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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必
是夜,华丽的宫殿外,人影幢幢,宫人们的脸上掩盖不住自己的兴奋,性兴高采烈地张罗结彩。
这个时候,一缕格格不入的悲凉歌声,从不远处飘来,配着歌者苍凉凄苦的嗓音,生生打碎了这一片祥和。
有人不悦地皱眉,才压破口大骂,再顺着歌声飘来的方向望去,都到嘴边的言语,又咽了回去。
那方向是宫殿之内,在华丽的宫殿之内,老妪,身着丧服的老妪,紧紧怀怀抱着锦盒,悠悠地唱着,唱着。
“羔裘逍遥,狐裘以朝。岂不尔思?劳心忉忉。”
说句实话,老妪的歌声,并不动听,甚至有几分刺耳。
这点,老妪自己也十分清楚。
毕竟,即便是在她年轻的时候,她的歌声都算不得出众。
同样的,她的样貌在宫中一片国色天香里,也谈不上出众。
如果说,唯一能够和出众沾上边的,恐怕只有她的丈夫,那位天子了。
“羔裘翱翔,狐裘在堂。岂不尔思?我心忧伤。”
看着宫殿外忙碌的宫人,老妪实在想不起来,这是她第几次看到这样的场场景,但,她知道,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时,是在她大婚的时候。
那时候,也是和现在一样的喜气洋洋,她还是个懵懂的少女,春心满怀,又带着几分惴惴不安。
而兴奋的少女头盖给青年天子掀开的时候,没有看到和她一样的兴奋,看看到的则是一丝的木然。
是的,木然,木然,那种仿佛是丢了灵魂一般的木然。
当时还是少女的老妪,不是不能理解青年天子的木然,因为她知道,他刚刚失去了他的挚爱。
少女并没有灰心,那话是怎么说的?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少女觉得用自己的一汪温柔,能够融化青年的木然。
可是,少女忘了那时间到底是多久?
一年?
两年?
五年?
十年?
……
少女从豆蔻年华,再到徐娘半老,再到人老珠黄……
连她与他的儿子都渐渐长大成人,她也没能够融化青年看她时的木然,直到她在床头看着青年保持着木然的神情,永远阖上了双眼时,她这才恍然大悟,这世上有些伤,是永远无法愈合的。
“羔裘如膏,日出有曜。岂不尔思?中心是悼。”
时常老妪也在想,死亡,对于那个青年天子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抑或,可以说,青年天子,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死去,在他所挚爱的人死去的时候,便一同死去,只留下一具行尸走肉的空壳。
而最后,青年天子,总算可以与他的爱人在一起了。
问题是,青年天子如愿以偿,那么,又留下了什么给老妪呢?
爱情吗?
老妪最后失去了……
不,老妪连说“失去”的资格都没有,因为压根就没有得到过,哪里谈什什么失去?
那还剩下什么?
还剩下什么?
老妪环顾四周,除了那个年幼的皇子,还有什么?
还有一个偌大的帝国。
还有一个偌大的帝国。
只是,到头来,老妪发现,这偌大的帝国,她最终也要失去,失去,失去……
“姑姑。”
身着兖服的中年人,毕恭毕敬地朝着老妪施礼。
老妪没有理睬,旁若无人地继续唱着自己的歌。
中年人继续毕恭毕敬。
“姑姑。”
面对面前的老妪,中年人需要毕恭毕敬,又或者说,必须毕恭毕敬。
是的,必须毕恭毕敬。
不仅仅是因为老妪是他的姑姑,更是因为老妪一手提携了他,视他如己出。
对于自幼失去双亲,遭受人们白眼的中年人来说,老妪的恩情,中年热哟永世难忘,这也就是为什么中年人会在登基大典上,为老妪准备最隆重的礼节,甚至在只能供奉直系亲族的太庙里,特意留下了老妪的空位。
但,中年人也知道,在老妪的心里,自己最终还是恩将仇报了。
中年人的目光,落在了老妪怀里抱着的锦盒上。
然后,和着老妪的歌声,也开始了放歌。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中年男人,不是不知道老妪的心思,要不然,单单维系着偌大的帝国,比便足以让已经过了耄耋之龄的老妪心力交瘁。
偏偏自己又地从她的手里接过帝国。
接过,这是好听的说法。
也可以叫做夺过,争过,抢过……
无所谓了,反正都是一个意思。
老妪的歌声,渐渐被中年男人的歌打断。
“你什么都有了……这是何必呢?”
老妪轻声的提问,没有得到中年男人的回答,中年男人继续放歌,旁若无人的一如先前的老妪。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是啊,何必呢?
何必呢?
何必呢?
已经位极人臣。
已经高居三公。
已经收受九锡。
……
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又何必呢?
不希望屈居那唯一的人下吗?
可已经屈居一人之下已经很多年了,中年男人早已经习惯。
更重要的是……
正如老妪所说的那样,何必呢?
这从一人之下,变成无人之下,只区区一步,代价呢?
中年男人想起了自己的儿子,那个被他自己逼死的儿子,那个疯狂一遍又一遍咆哮着:“我可是你的儿子啊!我可是你的儿子啊!”
而到最后,一切归复了平静,他的儿子无奈地一笑。
“也就是因为我是你的儿子,不是吗?”
是啊,是啊,也就是因为是中年人的儿子。
为了那一步,连自己的儿子都能够牺牲,还又有什么代价是中年男人无法承受的吗?
有。
真的有。
骂名,千古的骂名。
即便眼下无数人的追捧,但,那身后的骂名,中年人用脚指头想都能想到。
无论如何粉饰,这谋朝篡位的事,绝对无法洗脱。
这也就是为什么老妪会说出那话的理由。
大权在握,富贵逼人,又何必呢?
就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头衔?
有那头衔又如何?
如今那个坐在皇位上的稚子,有那头衔,又有什么用?
为了那个,真的值得付出一切吗?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值得吗?
值得吗?
值得吗?
中年男人自己也困惑过。
值得吗?
他是可以不用那么做,也没有人逼他那么做,问题是……
漂亮的美女姊妹可以专宠后宫,让皇帝绝嗣。
美丽的男人可以仗着皇帝的宠幸,刚过弱冠,便位列三公。
自己家族足足有五人未得尺寸之功,便已封侯。
……
这都是一些什么事?
这都是一些什么事?
百姓的疾苦都淹没在一片钟鸣鼎食之中,根本无人去理会,反正,又关他他们什么事?
是啊,关他们什么事?
百姓的死活,不过是政绩上的一行字罢了。
岁大饥,民易子而食。
也就是一行字罢了。
这和那些钟鸣鼎食之家又有什么关系?
和他们的晋升又有什么关系?
中年人当然知道这点,他也曾那样,如果他愿意,他也能继续保持,还能落得一个贤名。
但,中年人不愿意。
真的不愿意。
孟子曰,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被尧舜之泽者,若己推而内之沟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
这话不知道多少人日日吟诵,吟诵,吟诵,可中年人不但吟诵,谨记,而而且,记到了心底。
这个天下,何必管它如何糜烂,腐化,只要不烂死在自己手里,又何必管它?
又为什么不管?
受到国家的恩典都不管,那又有什么人会挺身而出?
如果需要有人挺身而出,舍我其谁?
中年男人的歌声,戛然而止。
然后,转身,拂袖而去。
老妪一脸的困惑,手里托着那个锦盒。
“你……不是来讨要这个的吗?”
中年男人毅然地继续前行,没有回头。
“这天下,我都重新取名为‘新’,这玉玺为什么不能重新刻一个?”
伴着中年男人远去的脚步声,老妪手里的锦盒,怆然而落,仿佛那过于沉沉重的分量,支撑了数十年的老妪再也无法承受。
锦盒,落地。
盒盖,掉落。
高不可攀的玉玺,从盒子里滚落,其中一角,崩塌,随之一同坍塌的,还有一个古老的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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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我说的就是王莽……老妪是他姑姑王政君。
敲黑板,知识点来了。
一,王政君……活了八十几岁。呃,重点不是这个,嗯,知道王昭君吧?呃,赵飞燕,赵合德?然后,董贤,断袖那个……对,她都经历了……活得长真是……
二,王莽为了获得好名声,逼死了自己的一个儿子。
三,王莽,外戚,王政君的侄儿。
四,王氏家族因为王政君,显赫无比,有五个人封侯,被称为五侯临朝。
五,王莽建立新朝后,有一系列改革。
六,王政君不肯给王莽玉玺,然后摔地上碎了,缺了个角。
七,历史上,向王政君讨要玉玺的其实是王舜,也是王氏外戚,大概是因为毕竟是照顾自己的姑姑,王莽不好露面,做好王政君死抗到底来硬的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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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人无意为任何人物翻案。
二:本人主要给那种抽离历史人物身上个把片段在那煲鸡汤的玩意儿觉得恶心,忍不住吐槽。
三:瞬间的美好不能掩盖自身的罪恶,一俊遮百丑这事儿太恶心了。
四:我真是在作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