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色

　　太阳渐渐爬到中天。

　　正午的日光毒辣灼人，坐在烧烤架旁边的人热得满头大汗，可站在水里的人，手指早已被冰冷的河水冻得通红。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在锲而不舍地淘洗金沙。

　　周谨航刚刚筛完一整碗的沙土，依旧一无所获。他挽起袖子正准备去河岸边盛泥土，忽然听见身后不远处的Jason大叫一声：“我找到金子了！”

　　“什么？在哪儿给我看看。”

　　众人瞬间激动起来。

　　Jason小心翼翼端着海碗走上岸边，在碗底细密的蓝土之中，间或夹杂着几粒细小的金色光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老者拿过他手里的碗，埋头仔细辨别了半天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我们要找的就是这些黄金颗粒。”

　　这些金灿灿的金沙非常难筛出，有的时候即便花去一整天的时间，筛出的金子也装不满一个迷你的香水瓶。

　　这位老者是专业的淘金者，淘金是他们的工作。他们每天起早贪黑跑来河边就是为了寻找这样的金沙，然后将自己找到的金沙分装好，拿到城市里的珠宝黄金专卖店里去换钱，以此来维持生计。

　　周谨航来到先前Jason挖土的地方下铲，不一会儿果然筛出一碗底的金沙。他将这些细小的颗粒装进随身携带的一支小小的玻璃瓶里，然后把整支瓶子递到纪珊珊的手里，和她并排而坐。

　　金沙在瓶子里来回翻滚着，阳光下那金色耀眼异常，煞是美丽。

　　她之前很少有这样安静恬适的机会能和周谨航并肩而坐，看着林间细腻的橙黄色阳光，感受着清风拂过面颊的清爽愉悦。

　　耳边黑鹰队员们嬉笑打闹的声音一刻不停，她看到他们每个人的笑容都那样坦然而真诚。

　　在年轻的时光里和一群年轻的人共同挥洒热血，一起哭一起笑，一起彷徨一起嬉闹，一起感受生命里最真实的友情，这样的体验只有黑鹰才能带给她。

　　如果时间能定格在此刻，那该有多好。

　　从上午到现在，大家谁都没有提起黑鹰解散分离的事。这一天的时光和往常一样充满了欢声笑语。有那么一瞬间，纪珊珊甚至有些恍惚，好像今天他们几个就只是简简单单出来游山玩水，回去之后的日子里还是可以天天见面。

　　周谨航有永远参加不完的校队训练，黑鹰也有永远也比不完的赛事。

　　可当落日低垂之时，烧烤架中的炭火渐渐熄灭。他们一行人点着一盏白色的照明灯分散坐在林间的时候，却纷纷沉默下来。

　　还有什么事是现在必须要做的？

　　还有什么话是现在必须要说的？

　　时间分分秒秒流逝，直到这几个男孩子再也找不到继续留下来的理由的时候，人群中传来了低低的哽咽哭泣声。

　　Jamie回头看了看已经熄灭的炭火，又转过头来默默注视着面前的队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脸颊。他想要擦干脸上的泪水，可是不知为什么它却越流越多，渐渐连成了片。

　　坐在他身旁的Jimmy努力眨了眨眼，伸手在Jamie后背轻轻拍着，声音带着几分鼻音：“别哭了，今天大家玩得都这么开心，你现在一哭把气氛都破坏了。”

　　听他这么轻描淡写地一说，Jamie终于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转身抱住他队友的肩膀，边哭边颤声道：“……对不起，我还是这么没出息，临走都要让你们看笑话，真的对不起……”

　　Jamie的哭声感染了在场的每个人，纪珊珊望着漆黑的天空，努力让已经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流回心底。

　　几人纷纷走上前，将Jamie围在中间。周谨航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用力捏了几下，沉沉出声：“Jamie，你一直是我们几个人当中最勇敢、最坦诚、最重情义的人。哭并不代表懦弱和没出息，有的时候它反倒可以凝结一个人内心蓬勃的能量。这两年以来，能有幸见证你从一个普普通通内向的学生慢慢成长为黑鹰最强大的防守队员，我们真的发自内心为你骄傲。”

　　“以后的路不管多艰难，只要你心里还铭记着我们黑鹰的精神，就一定可以闯过去，我相信你。”

　　Jamie握住周谨航的手泣不成声：“可是……可是……我不想让黑鹰解散。黑鹰从来都是在一起的，Nicholas我们不解散好不好，我们以后还在这里一起打球。 ”

　　周谨航眼眶发热，他看着面前一起同行了两年的兄弟，看着Jamie那一丝期盼的目光，实在不忍心对他说出拒绝的话来伤害他。

　　他沉默了好久，直到身边Brian的声音缓缓响起。

　　Brian往常波澜不惊的面孔如今出现了一丝裂缝，他垂下眼帘默默注视着Jamie哭红的双眼，沉重开口：“……今年结束以后，我会陪Jason去纽约参加职业篮球运动员的特训。Nicholas要去费城上学，Jimmy也要回澳大利亚去了。”

　　Jamie怔怔地抬头望着他，哽咽：“蒙特雷就剩我一个人了，对么？”

　　Jimmy紧紧搂着他的队友，忍不住将头埋在Jamie的肩头，遮挡住在黑暗中偶然跌落的眼泪。

　　“对什么对，”Jason吸了吸鼻子，嫌弃地推开身旁的Brian，接话道：“别听他胡说八道，怎么会就剩你一个，我们几个都会经常回来看你的。再说现在通讯这么方便，你要是想我了就打电话、发语音、发视频通讯给我，我收到以后保证第一时间回复你。”

　　周谨航长长出了一口气，他缓缓抬头，目光扫过面前每一张熟悉的脸孔，“不管我们未来在哪里，我们都是黑鹰的人。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是。这一路走来，我要感谢你们每一个人为黑鹰的强大而付出的汗水，感谢大家长久以来的相互扶持和陪伴。”

　　“今天在这里，让我们几个最后喊一遍黑鹰的口号吧。”

　　说着，周谨航向众人伸出手。

　　Jason首先把手放了上去，然后依次放上来的是Jamie、Brian、Jimmy、Jason和纪珊珊。这个默契的动作，他们曾在上场前做过无数次，却没有任何一次像现在这样，每个人都激动非常，热泪盈眶。

　　空旷的林间传来几人嘹亮高亢的声音：

　　“挑战自我，突破极限。黑鹰战队，永不言败！”

　　几人的目光渐渐变得明亮而坚定，他们的手紧握着，将无尽的能量传达到每个人的身体里。

　　然后众人拼尽全力一同嘶吼出声：“黑鹰－－未来加油！”

　　这个静谧的夜晚，因为他们内心涌动翻滚着的热情而变得刻骨铭心。几个人一同下山以后，都相互拥抱了很久很久，他们给彼此做最真诚的临别赠言，然后恋恋不舍地和一同奋战了两年的队友挥手告别。

　　周谨航将所有的人都一一送回了家，他拉着纪珊珊漫步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全程沉默。

　　转过一个街角的时候，纪珊珊轻轻松开了他的手。她停在路边，看着根本没有察觉到异样的周谨航还在独自一人默默地低头往前走，心里涌起一丝心疼。

　　“周谨航。”

　　他不理她仍旧缓步前行。

　　“周谨航！”她提高了声音再次叫他。

　　前面的男人忽然站住，他缓缓转回身，刚刚在队友面前那份意气昂扬的模样早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微微湿润的眼眸，那目光里的灼热渐渐褪去，一种名为不舍的情绪萦绕在其中。

　　纪珊珊缓缓走上前面对着他，然后伸开双臂轻轻搂上了他的腰。她把头靠在他宽厚的胸膛上，听着他此刻沉稳的心跳声，缓缓开口：“我知道刚才你一直忍着没有发作，因为你是黑鹰的队长，所以不能在队员面前带这样不好的头，对不对？”

　　周谨航紧抿着唇没有说话，表情带着几分隐忍的悲伤。

　　纪珊珊柔软的声音如清流般缓缓流淌进他的耳朵：“但是现在只有我们两个。周谨航，你有什么话或者有什么想要发泄的都可以告诉我，我不会笑话你，我会一直陪着你。”

　　周谨航慢慢抬起双手拥住她的后背和腰肢，此刻他恨不得将她彻底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他就那么抱着她，将头埋在她温热的颈项间汲取那一点点带着馨香的温暖，像一只受伤的动物在努力寻求一方安全之地。

　　记忆中，这是周谨航第一次这样毫无保留地对她坦露心迹，也是她第一次听到他这样认真地说爱她。

　　纪珊珊望着远处闪烁的霓虹街灯，心里暖暖的。她浅浅提了提唇角，柔软的手掌轻轻在他后背拍着，安抚着他脆弱的情绪。

　　这个男人在人前总是那样的强大自信，可面对她的时候却总是漏洞百出。她有幸见到了他各种各样的情绪状态，有时霸道、有时自私、有时温和、有时又脆弱。

　　可唯独有一件事她现在可以百分之分地肯定，那就是无论面前这个男人变成什么样，她都无法克制自己不去爱他。

　　这种爱再也不是过去的一厢情愿，而是真真正正的两情相悦。

　　街灯下，两人的背影被拉得很长。

　　周谨航俯在她耳边，动情地诉说着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悄悄话。

　　直到－－

　　突兀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纪珊珊看到来电显示上“蒋嫣”的名字时，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脸上的笑容霎时褪了个干净，忐忑不安地按下了接听键。

　　“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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