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的影子

　　四年前

　　噶萨雪山，位于中国川藏地带，以风景优美、峻峭出名。是喜马拉雅山脉上的一座小雪山，与闻名世界的珠穆朗玛峰隔得很近，近年来慕名来登山的游客猛增。

　　从噶萨雪山下来的游客几乎都是傍晚到的，他们结伴成群，神情中透露着惬悦，似乎美丽的风景能够让游客们暂时忘记登山的疲惫，而这时候在山下等待的拉客车便特别吃香，几乎都是满载而归，运气好的司机还能拉到去城里面的游客。

　　朱飞不断询问着下来的游客，虽然他车型很大，能装5-6个人，但他今天要回市区，又不想错过这一单生意，索性一直等着，希望着有人没在这附近租定酒店，而是和他一样要去城里面。

　　叫喊了好久都没人上车，朱飞有点丧气。就在他准备发车一个人回城时，一个单身男子上了他的车。

　　“一个人？”

　　“恩。”

　　朱飞从前视镜看了看坐在后面的单身男子，他穿着厚重的登山服、背着硕大的包，和别的游客不太一样……

　　噶萨雪山有两种登顶的方法，一种是行走靠人工专门为游客修筑的石梯，另外一种则是真正地攀爬，那一边几乎保持着噶萨雪山的原滋原味，没有去改造过。而有着冒险精神的背包客早就去了隔壁的珠穆朗玛峰登爬，才不会登爬这边。一天便能登顶，对于他们实在太小儿科了。

　　“具体是去哪个位置？”朱飞主动询问道，他虽然一米八几的个儿，皮肤黑糙，但坐他车里面的男子总给他一种不太好惹的感觉。他从雪山上下来，似乎也从上面带来了冷霜，整个人冷冷的，明显是不太想和司机聊天的那种人。

　　那男人看向前视镜，与朱飞对视，淡淡地报了地名。

　　“好嘞。”朱飞身子轻微地一振，随后快速地移动了视线，不再打量后面的男子。

　　那眼神他不想再看到了，冷中带着戾气，感觉就像是他对着男子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使得他用仇视的眼神看着他。

　　朱飞闭上了嘴，专心开车，不再望前视镜。

　　后面那人坐了一会儿，打起了电话，朱飞好奇地听着。

　　——
　　“喂，子都。”那头的谢敏接通了电话。

　　“我和叔登雪山时，叔没抓住护栏，掉了下去。”谢子都平淡地说着这一事实，仿佛是在谈论买菜一样小的事情。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谢子都也不着急，静静地等着她开口。

　　谢敏紧蹙着眉，她很了解自己的孩子，现在这件事在她看来就是谢子都动的手脚，可是询问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

　　若那孩子亲口承认了，不就真的变成事实了吗。

　　“你别着急，这些事我来处理。”谢敏冷静地说着。

　　“好。”

　　谢子都挂了电话，看向窗外，路过的花草树木他全部无感，脑海中不断重复着继父掉下山的那一个画面，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十八年来，他第一次觉得生命是如此渺小脆弱的一件事，从此以后，他要好好地活，精彩地活下去……

　　“师傅。”谢子都开口，望向前视镜。

　　“诶。”朱飞快速地也望向前视镜，看了他一眼。

　　无论在哪，只要登山攀爬都存在风险，这些事他身边的亲人朋友就有好几起。他现在已经把他刚刚的神情理解为没办法救回他叔，无能为力的愤怒罢了。

　　“这附近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朱飞惊讶，他没见过谁刚失去了亲人，尸骨未知，却只想着玩乐。迫于谢子都的威严气势，他只能一一解说着。

　　可后座的谢子都对此都没什么兴趣，只随意地应和着。

　　朱飞了然，说道：“若你对这些风景名胜、人文情怀都没兴趣，我可以给你一张船票，据说所到之处是个很神秘的地方，我每天要做生意去不了，可以低价卖给你。”

　　“可以。”他说。

　　——
　　今天是进鸣村的第一天，村里的人带着他们这几个外来人四处逛逛走动着，让他们感受着这岛上的神奇。同行的人都很激动，短暂的人生中都亲眼感受到这些非现实的东西，能是多大的幸运啊，是能让他们吹一辈子牛皮的事啊。

　　谢子都不然，向来敏感多疑的他，从上船的第一天起便感受到了“危险”二字。

　　这个村很危险。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村，大可不用费尽心思让外面的人进村，一定是对他们这些人有所图的。至于是什么，他暂时没法弄清楚。但无所谓，他一定会想办法出去，好不容易握住自己手中的人生，好不容易感受到了世界对他的些许善意，他不会白白地让它溜走。

　　村里面的人对神秘之处的解释，他只信一半，所以总是趁着晚上休息的时间偷偷溜出来。

　　夜里的鸣村很静，街上没人，也没有路灯，似乎这里的人并不防备他们。这让谢子都感觉更不好了，疑点重重的村子，却并不防备外来人逃跑，原因大抵只有一个——他们无处可逃。

　　谢子都去的第一个地方是水屋，这是整个村的水源地。那是一个淡水小湖，湖边四周插满了抽水管道，可湖面的高度几乎就没有改变过。这湖水恢复成原始高度的时间到底是多久，他得搞清楚。

　　村里面的人告诉他们这里的物品被认可所需要的时间是两年，被认可的时间越久，恢复成原样的时间越短，可真的是这样吗？

　　“谁？”从水屋里面的汤池走出来一个秃头的中年男子，那男子还围着浴巾，手里拿着酒罐，脸色泛红，浑身散发出酒精味，听到谢子都的声响，醉醺醺地朝他走过来。

　　谢子都转过身，眼神冷漠，光明正大地对着那人。那中年男子只走了一半，便晕倒过去。

　　谢子都两手环胸，看着那清澈见底的湖面，嘴角上扬。走到那中年男子的身边，蹲了下去，用尽力气把中年男子拖进了湖里面。

　　那男子沉入湖里，因为缺氧快速醒了过来，在湖水中扑腾着，大声喊着救命。

　　谢子都冷眼相待，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心中还在默数着时间。

　　一、二、三……

　　那男子还在继续挣扎着，这湖不大，人在危急时候的本能让他朝着湖岸边扑腾着。

　　九、十。

　　当谢子都数到第十个数时，那人狗刨氏地快到岸边了，可却完全没用了。他整个人、连带着那块浴巾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着。

　　谢子都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朝湖边上走去，可那里已经看不见人的踪迹。湖面清澈见底，除了旁边密密麻麻的水管，什么都没有。

　　被覆盖了。

　　谢子都脑海里跳出了这么几个字。这水是透明的，被鸣村认可时保持的便是这透明的状态，而恢复时间是10秒，10秒一到，无论湖里面有什么，都会被这透明的水覆盖掉，并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谢子都突然弯起嘴角，笑了。

　　今晚他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透明的水被认可后可以覆盖掉一切东西，即使是人。

　　第二，这村里事物并不是被认可的时间越久，恢复时间越短。

　　从这密密麻麻的水管可以看出，这水管定是和这湖水一起被认可的，不然早就被覆盖掉了。这水管的年份看起来并不久远，而水恢复的时间却只有10秒。

　　——
　　从那过后，谢子都就重在研究这村子里东西的恢复事物。

　　留宿他的那间别墅，墙壁复原时间是10分钟。而从别墅和水屋的大概直线距离里，复原速度也逐渐加快。

　　由10分钟，8分钟……渐渐缩短为1分钟，甚至到了水屋附近，都保持着30秒以内的复原时间。

　　第二天夜晚，谢子都又从水屋为起点开始探索，寻找比10秒钟的复原时间更短的地方。直觉告诉他，复原时间最短的地方便是这个村神秘的源头。

　　他一路探寻，慢慢走出了村子，来到了那片森林。另他惊讶的是，这森林也具有复制能力，且仅仅5秒钟就能完成。

　　上岛那一天他们虽从森林走到了村子，可他完完全全忽视了这个关键的线索。他孩子气地折断掉数根树枝，折断处又快速地复原成新的一根。

　　5秒、4秒、3秒。他默数着。

　　时间一直在指示着他，慢慢地，他走上了森林里的一座小山，来到了一个被乱石挡住入口的洞穴。他皱了皱眉，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凿向了入口旁边的位置，却没想到土质极其松软，居然一凿就碎。

　　时间不多，他快速地走进了洞里面，心中默数着数字，这里的恢复时间只有2秒。

　　嘴角又一次地上扬，他知道，他来对地方了。

　　洞里面很黑，除了星星点点的月光通过石头细缝洒落进来，就再无其它光亮。洞里面还很冷，湿气特别严重，还时不时能听到水滴落的声音，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他朝着洞深处走去，水滴落的声音变得大了起来，走到了洞的边缘处，却并不是这洞穴的终点。

　　洞的下面还有通道，这水声也明显是从这下面传上来的。这通道很狭窄，只能够容纳两个人，是一个狭长往下的斜坡。他无所畏惧地往前走着，走了大概3分钟，他看到了微弱的烛光亮，越往前走，灯光越亮。

　　终于，他来到了终点。以为来这村看了这么多，无论再看到什么，心里面早就不起波澜了，事实却告诉他，总有更惊奇的东西等着他。

　　这狭道的终点处竟是比上面更大的洞，这下面布满了不会燃尽的蜡烛，让整个视野变得敞亮起来。

　　视野所到之处是人，是这洞穴里面密密麻麻的人。更切确地说，是被装进水箱里面的人。

　　那水箱就像个水棺材，里面的人被此困住，永远不可能出来。

　　水棺材里面的人都是闭着眼的，因为浮力作用漂了起来，又在短时间内被上面的水覆盖，消失不见。戏剧的是最底下又快速冒出一个新的人，又一次地漂浮上去，又一次地消失。就这样无限循环着，永永远远被困住在这水棺材里。

　　谢子都鸡皮疙瘩都快看出来了，水棺材里面的人消失又出现的场景不断地在他眼皮下重现，他继续往前走着，终于发现有几个人没有躺在这水牢里，而是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分布还算零散。
　　那几个人他很熟悉，是和他一起进村的人，其中一个，是他自己。

　　闭着眼，躺在地上，穿着沉船那日的服装，头发和衣服都是湿的。

　　他眉头紧蹙，慢慢蹲了下去。地上的这人浑身冰冷，他又凑近这人的口鼻，发现这人完全没有呼吸。

　　这村里被认可的东西都是相对静止的事物，难道他们沉船后便来到了这里，又因为在海里缺氧短暂休克了段时间，使之让人被复制成为了可能？谢子都在脑子里快速思考着。

　　他当然不信地上的他自己是真正死亡了，他稍微使力把地上的那人往旁边移动，离开了那个位置。果不其然，那人睁开了眼，开始咳嗽起来，而原先他躺的那个位置，又长出了另外一个他。

　　“你是谁？”谢子都环抱着手臂，厉声呵斥道。

　　“我是你的影子。”地上那人回答，声音语气眼神全都和他一样，看人的时候冷漠中带着刺。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善类。

　　呵。谢子都冷笑。

　　“当我的影子……”谢子都从上往下看着他，仔细考量着这几个字。“我有什么好处。”

　　“我会服从你的一切命令。”他说。

　　谢子都手指不自觉地在空中敲打着，想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从你走出这个洞开始，你就是谢子都，而我是你的影子。你的任务……听从村里面的人所有安排，在这个村里面彻底被毁灭。”

　　地上的这人是过去，而他才是未来。

　　——
　　第三日晚上。

　　进村的所有人看完历史剧后，便被这村里面的人关押在了铁牢里，且被送至在了那宽大且呈正四方形的石梯上，等待着祭奠仪式的开始。

　　船上的八个人，没有一个人逃脱。

　　他们的手被拷住，脖子被这些人用带着长长锁链的铁圈系住，在外面拉着锁链的人凭心情扯弄着锁链，任由他们的身体撞击着这铁牢，直至他们完全晕厥。

　　待他们醒后，又会被拉扯进行下一次的撞击。

　　有尖叫的、有哭喊的、有大骂的，无果。渐渐地众人都疲惫了，绝望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村里面的人唱着歌，跳着舞，一个又一个面带微笑朝着他们走来。

　　在这八个人当中，只有谢子都面无表情，既不大骂，也不叫喊，闭着眼睛，在一旁休憩，就感觉正要发生的这一切和他无关样。

　　村里面的人欢歌跳舞地走过来，享受着被关在牢里面的尖叫和恐惧，一男的见谢子都那副不在乎的模样，走过来拉起了锁链，扯弄着他。

　　谢子都睁开了眼，看向那男子，眼带冰霜，不怒自威。吓得那男子频频后退。

　　“你叫什么名字？”人群中，走出来了一个人，身旁的人都往旁边挪动，让出了位置给这个人。
　　是位成年女性，看起来有30多岁。身材高挑，穿着黑色纱裙，踩着黑色高跟，五官俊美，皮肤白皙，化着淡妆。披着黑色的长发，迎着夜风，和纱裙一起摆动，有一种飘逸美感。

　　“旁边的人说。”见谢子都迟迟不开口，那女子眼神看向了他身旁的人。

　　“谢谢……谢子都，他叫谢子都。”

　　“名字真好听。”那女子声音甜美，和她的神情却根本不符合。

　　谢子都冷哼，不语。

　　她慢慢蹲下身子，凑近他。

　　“从你的眼神当中，我看到了我自己。”那女子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是同类。”

　　她站起身，打开了牢房，解开了谢子都的锁链。

　　“以后我叫你小都好吗？”她温柔地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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