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霖铃终不怨

　　“少爷……”薛二推开门，看见自家少爷背着手站在窗前，他低唤了一声。少爷还穿着昨夜那身喜服。

　　屋内入目一片绯红，喜烛尚未烧完，桌上的合卺酒被打翻在地上，大红的喜被一丝不乱。

　　窗边那人听见声音转过头来，道：“这些，都撤了吧。”随即走出屋子。

　　天边的银盘子还未落下，薛府里却早已喧哗起来。原来昨夜是薛府二少爷娶妻的日子，可这新娘子却不明不白的死在了新房里。

　　薛煜昇一路走出门，两个小丫鬟提着灯笼走过，见了他恭敬道一声二少爷，匆匆走了。至回廊拐角处却偷偷回头打量他一番，见行的远了，一个小丫鬟才低声道：“这二少爷可真够可怜的，新娘子才过门就不明不白的去了。”

　　另一个却神秘道：“有甚可怜？你可知其他人都怎么说的，这新娘子怕是二少爷亲手弄死的。你才来是不晓得，二少爷本就不喜欢这新娘子，甚至以死相逼，可是架不住那新娘子家里势大，这才娶了的。”

　　“再不喜也不必要人性命，这也太狠了吧？”那丫鬟一脸惊惶，说道。

　　“嚷嚷什么？待会儿被人听见了可有得你受。你是没见过那新娘子追着二少爷不放手的样子，人看上了二少爷，家里又有倚仗，不怕二少爷不就范。要我说啊，二少爷这叫干得漂亮、硬气！”

　　天渐渐明了，昨夜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此刻新娘子任霖铃的娘家人已经一纸诉状将薛家告到了皇上面前。

　　“逆子，你干得好事！”薛庭坚一个巴掌打在薛煜昇脸上，面前是薛家的祖宗牌位。

　　薛煜昇嘴巴动了动却没说话。

　　“我知你自谓清高，不肯为了权势低头，可做出这等人命官司来，可是我们薛家教给你的处事法则。你不欲娶她，自可在时候冷落她，或寻个机会和离便是。如今我们薛家的名声都被你糟践透了。”说完又是一巴掌。

　　这巴掌力道极大，薛煜昇的鼻中流出血来。他只垂着头，还是不语。薛庭坚更是怒气冲天，一脚踢在他身上，薛煜昇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啊呀，老爷，这别打了。他从小身子骨就弱，再这么打下去可是要出人命的。”薛煜昇的生母王氏从外间匆匆过来，拦在父子两人面前。

　　薛庭坚此刻正在气头上，一把将王氏拉开，道：“你从小娇惯他，让他今日铸成大错，我若再依了你便对不起我薛家的列祖列宗！这小子让薛家都跟着蒙羞！”说完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薛煜昇闷哼了一声，却不躲，只默默承受着。

　　“老爷，宫里来人了，宣您和二少爷入宫。”管家禀报道。

　　薛庭坚料想得到，但事到临头还是忍不住神色灰白，他踢了一脚蜷缩起来的薛煜昇，道：“还不给我滚起来，进宫面圣。”

　　任太尉已经跪在金銮殿下了，他的眼睛尚且通红着，见薛庭坚带着薛煜昇进来面色骤冷。

　　“薛翰林来得正好，小女昨日好端端的从家中出嫁，自问从小身体康泰，为何却在你府上丢了性命？”任太尉尽力克制着自己，说道。

　　皇帝对此也十分头疼，这赐婚的圣旨是他下的，但也是任太尉求到他面前来的。没想到这翰林家的小公子如此狠心，偏要杀了任太尉的女儿任霖铃。

　　“薛公子可有何话要说？”皇帝转向薛煜昇，道。

　　“草民，无话可说。”薛煜昇跪伏在地，说道。

　　“好一个无话可说，好一个无话可说！”任太尉被他的态度激怒了，双手握成拳头，恨不得上去亲自教训他。

　　“那事情经过是如何发生的？薛公子一一道来。”

　　薛煜昇道：“当夜，草民喝了酒记忆有些混沌不清了。”

　　“这……”皇帝很是为难，道：“依朕看，此案便交由大理寺处置吧。太尉节哀。”

　　薛煜昇被侍卫带走，几日来一直被关押在牢房之中。

　　“咳咳咳，这他娘的怎么这么黑？”任霖铃醒转过来，见周围一片漆黑，不由得骂出声来。

　　不仅黑，而且还颠簸。

　　“在马车上？”她动了一下，觉得自己的后脑勺生疼。

　　“大姐，你醒了？”有人在黑暗中握了握她的手。

　　谁是你大姐？任霖铃正想问，却不妨马车帘子被人一掀，光亮瞬间透进来，那人满脸胡子穿着一身褐色短袍，对着马车内喝道：“趁着河水赶紧快出来洗把脸，不然一会儿进不了好人家可别哭爹喊娘。”

　　任霖铃不解地看了看外面又看了看身边握着她手的这位小丫头，除了她们二人之外马车里还坐着五六个女子，都是满脸戚色。

　　“大姐，咱们赶紧下车去洗脸吧。”

　　古人云：人生三大喜事，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任霖铃记得清清楚楚，自己明明达成了她此生最幸福的成就成功的嫁给了薛煜昇为妻，怎么就到了这马车上来了，还多了一个妹妹。

　　她虽然是个性子跳脱的，但也懂得看形势。跟着下了马车到了河边，对着河水中的倒影一瞧，差点跌到河里去。幸好旁边的人搭了一把手拉住她，道：“这河水不浅，跑不掉的。”

　　任霖铃哑然，她换了个地方鼓起勇气再看，当即吓得后退了几步。

　　“赶紧洗白净了，别磨磨蹭蹭的。”那满脸胡子的大汉一行共四个人，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驱车的和另外两个孔武有力的汉子。

　　上了马车，那叫她“大姐”的小姑娘又偎在她身边坐着，怯生生的。任霖铃这会儿受了惊吓，一直都是瞪大双眼愣愣地看着车厢。

　　方才在河水中看到的那张脸，可不是她任霖铃啊。那张脸苍白着有些清瘦，眼睛细长细长的，看着清秀居多艳丽不足。

　　“大姐，我怕。”马车大概是进了城，四周声音大了起来，旁边的小姑娘拉着他的手，说道。

　　任霖铃看了她一眼，又回过头去，心说：“娘唉，你怕我也怕啊。这他娘的这张脸真是太可怕了。”

　　小姑娘见任霖铃不吱声，又推了推她，道：“大姐，咱们要被卖到哪里去？”

　　卖？任霖铃这才来了精神，道：“别怕啊，咱们怎么来这里了？大姐有点记不清了。”

　　小姑娘看了她一眼，完全没有任何怀疑，说道：“大姐，咱爹为了给弟弟上学，把咱俩给卖了，说是去大老爷府上干活儿。你不依，爹就把你打晕了。”

　　任霖铃白了一眼，这什么爹啊，她环顾了一圈马车里的姑娘，心想只要不是什么烟花之地，倒还有机会逃出去。

　　车轱辘走在石板路上骨碌骨碌的声音被闹市的喧哗声取代了。

　　“吁。”车子停了下来。

　　“下来，都下来。”任霖铃牵着小姑娘一齐下了马车，才发现这是专门买卖人口的地方。随车的大汉拿了一根结实的绳子将车上下来的女人绑在一起，一路牵着向街深处走去。

　　任霖铃挣了挣，没挣开。她默默听着四周的口音，几乎能够确定这里就是京城。这地方她没来过，家里的下人多是由管家负责买进的。

　　现在她任霖铃变成这副模样，那谁又成了她？昨儿可是她的洞房花烛夜，想起薛煜昇那张白白嫩嫩的脸蛋和修长挺拔的双腿，她就一阵可惜，这么俊秀的人该不会被别的什么人给玷污了吧，那可不行！

　　奈何现在任霖铃就是再想打听都打听不到任何消息。

　　日头越来越毒了。有些买家来看过，看的方式跟牲口也差不了多少，拍拍肩膀，看看手脚，让说几句话。

　　轮到任霖铃的时候，她懒得动，那人不知道是谁家的管家，只略略看起来有些不快，任霖铃就被大汉踢了一脚。

　　“不识抬举，这可是大主顾。”任霖铃被踢得小腿一痛。

　　“大姐，没事吧？”小姑娘连忙扶着她，关切地问道。

　　“没事。”任霖铃没放在心上，但小姑娘的关切还是让她心里一暖。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大姐，我们应该会在一起吧，我想和你一起，不然一个人会害怕。”那小姑娘说道。

　　任霖铃摸了摸她的脑袋，忽然瞟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仔细一看果然是薛煜昇的亲娘王氏。她怎么会亲自到这种地方来？贴身只带了一个嬷嬷，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嬷嬷，这地方真找得着吗？”经过任霖铃的时候，任霖铃听到这么一句。只可惜凭她现在的模样，唤王氏也不会认她。

　　那大汉见王氏一身贵气，连忙上前揽客，道：“夫人要买丫鬟吗？看看我这儿成不？”

　　王氏看了一眼，摇摇头，向前走了两步，跟嬷嬷说了两句。那嬷嬷回过头来，拉着大汉说道：“兄弟，你看看可见过这个丫头？”她拿出一张画像来。

　　任霖铃偷偷在后面一看，见上面赫然画着她的贴身丫鬟春莺。

　　王氏找春莺做什么？

　　“嬷嬷，我见过这个姑娘。”来不及多思考，任霖铃一口答道。

　　那嬷嬷被她的大嗓门唬了一跳，转过身来，道：“可当真？”

　　“当真。我见过，此女叫春莺，是兰溪乡人。”在路上，任霖铃已经跟小姑娘套过话，知道自己这副身子是桂溪乡人，巧合的是与春莺是邻村的。

　　王氏来之前已经调查过了，确认她说得没错，这才说道：“就你了，我买了。”

　　“夫人行行好，将我这小妹子也买了可好？”

　　王氏来不及同她多说，痛快地点头答应了。

　　原来任霖铃死了不提，她的贴身丫鬟竟然也莫名其妙的消失了。薛家现在觉得这丫鬟豆蔻说不定知道些什么，便出来寻她。春莺的老家兰溪乡不用说，早就去过了，如今已经没了人。王氏只好带着嬷嬷来这买卖下人的地方碰碰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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