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家主的自强手记

　　剡魂剑的剑芒在天际划破一道长长的口子，剑光照耀下的唐许神情坚毅，在最后一只魂魄的尖叫声做背景的情况下，长剑入鞘，剡魂塔封。

　　他理了理略有些乱了的衣襟，偏头看向塔底，右手伸出，重新加固了被疯狂的魂魄们冲破了的禁制。

　　邵涉看着他的侧脸，旻华君清傲的让人不敢直视的容颜仿佛是用利剑割出来的一般，可若是仔细地看，便会发现其实唐许的五官都很柔和，眼唇嘴鼻都是最温柔的模样，和唐二小姐唐语的样子至少有五分相似，像极了他们的母亲唐夫人，可惜他的气质生生地扭转了这么一份温柔的印象。

　　那是由剡魂剑传来的，冷入骨血的煞气。

　　就像天底下最明亮澄澈的一块玉，被打磨成了最锋利的武器。

　　人间利刃旻华君，孤高在上不自寒。从他双手握上剡魂剑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杀奸除恶不留情面的命运。连偶尔最温柔的玩笑，也被藏在了最冷酷的面具之下。

　　邵涉垂下眼眸，右手食指不断地摩挲着扇骨，心里面反复沉浮着一句话：阿许不想的，他不想变成这样。

　　符咒的最后一笔在唐许单手落下的时候完成，他转过身，对邵涉莞尔一笑：“好了，走吧。”

　　邵涉回过神，看着他干净的眼眸，回之一笑：“走吧，去见你父亲。”

　　唐家主在离开剡魂塔之后向各家家主致了歉，便与邵家主一同回房，两人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偶尔对视一眼，各自明白对方的意思，便端起微凉的茶盏小口品茗，静静地等待各自儿子的到来。

　　而唐许和邵涉来得很快。

　　两人向座上的唐邵家主各行了个礼，邵涉抬起头，对着自家父亲微笑道：“让父亲久等。”

　　邵家主一个眼神也没给他，冷淡的有些可怕：“你眼里，可算还有我这个父亲，还真是老身的荣幸了。”

　　邵涉神色不变，继续告罪：“父亲哪里话，儿子哪敢如此不孝。”嘴上是这么说着，原先不敬的事情却是一件也没少干。

　　“那么你把那一群学生们都招来，是嫌事情不够大，想让我们都下不了台吗？”

　　邵涉无辜地摇了摇头，虽然他心里确实是这样想的，但他怎么也不会说实话，只道：“民心所向，儿子也难以劝服，总是服众比较妥帖。”

　　邵家主挑眉：“领头的是谁？”总有一个先起头的人，才会带着一群小崽子们都这么疯，还疯到了礼法都顾不了的地步。

　　“长右山小少爷张佑和尧光金家长子金子钰。”

　　邵家主有些不敢置信：“张佑公子你没有办法解决就算了，但据我所知金家的那个小家伙被你迷得可是五迷三道的，这你都搞不定？他不是最爱黏着你了吗？”

　　邵涉做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表情，轻咳一声，应道：“正因如此，子钰的要求，儿子才总是舍不得拒绝啊。”

　　邵家主突然不知道该说自己这个儿子什么好了，好像只要一面对邵涉，不管他使什么法子，就都跟打在一团棉花上一样，一点力都使不出来了。

　　唐许看了邵涉一眼，许是被他这副样子逗到了，不由自主地有些高兴，邵三公子对旻华君的情绪极为敏感，知道他心里面愉悦，嘴角的弧度不由得也加大了。

　　唐许等到邵家父子两个实在是没什么话好讲，连官腔都懒得打了的时候，才对着从刚刚开始到现在就没有说话的唐家主开口问道：“父亲，剡魂塔的封印，怎么会那么容易就破了呢？”

　　唐家主没有说话，唐许则继续道：“若是剡魂塔真有那么容易就能被那群东西给冲破，那么这几百几千年也就是个摆设了，那群东西们也就白费了他们曾经的恶名昭彰。父亲，儿子愚钝，不明当局深意，还请指点迷津。”

　　唐许的话很平静，一字一句认真地说出来清清楚楚，像是在话家常，却又字字惊心，而唐家主这一次没有沉默，反而干干脆脆地回答：“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错，是我减弱了剡魂塔的封印，故意让它们跑出来的。”

　　唐许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只是低下头，声音里带着的是难得的失落，轻声问道：“为什么，父亲？”

　　唐家主叹了口气，道：“小许，我知道你对父亲的行为不满，为父也清楚的明白你的个性，但是有些事情，不是你讨厌你厌恶就可以不去做的，如果你下不去手狠不下心，那么父亲就替你而为，事情就能圆满结局，你不需要脏手，就这么简单，仅此而已。”

　　“有什么事是非得去做的吗？”唐许不解，“非要把人逼到了绝路上，才能够甘心吗？萧越虽然小错不断，大错却从未犯过，甚至在一开始，在父亲你放弃剡魂塔的时候，他都没有想过要去伤人，反而父亲您，做的事情，有时让人想不明白。”

　　唐家主的手在桌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扣着，耐心地解释：“如果不这么做，你知道他会为了自己而放弃所有吗？为了一只猫妖，就做到了引来天劫的地步，这样的人，若真的是祸世之人，不论什么时候，都只会是祸害。哪怕不是我们逼他，日后逼他的，恐怕只会更多，更狠，而后果，也就更加残酷。”

　　唐家主的话不无道理，唐许听了沉默了一会儿，复又抬起头，朗声道：“如果仅仅只是因为这个可能，就去扼杀一个人成长得可能性，请恕我无法赞同。况且蓬莱钟响，非凶则吉，若萧越不是您所想的那样，那么他会是怎样？蓬莱会是怎样？您这么做的后果，又会是怎样？”

　　唐家主和唐许两人各执己见，邵涉瞧着二人又快要谈不拢了，连忙出来打个圆场，小心翼翼地恭维道：“唐前辈一定不是那种真的放弃当下的人，既然您削弱了剡魂塔一层的禁制而使魂魄放出去对付萧越，那么就一定是有把握控制住局面的，对吗？”

　　唐家主听完他的话，看了唐许一眼，偏过头没有回答，似乎是被气到了，一点话也不想讲。

　　邵家主则赞许地给了邵涉一个眼神，自觉接过话头，道：“不错，唐兄和我早在之前就在蓬莱岛的四周布下了一个阵法，哪怕萧家主没有用弇魂珠控制住局面，也不会出现过差的局面。所有的后果我与唐兄都有想到，早就做好了各种准备，就怕出了乱子伤了无辜的人，可是谁料……”

　　不待他说完，唐家主气鼓鼓地接道：“谁料萧家主一个生气，差点要了我的性命不说，还把天劫给招来了，大阵根本就没有机会启动，幸好你回来了，否则后果，还真的不好说。”

　　唐家主话里话外都带着凡人皆能听得出的讽刺与不满，唐许知道他是真的怒了，也就放缓了语气，恭敬地道：“是儿子唐突了，还望父亲海涵。不过若说挽回大局的，还是那位妖修猫友，至于父亲心血大阵，儿子才疏学浅又心急智乱，实在不曾注意，敢问父亲，如今阵法何在？”

　　等他说完，唐家主难得的抛了所有风度地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没好气地答道：“你堂堂旻华君御剑而来，剡魂剑锋芒毕露，所及之处无坚不摧，一个小小的阵法，哪能挡得住你的脚步。”

　　唐许略微有些尴尬，明白估计是自己急匆匆赶回来的时候无意毁了那阵法，当下低头认错，连声告罪。

　　唐家主瞧见他低头认错的模样，心里面升起了一种得意，做父亲的威严感总算又回来了，而他不再严肃，气氛便一下子缓和，唐立回想了一下这混乱一天落下的结局，虽然和想象中的差之甚远，但好歹，是达到了目的。

　　“虽说今日出了那么大的乱子，但剡魂塔复归于初，我们也知道了弇魂珠的真正效力，若是萧越真的心术不正，事情也不会那么容易的收场，好在他尚有一丝清醒，而妖修虽来历不明，但我总觉得他与蓬莱和萧家的渊源甚深，所以不会任由萧越胡来。”唐家主总结了一下今日的收获，细细想了下前因后果，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感慨好在没办坏事。

　　“就今日情况来看，猫妖化出人形虽说惊世骇俗难得一遇，但这应该与他吞了弇魂珠这件事脱不了干系。想来此刻，弇魂珠已经变成了他的内丹，以萧越对他的重视，别人轻易是取不出来的，而影响一个人的未来，总比去抢一颗随时可能会被别人利用的珠子简单，只要我们能监督好萧越和那位妖友，今日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邵涉听完自家父亲的那一长串话，哪能不懂他的意思，点头示意自己明白，道：“儿子会多加注意的，先前我等便与萧越说过，萧邵唐三家同气连枝，以萧家主的聪明，肯定是不会过多计较的，只是……若父亲和唐家主还要追究他的其他责任，恐怕三弟，就不会那么轻易地就善罢甘休了。”

　　唐家主一如以往的果决，挥手道：“那你们便去告诉他，他擅闯剡魂塔的责任，唐家不会追究，只是如果再犯，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剡魂塔自今日一劫，需要耗费好些时日才能恢复过来，应该是再耗不起这样的闹剧了。”

　　邵涉同唐许两人一同欠身行礼，答道：“自当不复父亲所托。”

　　说完两人又一起转身离去，唐家主看着唐许的背影，突然忍不住叫住了他，唐许回身，面露疑色，唐家主后知后觉有些尴尬，只能硬着头皮道：“小许，父亲知道自己的行为令你不齿，但是你必须记住，家训也好，道义也罢，与天下相比，便都不重要了。你现在不懂，是因为你自有你为人处世的准则，可是你历练的太少，见过的也有限，等到日后时间长了，自然就能明白，原则救不了一切，你必须放弃一些东西，才能守住另一些东西，哪怕放弃的那一些东西，是你曾经最珍惜的……”

　　“纵然为天下人所耻笑，也必须护住那些笑你的人，这是蓬莱的宿命，先天下先，无人可逃。”

　　旻华君听完唐立的一番话，突然觉得自己的父亲有些陌生，因此他重新行了个礼，悄声退下了，至于是非对错，想来自有定夺。

　　唐家主看着自己儿子的背影，与自己像又不像的身形，轻轻叹了口气。

　　那一抹叹息被吹到风里，静静地被化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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