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见府尹

　　这日过后，转眼便到了年节。

　　每年的正旦节，从初一至初五，朝廷官员有五日的假期。往年此时，苏子琛都会再告几日假，南下回祖籍润州，与苏家二老一家团聚。

　　但今年不同往常，她遇袭受伤，需要静养，不便长途奔波南下，又因此前一直瞒着家中二老她遇袭的事，索性便想了个京中公务繁重的托词，令知书代她回了润州陪伴高堂。

　　知书在上元节前一天堪堪自江南赶回，陪她一同过节。

　　京城自正月初八开始，便有灯市，足足要要热闹上十来日。上元佳节期间，京城里家家户户食元宵，赏花灯，十分喜庆。

　　朝廷官员另有上元节假期十日。如此及至上元节假期期满，到了正月二十一日，苏子琛便回了京兆府上值。

　　入府衙时，恰好遇上了秦谦，便一同去了堂上。

　　她有一阵未在衙署里出现，如今回来了，府衙的一众司吏都替她高兴，纷纷上前与她见礼问好，她笑着一一谢过。

　　接着，她便自众人口中得知了一个消息。

　　新任的京兆牧大人可巧也是今日到府。

　　今日一大早，顾君钰便已令众班司各人理清手头诸事，预备着与新任上官谒见时禀告。

　　秦谦听了，顿时一个激灵，与苏子琛身畔的知书对视一眼，二人齐齐道：“苦哉！”

　　这二人自从在帝京城门下见了赵王一面，便对他心怀了无边的敬畏。原以为这金尊玉贵的殿下在京兆府领了个挂衔，不过是闲来兴致，走个过场罢了，眼下看起来却全然不是这样一回事。

　　知书是白身，无须上堂，便只余下一个秦谦，眼巴巴地望着苏子琛，欲言又止。

　　见苏子琛不语，他只得拿手肘捅了捅一旁干立着的知书。

　　知书知机，立即代为言道：“还劳大人拜谒赵王殿下时，照看秦司法一二，免得他面禀之时丢丑。”

　　秦谦闻言，也不管她的话好不好听，只顾忙不迭地点头附和。

　　苏子琛扶额，心道，二位，我比你们还想躲着他走呢。

　　****

　　到了赵王亲临的时分，京兆府众人一同在衙门前迎候。

　　待赵王入了府衙，便一路被迎入堂上，上座。

　　陈廷与褚能护卫在他左右。

　　议事堂内，京兆府上下，以府尹为首，领少尹，司录、司功、司仓、司户、司田、司兵、司法、司士参军事等典吏，并录事、捕头、衙役、仵作等，向赵王拜谒。

　　出乎苏子琛的意料，赵王并未为难任何人，相反，他的态度称得上甚是亲和。

　　他今日一身亲王常服，戴翼善冠，腰缠玉带，穿赤色盘领衮龙袍。

　　卸去了当日城外所着玄甲，他周身的杀气也仿佛随之卸去，只留下了与生俱来的皇家风仪。

　　苏子琛第一眼见到这样的赵王，也不禁要在心里赞他一声龙章凤姿，人中翘楚。

　　秦谦与知书更是看得呆了一呆。

　　到了巳时二刻，赵王问事毕，道其余诸人皆可退下，却独独要苏子琛留下。

　　顾君钰念及早前苏子琛对他所说的，一听此言，心中便立觉不妥，上前道：“殿下，苏子琛为本府少尹，既是要面进，臣亦当留下。”

　　云珩不以为意，道：“不必了，顾大人公务繁忙，自便即可。”

　　顾君钰面色不变，道：“殿下，既是殿下问事，臣还是留下的好。”

　　云珩闻言，淡淡笑了笑，道：“顾大人，本王方才已经说了，你自便即可。难道你还怕本王对苏少尹不利吗？”

　　顾君钰眉头微皱，正欲再进言，却见苏子琛上前一步，对他道：“府尊，殿下训示，下官自当听从，请大人放心。”

　　顾君钰看了她一眼，见她眼色清明镇定，不觉心头一松，点了点头。

　　他转而对云珩道：“如此，臣告退。”

　　云珩不语。

　　顾君钰便自行领了京兆府的一干人等退下。

　　待顾君钰他们走远，云珩凤眸噙笑，打量了苏子琛一番，道：“苏大人别来无恙？”

　　苏子琛俯首，行揖拜之礼：“当日帝京城外，承蒙殿下搭救，臣铭感五内。”

　　“举手之劳罢了。苏大人伤处可痊愈了？本王带了些上好的滋补之物，回头便遣人送到你府上。”

　　苏子琛道：“有劳殿下惦念，臣已大好了，万不敢领受殿下厚赠。”

　　云珩似听非听，转而对身旁的陈廷吩咐道：“出来半日了，你们先回去罢。宣威十六卫的操练新法需尽快实施起来，便按之前拟定的章程办。”

　　陈廷与褚能忙领命。

　　云珩又道：“对了，再令人去一趟苏大人府上，将本王命他们备下的东西送过去。”

　　“是，末将等遵命。”

　　二人朝云珩行了一礼，便立即告退。

　　苏子琛望了望两位将军离去的背影，默然片刻，对云珩道：“多谢殿下，臣愧领。”

　　云珩笑道：“苏大人何必如此？大人是为朝廷办差才受的伤，本王不过略尽心意，聊申鄙忱罢了。”

　　他说罢，又似是想到了什么，慢声道：“本王回京时日尚短，一时仓促，苏大人又需静养，这一阵未及与苏大人晤面。今日来，倒是正好与苏大人一叙。”

　　“本王听说，苏大人在这京兆府衙门已有五年了？”

　　他的声色低沉，仿佛最上品的古琴奏出。

　　早前苏子琛便发现，只要他开口，便能叫人听着有种说不出的熨帖。若不是此刻她已提了心起来，倒是十足的入耳。

　　她想，赵王话里话外的意思，这便是要开始考校了？

　　苏子琛微微眯眼，心道，这可真是去岁河东，今岁河西。可惜秦谦已不在堂上，不然倒是能亲眼看到他的顶头上司是如何同他当日一样“受刑”的。

　　她稳了稳心神，回道：“回禀殿下，臣确是宁昌二年擢选至京兆府任职，如今正满第五个年头。”

　　云珩颔首，道：“五年了……不知苏大人年岁几何？”

　　“禀殿下，臣今岁二十有一。”

　　“哪里人士？”

　　“臣祖籍润州。”

　　“可有婚配？”

　　苏子琛：“……”

　　“嗯？苏大人，本王问你，可有婚配？”

　　苏子琛抬眼望去，见他面上笑意湛然，委实是俊美无俦，但怎么看怎么透出一股熟悉的兴味来。

　　这份熟悉，当日她在帝京城外与他初见时，曾经感觉到过，然后她便被那匹神俊的战马一路颠簸，直接晕过去了。

　　苏子琛面无表情，道：“回禀殿下，臣尚未成亲。”

　　“是么？原来苏大人也尚未成亲。真是巧，这京兆府衙门的两位上官，顾大人和苏大人，竟俱是为国尽忠，无心家事啊。”

　　他仿佛仅是漫不经心地一哂，却无端端地，令苏子琛想起当日顾君钰在苏府警醒她的只言片语，心头蓦然一紧。

　　云珩看出她面色有异，暗暗一嗤，心道，看来，果真不出所料。

　　好一出假凤虚凰，瞒天过海。

　　面上却丝毫不露，只不紧不慢，乘胜追击道：“两位大人皆是如此，恐非凑巧，不知有何缘故？”

　　说罢，他紧紧盯着她面上神情不放，只需她稍有动作，便能将心中的笃定再加深几分。

　　却见她低下头去，好一会过后，方道：“回禀殿下……臣有话说。”

　　云珩唇畔的笑容越发深邃，温声而语，带着意味不明的诱惑：“苏大人但说无妨。本王在此向你保证，无论这其中有何隐情，苏大人若是受了委屈，本王必能替你做主。”

　　苏子琛却似是仿若未闻。

　　她蓦地抬首看向他，面上的神情竟带着几许热切。

　　不知为何，见了她这副模样，云珩心中突然浮现一丝不妙的预感。

　　下一刻，他便听她慷慨激昂地道：“殿下，臣等正是以殿下为楷模。听闻殿下比臣尚年长两岁，然，殿下一心为国为民，多年在外征战，竟是至今未娶。殿下如此高义，臣等自当追随！”

　　云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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