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乱舞］挥灵

　　等八景再回到自己的部屋时，承祐已经洗完了澡，睡衣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一头短发似乎只是随意擦了擦，还湿湿地支棱着。

　　他靠墙歪歪斜斜地坐着，对着灯，脸几乎都要贴到手上那一叠文件上，阅读得极为困难。纵使这样，知道兄长回来后他也没有向哥哥求助，而是收起了那些资料，笑问：“礼物都送出去了吧，哥？怎么样？还好吧？”

　　“嗯。”八景挥灵点头，发出了个轻音。他走去取来了一块干净的毛巾，就站在承祐面前力道适中地替弟弟擦起了头发。

　　青年还是那副东倒西歪的样子，只不过这次是靠在哥哥身上，他动了动脑袋，撒娇一般嘟囔着对八景说：“哥，哥，我喜欢让它自己干，不要擦嘛。”

　　他哥不为所动，还是保持着不紧不慢的速度。“不擦干会头疼。”他这么回应弟弟，顿了一会儿又开口问他，“阿祐……累了？”

　　“一点点。”承祐恍惚间还习惯性地以为兄长依旧是以前的样子，依旧是他的依靠，话到嘴边不知不觉就说了出来，“哥，疼，脑子疼，可劲地疼了。眼睛也……”

　　他猛地停住不再往下说，可已经迟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出了口，以剑灵的听力，大概也已入耳入心。

　　“哥……”白色的毛巾遮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无法看见兄长的神情，只能绞尽脑汁忐忑的安抚兄长，“我没事，哥，只是疼一会儿……很快就好了。”

　　八景挥灵摸了摸弟弟柔软的发丝，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就拿开了毛巾。正好看见弟弟说的话，就接道：“……很快就好了？什么？”

　　“……没什么，哥，我是说等下泡茶很快就可以配点心吃了。”

　　承祐勉力扯出了个与平日一般无二的笑容，大抵是哥哥不在时疼惯了，在这种突如其来的锥心刺骨的痛之下，他还能如此面色如常地说出这番话，好似根本不在意一样。

　　他是自愿的，可哥哥呢？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的？

　　他知晓时也是这么痛过来的吗？也是这么痛的吗？

　　太疼了，太疼了，真的真的太疼了。

　　他在八景面前一直微笑着，直到兄长彻底转过身去，才抑制不住地露出了个似哭似笑的表情。

　　“这都……这都什么事儿啊。”他捂住了自己的脸，低低说出了这句注定只有他一人会听到的话，“哥……哥……你傻呀……傻啊……”

　　***

　　翌日，承祐早早地就起床了，说是要去和审神者一起处理些事情。他还惦记着八景手臂上伤口的事，特地去交代了还衣服时熟悉起来的一期一振：如果他没能及时赶回来的话就帮少年换一下药。又强硬地把想跟他一起起床的兄长摁回被窝，才放心不下地走了。

　　他刚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没多久，八景就爬了起来。他答应了弟弟要尽量再睡一觉，既然是“尽量”，就是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而躺着，完全不能算是他为了睡着所做的努力——他几乎已经不能躺着入睡了。

　　习惯是一种可怕的东西。所以他又习惯性地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去找了个较为阴暗的墙角靠坐着。闭上眼睛，放空思绪，在习惯了的姿势下，在无比安静的世界中，好像只是一瞬间，他就真的浅浅地睡着了。

　　照样是多且杂的梦，照样挖出了他漫长记忆里最为肮脏龌龊的一部分。无论是谁，都可以命令他跪下，命令他去做一切卑贱低贱下贱的事；而他也会全无羞耻心一般，依言去做那些卑贱低贱下贱的事，甚至不曾有多少反抗。

　　他记得自己那时是怎么想的，也清楚当初自己是怎么自欺欺人的。

　　因为他是剑，因为自己是剑，那时的他一直这么想。既然是剑，那便只是工具，到底是拿来杀人还是别的什么都不妨碍的。因为他是剑，一把被两任主人先后抛弃的剑，所以怎么样都没关系。

　　于是他就靠着这种一厢情愿地催眠苟延残喘到了现在。

　　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干脆来个玉石俱焚？无法折断自己，真的是无法吗？他真的下定决心了吗？还是始终心存侥幸，把这当作是自己如何“无奈”、如何“被迫”的借口呢？譬如今天，他已经自由了，没有人能够阻止他了，他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痛快呢？

　　借口。他知道，都是借口，全都是借口。什么要见阿祐，什么要回故乡，什么要葬于玄门，都是借口。他根本就不敢迈出那一步，根本就不敢也不想死，正如人言，彻头彻尾的懦夫一个。

　　照样没多久就被惊醒，八景挥灵蜷在那儿迷茫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如今已不再是曾经。他已身处于光明之中，他是在有光的地方睡着的。

　　梦境混乱而黑暗，沉浸其中方才醒来的脑子尚还不能很快地理清头绪，只朦朦胧胧算了算时间，记起现在大概已经七点出头了，本丸再过一会儿就该开早饭了。

　　他起身去换上了内番服，混混沌沌地捧着装有牙膏牙刷牙杯和面巾的木盆，出部屋走去檐廊尽头的盥洗室洗漱。到了才发现，与他住在同一个院子的山姥切国广也在。

　　短暂的睡眠并没有缓解他的疲劳，反倒使他更为惫倦，头脑也昏昏沉沉，初冬早晨略带寒意的空气也没能令他稍微清醒一些。见到山姥切，八景强打精神问了个好；而蒙着白布的打刀青年此时嘴里还含着泡沫，便慌乱点头以表回应。

　　还没到开饭的七点半，大广间里就熙熙攘攘坐了不少付丧神。

　　传统的日式料理本没有多少变化，配菜也只有那么几种。但本丸的主厨烛台切这段时日正在学习其它国家其它风格的菜式，似乎是想要尽力做到每一天的菜谱都与昨天的不同，使一天三餐变成一件富有惊喜与吸引力的事。

　　就比如昨天早上大家吃的就是西方的美式早餐，项目繁多。餐前饮料是橙汁；主食则主要是燕麦粥、香肠、煎土豆饼、华夫饼、甜面包圈，除八景之外，一人还有个煎蛋和蛋卷；餐后饮料就是短刀胁差们喝牛奶，其余刀剑喝茶了，比竟就算是时髦的光忠自己，也喝不太惯咖啡。

　　今天的主题似乎是中式早餐。厨当番的两人除了常驻厨房的烛台切光忠以外，还有髭切。这位平安时期的太刀也难得安分的没有在厨房搞事，但帮厨就别想指望了，大概是他的弟弟膝丸做的——“大概”也可以去掉了，因为现在端来早饭的就是他弟弟。

　　散漫披着外套的付丧神跟在薄绿色头发的太刀身后，毫无惭愧之意，在门口的时候还笑眯眯抬手跟众人打了个招呼：“大家早上好呀！今天的早餐有唐国的包子、豆浆、烧卖和、和……那个……”

　　他说到一半就不负责任地忘了词，手摩挲着下巴“那个”了好久也没想起来。最终是还是膝丸：“阿尼甲，是华国的糯米团。”

　　髭切拍手，“噢——对！是糯米团。团丸记性真好呢。”

　　“是膝丸啦！阿尼甲！”

　　索性餐已经分完了，大家都纷纷低头去“认真”品味华国风味的早餐，没人想要关注这对兄弟间每天必然上演的打情骂俏。八景倒是由此想起了阿祐，思维发散了一会儿才回到面前的食物上。

　　豆浆是正正宗宗的豆浆；烧卖是正正宗宗的烧卖——八景的那份依例没有加肉馅；糯米团也是正正宗宗的糯米团，只不过有点名不符实。

　　糯米团的名字里虽说有个“团”，但就跟莺丸膝丸石切丸名字里有“丸”一样，实际上并不是一大团，反而长长的，是一种卷，里头卷了些榨菜、海苔、白糖、油条、芝麻；吃起来或许是香香甜甜脆脆的。

　　这个“团”一个就有八景手掌那么长，也挺粗的，再加上一碗豆浆一屉烧卖，他已经有些撑了。

　　“八景殿吃饱了吗？厨房还有一笼包子在蒸，就快好了，您要不要稍等一会儿？”坐他对面的烛台切见他起身，便关切地道，“您的伤还没痊愈，我听主殿说，大夫说您需要补充营养，还是多吃一些东西吧？等下就来个白菜香菇馅的怎样？一个就好。”

　　他说到了这个份上，八景再不好拒绝。何况他本来就不擅长拒绝别人的要求，便只能坐回原位，莫名又发起了呆。

　　从前，他和阿祐一起包过包子饺子，还有汤圆；但最近的一次吃到这个，是在侍奉陈笃持的两年零四个月二十五天里。

　　也是在早餐时，那人还没有成年，见他侍立在一旁，随手就给了他一个白胖的包子，是鲜笋馅的，幼嫩而清甜。

　　很香。

　　烛台切的白菜香菇馅包子，也一定很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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