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青史留名的一百种方法

　　老王被架回去时，村里人七手八脚地围上来看，老王肩上扎了一支箭，血洇透衣襟，鼻息微弱，面色青白。村口往东第五家的李寡妇正割了猪草回来，赶上来看热闹，一眼看到老王直挺挺躺在门板上，顿时号啕大哭。
　　王子琦耳朵不行，听不得吵闹，眼看就要蹬腿了，被她这么一嚎，愣是睁了睁眼，说了句：“我觉得我还可以抢救一下。”眼睛一翻，软软地挂在破木板上。村里七八岁狗都嫌的小子们拥过来，嘻嘻哈哈拍手又叫又跳。李寡妇瞧见自家小子，拎出来揍了个半死。一边哭，一边乱着问人。
　　有人叹道：“大抵碰上乱兵了，那些兵，真横。”
　　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小伙子，提了井水来泼在老王身上，又乱哄哄地找刀，一时间没有酒，就把刀放在井水里浸一浸，把嵌在肉里的箭头挖出来。老王本来晕过去，硬是疼醒了，痛楚像直接刻到脑子里。李寡妇在一旁抹泪，说要是伤好了，照顾他一辈子云云。老王听得晕乎乎，想，我怎么挨了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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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灌婴轻拨弓弦，眯眼看着那人走远，眼底陡起杀机。他年轻气盛，眉间常拢着倨傲，况是觉得受了三番两次的戏弄，怎么忍得过。他扣满一射，稍稍对了对准，一箭如白虹贯日而出。
　　只听一声破空轻响，老王应声倒地，剧痛像一柄刀扎透了他的肩窝。在疼晕过去的前刻，视野骤然漆暗一片，所有纷乱的画面如白光零碎四散。他的肩肘和手指慢慢搐动，太阳穴突突直跳。天地间仿若有声音，在明晃晃地迫近。
　　坑爹，这才是真·暴躁老哥。
　　老子敲你……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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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灌婴自恃箭术，从不补第二箭，就这么一纵马扬鞭而去。等他在乌江再度大败楚军，率部折返之时，忽的心下一动，单骑迆行到岔路口。
　　小小的萧索的村庄，有一个人拎着锄头，慢慢沿田垄走过来。他一惊，那人容貌逆着光，模模糊糊像傅了金粉。手慢慢扶上腰间佩剑，缰绳亦勒紧了。
　　不消说老王也大吃一惊，不是冤家不聚头，他那一箭之伤可还没好全。要是他手上有锄头，早就奔过去和对方打起来了。老王正满心怒气时，灌婴却认出了他，松了马缰，神色有些复杂。
　　王子琦看他身后空荡荡，知晓也就一人，正想说些什么，孰料对方却先开了口。
　　“壮士，当日莽撞之处，实为惭愧。”
　　王子琦原本想着怎么阴对方一把，好出口恶气。闻言一愣，伸手指指自己：“将军，你是和我说话？”
　　他这么直截了当，灌婴反而不好意思，眼光轻轻觑着对方右肩，他的箭在那儿钻了个贯穿伤。他用的箭是乌金箭头，上有倒钩，受伤者能活下来实数命大。
　　在乌江一战后，灌婴曾讯问过几个楚军俘虏，了解当时项羽就是因这个农夫指路，才陷入大泽之中，被汉军所追及。
　　灌婴身旁随从闻言慨叹：“我等有此大胜，皆赖其人之功，将军错杀人矣。”
　　灌婴皱一皱眉道：“他当时分明向右指路。”
　　底下军士一阵纷纷嘈杂，都说：“将军所传令是向左行。”
　　“那是……是吾度其言辞不实，方才令军向左……等等……”
　　灌婴话至此，慎慎想一想，却觉得事情大有矛盾之处。倘若那农夫是想迷惑我军，为何他又要欺骗项羽？倘若他真是想要帮助我军，又为何指了一条错的道路？
　　这些问题真是令人头大。年轻的将军想来想去，等到汉王刘邦的嘉奖都下来了，还是没弄明白。他郁郁不乐地自想，那人真可谓老奸巨猾，竟然堂而皇之地玩了这么个花招，害他头疼了这么些天……
　　等再见到王子琦时，灌婴的想法就变了。
　　这是因为，老王变得很高大，而且还很黝黑，完全不同于他先前白面秀才的印象，灌婴是武夫，对他这种面相顿时好感度上升。
　　这全归功于隔壁李寡妇，自从老王捡回了一条命，她每天尽养猪宰猪，把老王当猪养，使劲劝他多吃，还不准他干活。不怪李寡妇这么上心，王子琦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后生，勤劳朴实又能干，各家年轻就守寡的小媳妇，个个都盯肥肉似的盯着他。
　　但老王本人并没有成家的打算，因为相比在秦朝种田养猪，他更想回去高考……
　　灌婴如今也不同那时，神采飞扬，紫金带勒发，玉龙锦袍束腰，除了眼下有点疲色的鸦青，眼神亮的能透出光来。当时他追击项羽，立了军令，心里高度紧张，难免气不顺，脾气暴躁一点。不过这些老王不知道，他见灌婴翻身下了马，眼神炯炯，不由很是迟疑。“您……找我干什么？”
　　灌婴笑道：“汉王闻追得项王皆赖君之功，特赐黄金百，以示褒奖。”
　　老王想你也是逗我，黄金在哪？说到底也算心酸，他给项羽指路，明明说的是右，对方偏要往左；给灌婴指路，连肢体语言都用上了，对方还是要往左。
　　历史的惯性如此强大，个人根本就无能为力啊。
　　“壮士……在听吾言否？”
　　王子琦做点头状，抱拳道：“无功不受禄。再者汉王新得天下，百废待兴，正是用钱之际，给我百金也太多。”
　　汉代百两金也就是包着黄铜的金锭，把外面的金子刮下来都不一定有五两重，虽然猛一赏下来很嚇人，但实际价值不高，不如拿银两。
　　灌婴闻言沉吟，暗中揣度：此人一乡野村夫，语言也粗俗鄙暗，难得有此见识。自己先前莽撞射了他一箭，对方竟然不计前嫌，真乃大度之丈夫也。
　　老王倒是想和他干一架，但碍于手上没家伙，而人家是有佩剑的……
　　正这么想着，冷不防手触到了一个冰凉硬物，老王低头一看，灌婴解了佩剑递与他，竟然还笑得很爽朗：“不求连城璧，但求杀人剑，壮士何等异人心胸！这柄剑锋尖所指，削铁如泥，代吾一片心意，请壮士勿辞。”
　　老王目瞪口呆。他想拿剑先戳对方一下，再璧还给对方，不知是否可行……
　　见他呆着不接，灌婴有些不悦，道：“壮士何不受吾之意？”
　　老王叹道：“并非，剑是杀人之物，我一个种地的，要这个干啥。”
　　灌婴一想也是，皱一皱眉，解了腰上一块白玉玦。这回老王非常快乐，接过了赠礼。
　　灌婴长叹：“壮士原来是爱财之人。”牵马要走。王子琦摇摇头：“玉石非粮，饥不可食，也非掖裘，寒不可衣。请君割爱，是为故人。”
　　灌婴百思不得其解，只有按辔徐行。不料身后猛着了一下，那马四蹄如霜踏雪，飞驰而去，他差点被甩出去。老王在村口哈哈大笑，天风浩荡，落叶满野，他的笑声响遏行云，在天地间回响。
　　灌婴被爱马颠的七荤八素，稀里糊涂到了军营。这匹马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死活不许他靠近，谁近了就尥蹶子。过了好几天，灌婴才发现，自己的爱马原来是被人狠揪了把尾巴毛——
　　“可恶，混蛋！”
　　这天，汉王见自己的爱将腰上空空荡荡，不禁笑问：“我先前所赐玉玦，何故弃之不带啊？”
　　灌婴挠挠头，很不好意思：“臣偶赠他人。”
　　“算了算了，只是项羽身上所佩的东西，我都没带，你居然送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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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项羽？
　　灌婴躺在军帐外的草地上，身边是醉的一塌糊涂的刘邦。他望着头顶浓黑天穹，群星朗列，轻不可闻的叹息一声。
　　“真是让人猜不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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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记·项羽本纪》：“……项王失道，问于一农夫，农夫绐之曰'右。'乃陷大泽中，为汉军所追及。……汉将灌婴因解剑谢之，不受，曰：'心有憾恨，为故人耳。'婴为之叹息良久。农人竟去，终己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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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灌婴：“……不符合史实啊！他分明还坑了我一块玉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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