反感。直到有一日,我在街上碰见了一个女人。这女人看上去有些神志不清,掺和在一对吵架的夫妻中,劝说着:“你们不要这样吵,小孩子看见心里要难过的……”那对夫妻显然知道她脑子不清楚,根本就不搭理她,她却还不肯走,反反复复地说着那些话,终于男人不耐烦了,一把将她推倒在地上:“你个老疯婆,要你多管闲事?自己的女儿都管不好,还来管别人!谁会像你这样把女儿逼得跳楼?”
      边上有邻居劝道:“这倒不能说的,过了,过了。”
      男人狠狠地瞪了那女人一眼,骂着“老疯婆”,进屋去了。
      女人已经没有了方才劝说的神采,整个神色都灰暗下来,眼睛里不再有一丝光芒,转过身,速度极慢地走了。
      我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一直跟在那女人身后,最后走到了那扇暗红色的大铁门前。那女人回身关门,看到了我,一双死人般的眼睛忽然瞪得老大,绽放出一种异样的光芒。
      “凝凝……”
      我转身要走,她跑出来死死地拽住我,哭着喊:“凝凝,妈妈错了,你别走了,凝凝……”
      邻居们像是一个个豆子,从屋子里吐出来,站在远处看热闹,有人笑说:“她又来认女儿了。”
      我挣脱不得,只好哄着她:“好了好了,别哭了,我们先进屋去。”
      她十分听话地点了点头,拉着我往屋里走:“好,好,先进屋去,妈妈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以前都是妈妈不好,这么多年都没给你烧点好吃的菜,你以前一直说想吃我做的菜,然而我……你想吃什么跟妈妈说……”
      跨进那扇黄色的大门,我忽然有种天旋地转的恍惚感。这屋子里的一切,像是飘在我记忆远处的光影,带着一种青蓝的光晕。
      难道人,真的有前世吗?
      她笑眯眯地拉着我上了楼,领着我进了一个十平米左右的房间,房间里很暗,大概是后来做的隔断,窗户四分之三在房间外,四分之一留在房间里,我觉得有些压抑。开了灯,房间里的一切收拾得井井有条 ,比这屋子里其他地方整洁多了。我回头看了一眼那女人,想来这是她因着深深的歉疚,对女儿的房间十分保养的缘故。
      她打开衣柜的门,对我说:“妈妈给你买了很多新衣服,你快来看看,喜不喜欢。”她伸手来拉我,我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她的脸上闪过一丝黯然,接着又笑起来,指着衣柜边一把崭新的吉他:“你的吉他敲坏了 ,妈妈给你买了把新的,你……你要不要试一试?”她期盼地看着我,我只好道:“等一下再试吧……看上去还不错。”
      她笑了,拉开写字台的抽屉,把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摆在桌面上:“你看,你那时候发脾气把奖状都撕了,妈妈都给你粘起来了,我得给你藏着呀,这都是你的荣誉。还有你的画,我都拿夹子给你夹在一起,你的画笔我都给你盛在盒子里,一起放着,省得你要画画的时候到处找,还有你的音乐谱,我也给你夹在一起,还有你的日记本……”她忽然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局促地说:“我都忘了,饿了吧?妈妈去给你做饭。”
      我独自一人留在房里,细细地看着这狭小房间里的一切。这里只有一张床,一个小小的衣柜,和一张老旧的写字台,床单崭新而干净,上面一点灰都没有,我坐了上去,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写字台上列了几本小说,几本心理学英文原著,和几本画册。我翻了一下她的画,我对此一窍不通,只是以外行人的眼光看来,画得真是不错。多是风景画,只有三张人物画,画纸的右下角用书名号括着同样的两个字:母亲。
      我的目光最后落在那本日记本上。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翻开了。

      2010年4月5日
      我希望我的未来,在郊区有一座漂亮的木头房子,两层楼。早上打开窗,就可以听到鸟叫,看到绿油油的青草树木,白天的时候,我就坐在屋外的躺椅上,晒着太阳看书。我有一座小花园——不,我懒得养花,那么,就让一片矮矮的,只没过脚背的绿草围绕我的小房子,其中会长出几朵鲜艳的小花,或许还有蘑菇。

      2010年4月5日 晚
      老爸老妈又吵架了。唉……
      我好害怕啊……我好难过……
      他们为什么老是要吵架?

      2010年4月25日
      他们又在楼下吵架……

      纸页上大片水渍,想来她那天是大哭了一场。我的手指抚过那片水渍,心口忽然剧烈地疼了一下。
      楼下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我快速地把日记本藏进了双肩包里,下了楼。
      那是一个有些粗壮的男人,一米七五左右,微微驼背,脸上并没有太多明显的皱纹,可却很显老态,他的眼睛浑浊而布满血丝,正疑惑地盯着我。
      “我……我是凝凝的同学。”我说。
      “奥……”他的眼神暗了暗,低下头搓了搓手,“凝凝已经……”
      “我知道,我……我就是来看看叔叔阿姨。”
      他又抬起头来看了看我,点点头,“奥”了一声。
      “那……吃个饭再走吧。”
      我连忙摆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该回去了,叔叔再见。”
      女人举着锅铲冲出来,在厨房门口盯着我:“凝凝,你要去哪里呀?”
      男人皱着眉头伸手拦了拦她:“这个不是凝凝,这是凝凝的同学。这位同学,你不用怕,她是那时候受了刺激,这里有点不清楚了。”他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我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对男人做了一个要离去的手势,便几乎算是仓皇逃了出去,身后女人疯狂的喊声像是一道道利爪,吱拉有声地划在我的心上。

      这天晚上,我们照旧在奶奶屋外的树下躺着,蚊香的香烟袅娜地飘在空气中。我在灯光下翻开了那本日记。

      2011年6月12日
      中考结束了。

      2011年11月3日
      这世上的父母,养孩子不过是为了拿来养老。出发点不是爱,而是投资。

      我心中一震,这句话,似乎在哪里见过。我闭上眼睛想了许久,却越想越觉得模糊,只好丢开它,继续看。

      2012年3月7日
      今天是我的生日。
      可是没有人记得。
      那就……祝我自己生日快乐吧。
      (下面画了一个彩色的蛋糕)

      2012年4月16日
      今天我逃学了。我骗老师肚子很疼,眼泪很配合地直往下掉。
      其实我只是难过到没有办法去面对别人了。

      2013年10月1日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我每个礼拜回到家里都会大哭一场,可能是压力太大了。明知道很浪费时间,可是没有办法,这时候不哭完,在别人面前哭出来就尴尬了。

      2014年6月9日
      高考结束了。三个月后,我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太好了!只要熬过这三个月!加油,陆子凝!

      2014年7月15日
      老爸已经在医院躺了十多天了。
      唉。
      和初三那年暑假一样。
      老爸总是有本事能把我一生中难得轻松的假期,摁到医院的药水中,让这股令人作呕的药水味把我的梦都浸透。
      唉……可是有什么办法,他是我爹啊。

      2014年10月23日
      纪检部实在是太浪费时间了,我当初怎么就进来了,现在想出去都出不去!说什么参加这种东西可以提高能力,真是年幼无知才会被骗!

      2015年1月14日
      我实在熬不下去了。这个地方实在太肮脏了!看见那厕所我都想吐,为什么要让我住在这样的地方!为什么要把我的家夺走!

      2015年3月17日
      新手读书,容易犯两个错误,一个是毕恭毕敬,一个是傲慢自大。
      前者容易过度解读,而后者,又会让人失去体悟的耐心和观察的眼睛。
      不管这个作者写的时候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只要他是个好作者,他笔下的东西,必是一场内心的风暴。
      望你不要错过。

      2015年4月24日
      从小孩子的角度去看这个世界,它会很不一样。用这样一种初生,局外人的眼光去看,或许更能看清许多事情的本质。
      你要时常从成人的角度走出来,去看看这个世界,或许到时候你就知道,你应该追求的是什么,应该放弃的是什么。
      有些成人的紧迫,对孩子来说是很奇怪的。

      2015年7月3日
      老妈的脾气越来越火爆了,不是和老爸吵,就是和姐姐吵。好烦。无缘无故也会惹到她。

      2015年8月1日
      生命就像一场残酷的游戏,它摁着你的头只许你往前走。
      2015年9月15日
      啊,总算不用再去检查寝室了!我的星期四总算归我自己所有了!

      2015年9月18日
      从前,有一对劫匪劫了一群人,让大家排队交钱,第一个交一百,第二个交两百,依次类推,于是大家纷纷排队,第一个人得意地说,看,哥交的比你们都少!于是大家争先恐后地交钱,连反抗都忘了。——来自某电视

      2015年10月28日
      我到底是坐在一群什么样的人中间?台上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那里夸夸而谈!

      2015年12月13日
      年轻时候喜欢上一个人,总感觉要一辈子在一起,此时种种想到的,或者已经可见的艰难困惑,都是打在钢铁罩子上的小弹珠,当当弹开,困扰并不大。这时候想着,一辈子都会是这样。

      2015年12月31日
      今天张逸轩坐在他的小马桶上问我:“小姨,你的家在哪里?”
      我说:“我没有家了。”
      他天真地看着我:“那我给你买一个家好不好?”
      我苦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就好了。

      2016年7月15日
      一个人住在家里的感觉还是很好的。起码,耳边不会再有骂声。

      2016年7月29日
      (画了一碗馄饨)
      今天总算不是吃泡面了。

      2016年8月15日
      半夜里忽然窜起来的孤独把我吓醒了。

      2016年8月17日
      要勇敢,要坚强。
      这么美好的人生,我可不能半途而废。
      (画了一个笑得很开心的小姑娘和一道彩虹)

      2016年9月15日
      今天因为急事从学校坐了三个小时的动车赶回家里,事情并没能解决,我要找的领导已经回家了,我如此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我在桥上站了许久,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厂里肮脏,姐姐家,住着公婆。
      我便在电影院里消磨了两个多小时。看了一场极烂的片子,全场只有我一个人。空调开得极低,我的胃部因为饥饿和寒冷而痉挛。
      我最终还是十分冒昧地去了姐姐家。我吃着冷饭,看着墙上钉的大大的十字架,突然感到一种剧烈的悲伤——因为是自己的家,才可以这样随意装饰。而我……我没有家了。

      耳边忽然传来林泽浩的声音:“你怎么哭了?”
      我这才发现,脸上冰凉一片,一摸,全是泪。
      我只好假装开玩笑地说道:“忽然悲从中来。”
      他没有笑,担心地看着我,一只手抚在我的背上。
      我靠进他怀里,轻声道:“我没事,只是看到一个很悲哀的故事。这个故事给我的感觉……太真了。”

      照理说,像我这样平平淡淡长大的人,并不可能了解这其中的无助和心酸,可这些字却如刻在我的心上一般,痛得十分鲜明。我对接下来的内容有种直觉的恐惧,可偏偏又耐不住好奇地继续读下去。

      2016年9月20日
      我不知道从何说起。
      一个五年级的孩子,居然想要从三楼跳下去。
      被救回之后,办公室十二个老师,没有一个想到这个孩子心里有多苦,只是帮着骂他的老师想办法开脱(据说是因为考试不好被骂了才会想不开)。我也没有天真到觉得这完全是错的,认为应该勇于承担——这件事的发生原来也绝不会是单单因为考试不好遭到责骂,不会完全是这个老师的错,可为人师表啊,他们都是当老师的人,除了为自己着想之外,怎么就没有一个人为这个孩子考虑到半分?他究竟因为什么跳楼,究竟心里有怎样的苦衷?他或许还不完全明白什么是死,可三层楼的高度都不曾把他吓得退回去,心里是藏着怎样的苦?
      没有人关心。没有。
      我想他的父母来了,或许还要骂他瞎胡闹,又或许只是一时觉得害怕而对他稍加宽慰,以后觉得风平浪静了便又会漠不关心,觉得这只是小孩子家耍脾气,胡闹。
      希望不会是这样。
      希望这个孩子在不能得到老师的关爱的情况下,能得到父母的关爱——他真正需要的那种关爱。

      2016年10月15日
      吃饭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装模作样的人在这世上,似乎总容易占尽先机。所以有那么多大学生,急功近利,把自己变成这样的人,起初必然以为这叫成熟,后来体验到了这好处,便更加认为自己走对了路子,用这种方法占尽便宜。
      而众人的眼光,似乎应了那句话,日久见人心,要一个人活很久,才会突然有一天发现,这原来是个才子。更或许发现的时候,这个人已经没有在活着了。
      这个世界不正常。有太多人说这句话。可我一直觉得是正常的。
      人们愚蠢,肤浅,没有耐心。这样的人们,自然喜欢看表面光鲜亮丽的,内在如何,谁又真的在乎呢?
      在这样的人世间,才子不被掩没才是不正常。
      天道,就是不公的。
      正如产烂电影的根源在于烂观众,不公的天道,来自愚蠢的人类本身。
      但看破这局面,反过来利用人心世道的,又和以上装模作样的人不同了。又有些人看破,却不肯理睬。这两者,没有谁比谁更高明,人的选择方式,决定于环境和基因。有些人聪明,且可以接受这混浊的世道,有些人却始终不愿介入其中,哪怕身世漂泊,也要做一个孤洁的漂泊者。我想前一种人,是极其幸运的。

      2016年11月3日
      我终于肯承认对于与人交往的恐惧。
      人们的喜怒哀乐,实在难以控制。
      而这世间大多的人,又实在俗气得很,他们的喜怒哀乐,更加令人不想理解,可我不去理解,不去在乎,又实在不行。
      真想永远只和容易交往的人交往。或者干脆,让我富有地一个人活着。

      2016年11月19日
      心粗一点,日子会好过很多。

      2016年12月15日
      我不敢责怪你。责怪你让我自己痛苦,让我对自己充满了怀疑。你是我的母亲,你生我,养我,爱我,可当你用语言伤害我的时候,我是否可以怨恨?是否可以回敬?你是我的母亲,我是不是应该孝顺地去回应你的所有要求?我该为你的责难感到愧疚还是愤怒?我可以对你愤怒吗?你是我的母亲啊!

      2016年12月16日
      刚刚还在骂我的她,现在在隔壁看着电视笑。
      她根本就不会明白自己说的话给我带来了什么。她只当自己正常地训了一顿不懂事的孩子罢了。

      2016年12月20日
      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愚昧者的爱。他的爱给得彻底,所以当他伤你的时候,你连生一点气,都觉得自己十恶不赦。内疚和怨恨交织,是一种极其痛苦的感觉。

      2016年12月28日
      今天过年。
      与我无关。

      2016年12月31日
      没有误会,爱是真实的,伤害也是真实的。

      2017年1月4日
      我爱你,但我不原谅你。

      2017年1月5日
      我今天总算明白,如果我在毕业后一个月内没有找到她认为合适的工作,她将会不断地责骂我是个没用的人,并且反复地说我毕业了居然还住在厂里,而我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些话,这些话着实地提醒了我,一个人的才华若不是登峰造极,若不是能用来赚钱,若不是长在一个富裕之人身上,它们就是屁,就是拖累,就是别人讽刺你的把柄!我的一切所谓才华,都借她的话提醒我,它们实际上百无一用,我或许以后都不能养活自己。
      毕业之际,这种恐惧越来越强烈,而她,在时时刻刻地提醒我,在毫不克制毫无自觉地加深我的恐惧。
      我越来越感觉到钱的重要。可我偏偏,没有钱。这让我对未来感到恐惧和无望。
      如果我的父母对我的一切选择都表示支持,如果他们能明白我心中有数,如果他们能在我遇到挫折的时候温柔相待,这种恐惧或许只是淡淡的一抹影子,而不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幽灵。

      2017年1月7日
      即便对自己的罪过愚昧无知,也要为此付出代价。

      再往后翻,便是空白了。
      我靠着躺椅闭上了眼睛,田虫的叫声在我耳边重新回响起来,袅娜的香烟也终于再次被我感知,连微风中树叶的沙沙声,也变得鲜明起来。我睁开眼,看着夜空中稀稀拉拉的几点星,觉得恍如隔世。一种沉闷的感觉,始终压在我的心口,挥之不去。
      她的最后一篇日记,让我在悲哀之中感到一种从心底里渗透开来的寒冷。她的死,难道是为了报复?
      我第一次觉得,她与我的感觉脱离了。她像是一个从黑暗中游离出来的怨灵。
      可我这么想着,却仿佛忽然看见了她,她的幽灵在朝着我笑。她说,像你这样幸福家庭长大的人,怎么会了解?
      是的,我不了解,我甚至怀疑,是不是连她自己都不能坚定这怨恨,所以她才要记下来,以免再受重创时却不忍还击,只能任凭痛苦在黑暗中噬咬她一个人。
      这是一种自保。
      可是,若她在跳楼的一霎那,这自保失效,她被母亲惊痛的神情击溃,却已经来不及回头,那死得该有多么不痛快。
      她或许至死,都无法摆脱这种痛苦。

      这是一个活得太精细,太明白的人。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太过痛苦。或许连她自己都会时常怀疑,这么痛苦究竟是她自己不对,还是别人不对——这是林泽浩看完日记后说的话。
      “那问题到底出在谁身上呢?”
      林泽浩双手交握,食指轻轻地摩擦着自己的下巴,没有回答,忽然笑着抬起头来,点了点我的额头:“你这个小脑袋,怎么忽然这么勤奋,开始思考问题了?”
      其实我自己也觉得奇怪,在看这本日记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神思空前的清明,从前的我,仿佛是隔着很多层纱布在看这个世界,一切都是雾蒙蒙的,模模糊糊的团在一起。

      八月底的时候,我们离开了那座小村庄。临行前,我和林泽浩一起告别了陆子凝的妈妈。我答应她,以后会经常“回家”看她。我想如果陆子凝还活着,看到她的妈妈变得这样温柔和善,也会忘记过去的一切吧。只是她活着的时候,妈妈大概永远不会变,真正的陆子凝永远等不到这样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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