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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十七年前的顾砚成不比现在这般阴谋阳谋,心思刁钻。
他爱缠着比之大不了多少的顾桥。顾桥曾经去过很远很远的地方,见过长河落日,鞍马潇潇,也见过旖旎风月,烟花江南。
虽然后者对于一个十岁开外点的孩子来说,颇有点误导意味,以至于那时候还没完全沉淀下来的顾桥就此留下了心理阴影,看见薄纱锦带的女子就想撒腿跑。
而顾砚成的母亲夏贵妃很温柔,她总是有种说不出来的坚忍,守着顾砚成,也守着刚入宫的顾桥,就连当年尚未分权的隆昌皇帝都有些畏惧她。
畏惧的是夏云瑾一身的剔透风骨,并不仅仅是夏家的势力。
而当时入主东宫的皇后则是李家的人,只不过非嫡亲,但算一算也是李家三代之内的亲缘,入宫后身份自不能低,同时这位李家的皇后也给隆昌帝生出了当时的太子——顾棋昭。
先帝的妃子没有几个是按他心意选的,大多有利害关系,早先还有一位悬梁自尽的,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导致先帝后宫并不庞大,林林总总,加上承恩过的宫女也不过十人上下。
人少则是非少,这位李皇后与夏云瑾的关系还算可以,偶尔切磋个绣花盘头的,只是夏云瑾从小跟着她哥四处装流氓,乃是京城一霸,所以精细活也老输给李皇后,搏她一笑。
直到后来夏云瑾添上了一条扳手腕来打发时间,她才总算有强项了。
李皇后性子恬静,虽是先有的子嗣,但年纪比夏云瑾还要小上几岁,不争不抢,更看不上隆昌帝,顾砚成很小的时候听过她一句真心话,说什么“爱皇帝做什么?又不能拿来解闷儿。”
这样一个人,怎会在正月十八那一天忽然放火,要将夏云瑾连同幼子一并烧死在宫里?
那场火起在正月,烧起来时是人心惶惶,但好在长安雪大,火势漫延的速度得到了天时的制约,夏云瑾和顾砚成都没受什么伤。
平素管都懒得管后宫的隆昌帝可能那时就有疯病的前兆,非要查个水落石出,结果这一查,查出了日后的隐患不说,还把自己的晚年查成了一个疯老头,简直血亏。
顾桥觉得,自己若是有幸能掘皇家的祖宗坟墓,第一件事就是挖出他那位先帝的脑子看一看,是不是写了什么期限,过了隆昌二十三年正月十八,脑子就作废。
胡搅蛮缠出这么多的灾难来。
宫中起火的事最终论定是李皇后遣人做得手脚,她被废那天也很平静,去冷宫的路上撞见了顾砚成和夏云瑾还记得点头示意,叮嘱了一句,“万事小心”。去了冷宫,她便死在了里面,说是服毒,可这毒何来?
皇后被废,太子也受到了牵连,宫中乃至整个长安城传的沸沸扬扬,说是隆昌帝有意立顾砚成为太子,这件事才终于发展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嗯……”顾桥昏睡中并不安稳,发出了一声急促的喘息,他肺腑中刀绞似得抽痛,又似要剐出血来。
顾砚成失神的目光陡然凝聚,回忆的残像半分不留,他更紧要的,还是眼前这个人。
“来人!徐太医!”顾砚成拧干毛巾抵在顾桥的嘴角边,吸纳他又吐出来的黑红色污血,怕人呛到般,还半扶着,让顾桥倚在他怀里。
徐太医一听见声音立马进来了,也顾不得在意他两麻花一样的诡异姿势,号脉道,“别一惊一乍的,不过是些残留的毒血,吐出来有利血脉畅行,人是死不了了,你偷着乐吧。”
“……”徐太医方才一阵风风火火,忙的晕头转向,这一抬眼,才想起旁边坐的这位“病人家属”乃是顾砚成,又忙不迭的补充道,“再灌两副药,好好睡上一天,兴许明天这个时候人就能醒,陛下不要太担心了。”
伴君如伴虎,而这后宫之中最危险的地方就是太医院,动辄“拖下去砍了”,也幸好帝王知道惜才,天底下的好大夫十之九成集中在宫里,倘若一怒就砍一个,想必两三个月后,就得自己给自己瞧病了。
所以太医院虽说官职身份皆一般,但重要性也不亚于一品大员,必要的时候就算已经压赴刑场了,也会临时颁旨救下来。
故此就算徐太医口无遮拦,顾砚成说完气话,也不一定会将他怎么着。
忽然,外面起了一阵喧闹,吵嚷声虽不过火,但鉴于太医院里都是些需要静养的病人,这点声响也足够惊醒一个浅眠的人了。
徐太医原本就不悦的脸上瞬间火冒三丈,要不是干着救死扶伤的活,顾砚成都要怀疑这位老人家准备抄起手头的针去打群架。
顾桥的命悬在徐太医的身上,顾砚成可不想这帮人出什么差错,忙将怀里的顾桥安置好了,拉住徐太医道,“朕陪你走一趟。”
太医院外来的人是傅玉生。
守门的侍卫们凌晨刚换了一波,加之傅玉生此人不爱升官发财,祖坟冒烟,跟着顾桥往宫里跑得机会也不多,因而侍卫们瞧他面生,在这么个敏感的时期,不由分说的将他拦在了外面。
傅玉生本就是个心高气傲的,除了顾桥没人能降他,憋着一肚子火直接动上了手,三下五除二……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徐太医看着一地横七竖八的伤员,瞬间黑了脸。
他一宿没睡,焦头烂额,可不是为了在松一口气的时候,又赶趟儿似得医治下一批病患的,瞬间开腔没好气道,“傅玉生,我跟你有仇是吗?当初我随军的时候,添麻烦的人里有你,现在我回太医院,以为离你八百多里地了,你还能跑我面前来找茬?”
话刚说完,徐太医忽然汗毛倒竖。
宫中守卫森严,傅玉生手上肯定没有出入自由的令牌,可他却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皇宫内院,甚至是顾砚成的跟前。
究竟是傅玉生的本事远比想象中来的深不可测,还是皇宫空置,连个保护皇上的人手都稀缺?
不管前者还是后者,徐太医都觉得毛骨悚然。
“军师大人好可怕的身手,”顾砚成自徐太医的身后走了出来。
他也是一日未眠,衣袖上还沾着血,整个人看起来却并不憔悴,他冷冷看了傅玉生一眼,“家里的事都处理完了?”
“处理完了……但恐怕没有让你如意。”傅玉生面对顾砚成时丝毫不见客气,哪怕对方手里的皇权仍然紧攥着,随时能让他人头落地。
傅玉生又道,“你不在里面陪着王爷,出来做什么,他若睁眼时看不见你,便又要找了!”
这话说的很不甘心,目光里的嫉妒几乎要溢了出来。
“……他时常梦中惊醒要找我吗?”顾砚成轻而易举忽略掉了先前问题的严重性,转而将心思放在了他关注的地方。
这话问的,连徐太医都听出了几分欣喜。
守旧的老人家不懂这些年轻人的亲情和友情,怎么一个个皆腻腻歪歪的?
顾桥醒来的时间比徐太医预计的,还要早一个多时辰,醒来的第一件事确如傅玉生所说,无意识中挣扎起身想要去找顾砚成。
幸而这人就坐在旁边打瞌睡。
顾砚成已经将所有的奏折全搬进了太医院中,就在顾桥这间房里处理公务,加上李家这次吃了个大亏,暂时偃旗息鼓没来找他麻烦,所以这些天还算空闲。
“砚成,砚成……”顾桥的喉咙有些干,他吐了不少血,整个人又好像瘦了一圈,但甫一睁开眼,却远没有那种孱弱的无力感。
顾砚成甚至觉得他的阿桥哪怕入了土,都能诈尸回来,守着自己,守着后楚的江山。
“我在。”顾砚成赶忙拉紧了顾桥的手,“阿桥,我就在这儿,哪都不去,谁也没办法再伤害我了,你放心。”
顾桥的眼睛这才逐渐聚光,又恢复了往日古井无波的深黑色。
“阿弥陀佛,施主请放开贫僧的手……”顾桥的声音很是虚弱,但说出来的话也当真无情,“我不但心你,我担心的是六岁的顾砚成。”
“我在这儿,他自然也在这儿,连同现在的阿桥,十二岁的阿桥,通通都在这儿。”顾砚成傻呵呵的指着心房道,“阿桥若要找他,不妨多看看我。”
“……不要脸。”顾桥“哼”了一声,“贫僧的药呢?”
“姓傅的在煎,我一会儿同夏云舒有事相商,会让他来照顾你。”顾砚成这时候还不忘邀功道,“阿桥你看,我多么励精图治,这时候还记得拉帮结派,权衡利弊,可没全让儿女情长耽搁。”
“……不要脸。”顾桥又低低骂了一声。
这里头哪里来的儿女情长?!
活活又让顾砚成骚扰了小半个时辰,他才终于一步三回头的去干正事了,傅玉生端着药碗走进他房中,第一句话便听顾桥吩咐道,“将门关上”。
第二句话则是,“那日你偷来的圣旨还带着么?取出来让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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