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瓶记

作者:她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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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君王好猎


      再过一个月就是西陵国的春天了,正是春猎的好时候。

      往年每到三月初,熠王都会带领皇子、宗亲及众臣到皇家围场春猎。熠王好猎,这是西陵国上下尽人皆知的。

      从前皇家春猎都是在禤旸围场,但从几年前开始,每逢熠王狩猎都会看见异象,多番身体不适,回到皇城便卧床不起,拜天祭祖均无用处,到后来,禤旸围场便不再去了。

      除了禤旸围场,西陵国还有一个荒废多年的皇家围场位于南部草原,离赢山较远,是圣祖开元初年围建的。

      当时西陵国南部草原上的游牧民族还居住在离边地较远的地域,分散得极为零散。地貌上,这片草原是适宜狩猎的绝好地方,因此经朝廷修建后,圈为皇家围场,起名为禤乹围场。

      后来三百多年里,游牧民族逐渐向西北迁移,西陵边地的南部草原上逐渐出现了草原各氏族的影子,这些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有些民风粗犷、侵略性强,时常越过围场探视边地,因此禤乹围场不再适合皇家围猎,便逐渐荒废了。

      自从禤旸围场不能再去,熠王有整整一年没有狩猎了,这对这位君王来说实在是种折磨。去年开始,熠王下旨重修禤乹围场,旨意曰:“待到明年开春,寡人定要去禤乹围场春猎!”

      满朝文武官员这回上下一心,齐劝熠王不要去。

      下元卿公孙长明第一个上书,劝诫熠王说现在边地局势不稳,禤乹围场附近有草原蛮夷,不宜去春猎。

      熠王拿到公孙长明的上书,不看也知道写的是什么,心中不胜其烦,把西砚叫来问道:“这公孙长明什么时候告老还乡?他得有一百岁了吧?”

      西砚不动声色道:“下元卿大人尚未到花甲。”

      熠王蹙起眉头:“他整日唠唠叨叨,快要烦死寡人了。”

      “陛下乃一国之君,是西陵的根本,在这件事上公孙大人说的有理,还望陛下三思。”

      “寡人知道,所以才要你们为寡人出谋划策,不然要你们何用?总之寡人今年定要去春猎!”熠王说完这句,再不多说,起身甩袖离去。

      西砚无奈之下,将袁长志和杨玄叫到普化殿,对他俩说道:“熠王要去禤乹围场春猎,你二人随身护驾,带一万马军和五千步军跟随陛下的围猎队伍。”

      杨玄和袁长志听罢都有些吃惊,杨玄问道:“带这么多人,国师大人是担心在边地碰上外族?”

      西砚道:“不错,现在边地危险,但陛下执意要去春猎,只能加派军队护驾了。”

      袁长志沉思片刻后说道:“只怕如此阵势,让犒、鴱两族的探子看到,误以为我军是要进攻,反而招来他们的大军。”

      杨玄道:“袁都侯说得不错,我也是如此想法。不如让马军与陛下的狩猎队伍相隔几里尾随,步军紧随其后。”

      西砚颔首道:“可以,那便如此。袁都侯,按规矩你现在还不能统帅马军,但这次就先让你带一次兵,你不要辜负我对你的一片期望。”

      袁长志听说让他带兵,惊喜不已,只觉得浑身热血沸腾,当下行礼道:“多谢国师大人!”

      很快,由袁长志和杨玄分别带领马军和步军护送熠王春猎的通告,便由下元卿院下发到了军内。通告一下来,虽然表面上无人胆敢议论,但私下里马军内部却已经渐渐出现了分歧,分为了两派。

      一派是追随时寅虎的,这部分人占大多数。时寅虎虽是心胸狭窄、蛮横霸道之人,但对自己的部下却不算亏待;外加袁长志初来乍到,虽然颇受国师照顾,但论为人和能力,大家并不清楚,搞不好还不如时寅虎,因此不敢轻易倒戈。

      另外一派是小部分,是想追随袁长志的:这些人又分为两类,一类是通过平时相处中,观察袁长志的行为和办事,比较相信袁长志的为人,觉得袁长志靠谱,这类人以孙吴为代表,从内心里钦佩袁长志;还有一类人,虽然说不清袁长志怎么好,但觉得既然国师如此重用他,将来肯定有前途,跟着他没错。

      但不管怎么说,下元卿院一纸通告下来,马军内部已经悄悄发生了变化。

      时寅虎是不服的,但这是国师的御令,他不得不听从。外加孙有得知此事后,在时寅虎耳边如此这般一说,他心中开始暗暗盘算,愈加觉得除去袁长志这件事已经迫在眉睫。

      —————

      那日熠王禤熠在昭阳殿摔了茶碗,执意用驿差给贵妃运送各地特产,并因公孙长明反对而大发雷霆,事后他心中不快,叫上李德顺去了贵妃的云溪殿。

      西陵皇宫的后宫之中,地位最高的自然是皇后,下面是贵妃,再往下各级妃子无数。这位贵妃是上元卿的小女儿,娘家姓潘,乳名唤做“芸儿”,所以被封做芸贵妃。

      芸贵妃生得端庄大方,娴静优雅,能歌善舞,声如百灵。后宫粉黛成百上千,唯独她最得宠,虽然熠王好色众所周知,但无论怎么转来转去,他还是最喜欢去芸贵妃的云溪殿。

      禤熠还未踏进云溪殿,远远地就闻到云溪殿里的幽香飘来,他加快脚步走了进去,看见芸贵妃正卧在床榻上小憩。

      禤熠上前在她耳边轻声道:“芸儿,寡人来了。”芸贵妃悠悠醒了过来,看见禤熠,轻轻一笑:“陛下不在昭阳殿议事么?”禤熠道:“寡人想你了。”芸贵妃嗤笑道:“谁知道你心里真想谁。”

      禤熠在云溪殿这一呆就连呆了好几日。这一日,芸贵妃坐在锦塌上看书,禤熠倒在她身上,直看着殿顶,像在发呆,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问道:“你可知道昭阳殿新来了个丫头,叫云小鱼?”

      芸贵妃手微微一僵,答道:“臣妾并不知道。”禤熠又像是跟她说话、又像是自语道:“好一副出水芙蓉的容貌,清新脱俗。”

      芸贵妃怔了怔:“陛下可是看上她了?”禤熠似乎全然没感觉到芸贵妃情绪的变化,他坐起身来说道:“嗯,自从看见她,寡人就想,这世上竟还有如此清新淡雅的人儿。”

      芸贵妃轻声道:“陛下要是喜欢,我把她召到云溪殿,先做侍女如何?”

      禤熠这才察觉到芸贵妃的面色似乎有些不大好看,遂笑道:“用不着,寡人最喜欢的是你。”

      虽然他这么安慰,但芸贵妃的思绪却早已经飞到了昭阳殿上,她忍不住心中暗想:“云小鱼到底是谁?”

      —————

      那日云小鱼在偏殿见到了袁长志,却连话都没说上一句。

      从偏殿回到昭阳殿的路上,她心情甚是失落,想找个人诉说心中的烦闷,却无人可诉。从前还有明月,可现在明月回了御书院,她连个说体己话的人也没有了。

      就这样又过了些日子,就在忙碌的生活让她渐渐觉得好些的时候,有一天李德顺踱着步子走到云小鱼面前,笑眯眯地看了云小鱼一会儿,说道:“小鱼啊小鱼,你可真是命好。刚才御侍司来人,说贵妃娘娘把你要到云溪殿啦。从今往后,你就是芸贵妃的人了,还能经常见到熠王陛下。”

      李德顺这几句话让云小鱼觉得犹如五雷轰顶,手里的茶碗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李德顺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高兴得手都不好使了。”

      云小鱼呆在原地,心情沉到谷底,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问道:“李公公,云溪殿怎么会忽然要我,这是谁的意思?”

      “云溪殿要你,自然是芸贵妃的意思。”

      云小鱼急道:“可是我并不认识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也一定不会认得我。”

      李德顺脸一沉:“贵妃娘娘和熠王陛下的心思,岂是你能擅自揣测到的?快去收拾,下午就过去。”

      御侍司要人要得急迫,云小鱼都没有时间跟昭阳殿的姐妹们打声招呼,下午便跟着李德顺往云溪殿去了。

      一路上云小鱼沉默不语,李德顺不知她所想,只觉得心里纳闷,走了一阵子,他对云小鱼说道:“旁人若有你半分的运气,都要乐出来了,你怎么反而闷闷不乐?”

      见云小鱼还是不语,李德顺又道:“你看看你的命,说出来都要让其他宫女羡慕死。你可知道你当初是如何进的御书院?”

      云小鱼一直在沉思,听到这里有些恍惚,“嗯?”了一声。

      李德顺道:“你进御书院,那是国师大人交代的!”

      云小鱼一怔:“西砚……国师大人?”

      “你为何没想到,到了你这个年纪,一般宫女都该出宫嫁人了,为何你反而能进来?”

      云小鱼心中一动,这个问题她确实没多想。当时李仕明中了状元,先行入宫,让她和王二在客栈又多住了几日之后,宫里忽然就有人来通知他俩入宫了。

      李仕明后来说,当时正好赶上宫里的宫女和厨师都缺人,他见御侍司招人,便把他们两个的名字递上去了。

      李德顺见云小鱼发愣,说道:“今年的状元郎是你的表亲,是不是?”见云小鱼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李德顺一笑:“别藏啦,大家都知道。你这位表亲可不得了,一表人才,在殿试上颇得国师大人赏识。最后一试,是他和国师大人手谈。”

      李德顺想起当时情景,感叹道:“国师大人的棋艺,要在咱们西陵国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殿试上那一盘手谈,最后状元郎虽然还是输给了国师大人,但不多不少,竟只输了半子。最不得了的还不是他的才能,而是国师大人问他要何赏赐时,你可知道他说什么?他长袍一撩,跪倒在地,说道: ‘在下自幼父母双双病故,幸得舅父舅母收养,视如己出,省吃俭用供在下读书,方有今日功名。两位老人有一子一女,虽然女儿从小过继给了人,但都是在下的表亲弟妹。国师大人既然问了,在下斗胆恳请将表亲弟妹安排入宫,在宫中安养余生,以报舅父舅母养育之恩。国师大人若同意,在下感恩戴德,若不同意,这状元之位,在下不要也罢。’”

      云小鱼用手捂住了嘴,惊道:“他真这么说的?”

      李德顺点了点头:“可不是,他就是如此说的!我们当时在旁边听了都吓出一身冷汗。国师大人果然问他: ‘你这是威胁我么?’状元郎说: ‘在下岂敢,只是养育之恩不报,不以为人。而除此下策,实在无以回报他两位老人家。’国师大人听了之后说: ‘知恩图报,理应如此。你这么做不算犯上。准了。’于是就这么着,由国师亲自打了招呼,你才进的御书院。不然入宫的都是金钗豆蔻的小闺女,你都这个岁数了,哪能那么容易进来?至于让你留在昭阳殿么,那是我的主意。”

      李德顺说完这句微微一笑:“一来是因为你确实聪明,做事得力也稳重;二来么,状元郎颇得国师大人赏识,将来你表哥要是发达了,可别忘了我啊。”

      云小鱼听李德顺这么一说,忙从包裹里拿出一张金额不小的银票,塞到李德顺的手中:“李公公,这钱你拿着。”

      李德顺道:“哎~这是做什么,我并不是……”云小鱼把银票死死按在李德顺手里,说道:“李公公,你不提这事,这钱我本来也是要给你的。我进宫时间不长,却一直承蒙你照顾,才能顺风顺水。我不是知恩不报的人,公公就当是片心意吧。”

      她说得诚恳又在情在理,李德顺听得颇为受用,笑盈盈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把银票收了起来,又道:“所以说小鱼,你命中贵人多啊!你进宫呢,是状元郎力争、国师亲口交代的;留在昭阳殿就算是我的老面子吧。现在去云溪殿又是芸贵妃钦点的。你说你命好不好?”

      云小鱼没再认真听李德顺后面这些话,她是想起了李仕明,心中五味俱杂:李仕明那么在意入朝为官这件事,但却拿这件事冒险,让她和王二进宫。她怎么从来没认真想过,原来当初李仕明是哄她的?不然她又怎么可能这么顺利地进宫当了宫女?

      不过她也清楚,李仕明定然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去冒这个险,最起码的一点,他一定清楚想要开口提要求,殿试之上是最好的时机。过了殿试,他便会沉寂在御书院的众多学子和文官之中,再不一定有机会见到国师,到那时再想单独找国师提这件事,就显得很不合时宜了。

      但是不管如何,云小鱼内心甚是感动,心想:“我认识他时间虽然不长,但他却一直帮我,不知不觉欠了他这些人情,不知要怎么还才好。”

      云小鱼心里想着事,低头跟着李德顺走,忽听李德顺道:“到了。”

      云小鱼一抬头,看见正前面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殿上悬着“云溪殿”三字,便是芸贵妃的住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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