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重生）

　　陆明珊听她说的这些话，抬头看她，眼泪顺着脸颊落下，整个人怔怔的，仿佛不相信她会这样劝自己，半晌方道。
　　“姐姐……其实你有所不知，三妹妹她也不是故意的……所以我想……”
　　说到最后，却嗫喏起来，不敢说了。

　　陆明珠指尖捻了她的泪水，轻轻一甩。
　　水珠落下，指尖很快就干了。
　　这是她最亲的胞妹。
　　她支撑着病体前去水榭，替她还了陆明珍一耳光，陆明珊却想着息事宁人，甚至为陆明珍说好话。
　　陆明珠漠然勾起唇角。
　　“你当真是这样想的？”

　　陆明珊怯怯望她。
　　屋内昏暗，少女的娇媚面容，半张沉在黑暗中，神色看不清楚，却让人莫名发冷。
　　她下意识打了个哆嗦，不知为何几日不见，大姐姐看起来这样可怕，小心翼翼道：“……是。”
　　陆明珠站起身来，不发一语。
　　陆明珊见她要走，登时慌乱起来，挣扎下榻去拉她的手，却见陆明珠已打开大门，屋外立着面容恭谨的清婉。
　　“你今日受惊了，歇息罢。”

　　陆明珊快要触到她，此刻一见外头的人，却又想到落水的事，忍不住瑟缩一下，抬起的手缩了回去，迟疑片刻，点头退了回去。
　　屋门缓缓阖上。
　　见清兮仍没有回返，陆明珠看了眼守着院门的两个丫鬟，对身后的清婉嘱咐。
　　“守在此处，待清兮来了，让她看好明珊，你再归。”
　　清婉本要随她一起回去，不想她会留下自己，顿时一慌：“大娘子……”

　　陆明珠不等她回应，已抬步走出院门。
　　陆明珊所居的珊瑚苑，离她的明珠苑不算太远，不到一盏茶时间，她抬步下了回廊，便见自己院前，一丛开的正好的红山茶。

　　山茶。
　　她最爱之花。
　　她望着那丛红山茶，不觉恍惚，忆起前生少女旧事。

　　她的父亲应国侯陆识，草莽出身，年轻时参军做了兵，因武艺高强，成了当时还是晋王的昭明帝身边，不甚出名的一个副尉。
　　先帝太祖举旗，推翻前陈之时，大德版图只有如今一半，其次子昭明帝勇武善战，正率军急攻锦州，不幸被敌军暗算失踪。
　　那时传言沸沸扬扬，都说昭明帝用兵不善，必然全军覆没了。
　　而那些奇袭锦州的军士中，便有刚升任校尉的陆识。

　　陆识已死的消息传出，原配妻子陈氏嫌贫爱富，不愿与家中剩下的老人，与刚生下的两个儿子一同受苦，写下和离书回了娘家，准备寻机再嫁他人。
　　谁知写下和离书不到三日，陆识便从容归来家中，自言战时救了昭明帝一命，又因勇武过人，被昭明帝赏识，得封从四品宣威将军。
　　陈氏闻听消息，一时悔青了肚肠，立归陆家对陆识哭诉真情，脱簪披发请罪。
　　陆识对其虽有情意，但得知她自请和离，心中恼火，因她曾诞下两个儿子，终究将其纳回府中，不再为妻只为妾室。

　　之后十年，陆识紧随昭明帝左右，为其立下赫赫战功，直至昭明帝登基为帝，论功行赏，敕封陆识为正二品应国公，听闻他家中尚无妻室，又将她新寡的母亲杨氏嫁入陆府。
　　她的母亲杨氏出身世家弘农杨氏，乃赫赫有名的世家嫡女，初嫁太原王氏的幼子为妻，新婚不过三月，夫婿却意外病重而死。
　　杨氏无子女傍身，两府商议后于家中守寡，在杨氏中娇养不到三年，昭明帝下旨赐婚，杨氏才嫁入应国公府为正房娘子。

　　陆识虽有公爵在身，但出身寒微，根底浅薄，祖上更无余财，能娶世家杨氏嫡女为正妻，哪怕杨氏已嫁过人，于他而言也是高攀。
　　婚事乃昭明帝所赐，杨氏顺意嫁了过来，与父亲陆识也算相敬如宾，只是膝下一直无子，加上性情懦弱，一旦她的父亲不在府中，陆识的妾室陈氏，以及母亲郑氏，都时不时要找她的麻烦。

　　杨氏信佛，心肠极软，对婆母恭敬有加，对妾室心怀仁慈。
　　换来什么？
　　她回想起自己初醒，清兮哭诉的那些话。
　　夫人还被老夫人罚跪在祠堂里。
　　陈氏明里暗里的挤兑，陆明珍的跋扈嚣张，陆氏两子的咄咄逼人，和老夫人的百般磋磨。
　　何等愚蠢。
　　有些人非你一味原谅，就能扬手将你放过。

　　陆明珠垂下眼帘，步伐一错，转身离开之时，却逢乌云吹散，月光如练。
　　映亮垂花门上一道牌匾，端庄秀丽的两个字。
　　明珠。
　　陆明珠扫了一眼那字，轻轻低喃：“明珠。”

　　她是陆识的嫡长女，自小最受父亲宠爱，刚记事时的情形，因时间太过久远，其后又多如履薄冰的危难，风云诡谲的争斗，她已近乎全然淡忘。
　　如今，只能隐约记得幼时，父亲曾将她搂在怀中，为她特地支了秋千，望着她开心玩耍时，含笑模样。

　　吾女娇娇，掌中明珠。
　　父亲曾对她的期望，愿她娇柔之身，被人护在掌中，一生珍之爱之。
　　陆明珠缓缓行着，唇角浮起淡薄的笑，衣摆擦过栏杆，未曾发出一点声息。
　　晚了。
　　多年之前，当她想要做谁的明珠，被人珍爱时，没人肯伸出那只手。

　　远处影影绰绰，映出陆氏家祠的影，内中烛火闪烁，仿佛有人不停往来穿行，十分焦急的模样。
　　她骤然停下脚步，眯了眯眼睛。

　　待她有了掌珠之力，便不稀罕只做一颗明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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