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

　　从前有个江湖。
　　江湖里有半个剑客。
　　为什么是半个剑客呢，因为剑客的武器是柄断剑。

　　传说中，断剑无鞘，出剑时化残影为刃，无坚不摧。江湖里闻断剑色变。

　　老板娘坐在凳子上，一边嗑瓜子一边听这些奇闻逸事。
　　那糙汉子光着个膀子，挥着肌肉结实的手臂，有模有样地模仿着他口中的场景。

　　说那断剑客，曾遭武林大门正光门讨教，结果那正光门的副门主还在文绉绉地说着礼让话，那断剑客刷刷两下挥手就把人别在腰间的拜月剑给砍了。

　　武器都被毁了，这武自然是必不成了，那断剑客还有谦虚的美德，对着副门主一拱手，“我打不过门主，也不想跟门主打，只好先做一步小人了，失敬。”

　　老板娘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挑着眉眼插嘴，“我倒觉得他是真打不过，不是谦虚呢。”
　　她声音闲散软糯，格外好听。
　　大汉猛地听这一句软语反对，硬生生把声音提高了一个度，清了清嗓子，孔武有力地说，“武林切磋，武器当然是第一位的。打掉了武器，就相当于丢失了尊严！你们女人不懂的！总之这断剑客十分厉害，来无影去无踪，没几个人能见到！”

　　老板娘便又笑了一声，瞥了眼独自在角落喝酒的身影，舔了舔嘴唇。

　　是夜，老板娘打了烊，提了盏灯，慢条斯理地上楼，敲了敲客房的门。
　　屋里人问：“哪位？”
　　老板娘答：“你好啊，断剑客。”

　　屋里灯瞬间灭了。

　　老板娘却像无所谓般推开了门，把手里的灯放在桌子上，转身关了门。

　　床边坐着一个沉默高大的男人，此时在不甚清晰的烛火中，身体的线条像一只黑夜潜伏的豹子。
　　老板娘走到他面前，蹲下来，仰着头看他。

　　断剑客长得很正常，不是那种帅绝人寰形的，除了气质和身材，放在人堆里估计也就找不出来了。

　　断剑客自己心里还是有点数的，所以他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
　　老板娘笑嘻嘻地，“其实我也是刚刚才确定。”
　　断剑客：....
　　老板娘又接着说，“咱们睡一觉吧？”
　　断剑客：...？

　　不过，谁能拒绝一个没有内力，态度主动，连衣服都是自己脱了的，漂亮女人呢？

　　第二天早上断剑客几年来头一次起晚了。

　　他坐在床边，仔细回忆了一下个中滋味，心里思来想去滚了几回，慎重地决定再住一晚。

　　老板娘撑着头，手指轻挑着算盘珠子。
　　“老板娘今天身子不舒服啊？”杂工前前后后地擦着桌子，时不时往自己老板娘那边看一眼。

　　老板娘没说话，抿着嘴似笑非笑地瞟过店里的一角。
　　断剑客便如坐针毡地抖了两抖。

　　断剑客第二个晚上坐在房里安安静静地等着。
　　直到半夜都没人出现，他才确定，老板娘今天好像是不会来了。
　　他有点郁闷，决定独自坐在房顶上去等天亮。

　　等到他听见老板娘下楼的时候独有的，慢悠悠的脚步声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翻身下房檐，三两步挡在她面前。
　　老板娘挑着眼睛看着他。
　　断剑客也看着她。

　　两个人就这么互相瞅了半柱香的时间，老板娘终于败下阵来，无奈的推他，“你想干嘛？”
　　断剑客低声问，“你昨日为何不来？”
　　老板娘给气笑了，“你以为我开青楼呢？每晚都到？”
　　断剑客沉默了。
　　老板娘看他不动，又拿手指去戳他，“你让开，我还要做生意呢。”
　　断剑客问，“那你什么时候还来？”
　　老板娘明显被震惊了，她半天没说话，然后就听到断剑客又补了一句，“我一直住着，你想来的时候就直接进来。”

　　于是老板娘一天都很迷茫。

　　她是独自开店的女人，自然是有些手段，其中，有一些友谊就是睡出来的。
　　女人么，都喜欢强大又强壮的男人。尤其是江湖男人，活儿好，力气大，心大，睡完拍拍屁股就走，回头还给她介绍生意。

　　断剑客当然也好。
　　可是老板娘万万没想到，他会是第一次。

　　第一次的男人精力旺盛，没轻没重。初尝滋味后举一反三地折腾了她一个晚上，她当时是爽到，睡了一觉腰酸背疼得难以言说。

　　现在这个毛头小子，居然问她，什么时候再来？

　　老板娘难得的皱了眉，她想赶人了。

　　她晃到他坐的桌子前面，施施然坐下来。
　　断剑客立马抬头看着她，眼珠子都不带转的。

　　老板娘咳了一声，顶着炯炯的目光，轻声说，“那晚上，本来就是你情我愿。世上还有各种各样的姑娘，以你的名声，哪个睡不着？”

　　“但是我呢，是不跟同一个男人睡两次的。所以你也不用等我了，赶紧走吧。”

　　断剑客听完她的话，沉默的看了她一会儿，一仰头喝完杯中的茶，起身走了。

　　老板娘揉揉眉心，总感觉好像欺负了什么东西......
　　不过她确实不跟同一个人睡两次，毕竟，睡出感情就不好了。

　　不过断剑客都走了，老板娘就当这事儿过去了。

　　这期间她又瞧上一个道士。清冷冷的，倒也特别，她连晚上去的时候穿什么都想好了。
　　结果傍晚突然发现自己来了月事，气的她一宿没睡着。

　　第二天顶着张憔悴脸，也懒得招呼客人了，独自坐在后院里喝红枣汤。
　　汤刚喝了一半，红枣还没吃着呢，就看到一个庞然大物咚的出现在面前。
　　她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了，只手抖了一抖，便安安稳稳地把碗先放下了。

　　然后老板娘抬头一看，得。
　　断剑客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看着她说，“我还想住这里。”
　　老板娘说，“住店前面给钱去。”
　　跑后院算什么事。
　　断剑客又说，“我没钱了。”
　　老板娘一顿，“那就走呗。”
　　断剑客摇头，“不走了。给你打工，让我住这儿吧。”
　　老板娘终于怒了，站起来缩小身高差，抬手戳他肩膀，“你这个人是不是有毛病？啊？”

　　断剑客说，“我剑断了。”
　　老板娘已经气得半死，“这儿谁不知道你剑断了！”
　　断剑客又说，“断了的剑没法用的。”
　　老板娘一愣。

　　断剑客抓紧时间开口，“我是个孤儿，出生在死人堆里，功夫都是靠杀人练出来的。剑是随便在地上捡的，后来打断了就没用过。但是舍不得扔掉，就一直带着。
　　“之后跟别人打架的时候，我都是用别的东西打的。不知道谁传的我擅长断剑。后来传的太离谱了，到处都有人想杀我我，我只好躲着他们走，不过也是没什么人见过我就是了。”
　　“你说的没错，我打不过那个什么副门主。他不让我走，我没办法才掰断了他的剑。”

　　老板娘听他絮絮叨叨交代身世，终于忍不住问他，“所以呢？”
　　你说这么多是想干嘛，相亲吗。

　　断剑客认真的说，“我是用手掰断了他的剑，我力气大，给你打下手，你绝对不吃亏。”
　　说完觉得不够似的，又补了一句，“而且我不要工钱，让我住这儿就行。”

　　老板娘此刻终于不得不承认，去他妈的江湖传说吧。
　　这个断剑客压根就是个傻子。

　　老板娘能怎么办？她说说不过他，打更打不过，她也很绝望啊，只能答应他当免费劳动力。
　　至于睡觉么，这点她还是相信，他不会强来。
　　为什么相信？
　　老板娘自己也不知道。

　　总之就这么过吧。
　　与以前没什么不同，断剑客不适合跑堂，老板娘就要他洗碗啊，洗衣服床单啊，晒被子啊，擦桌子啊。
　　有人来找事帮打架啊，老板娘不舒服的时候半夜直接把大夫从家里拎到店里啊。
　　诸如此类。

　　你可别说，力气大还真的是好用。
　　老板娘连辞了两个小二，因为他们实在是太闲了，自己跟老板娘说要走。

　　唯一的一点就是吧，有时候老板娘看上个江湖人，晚上想去睡一睡，刚开门，就看见断剑客蹲在自己门前。
　　真的是蹲着。断剑客高，蹲下来像只大型犬，就抬头看着她。
　　老板娘气的踹他都没用，就是不让去。

　　“妈的，说起来真的是气。”老板娘边算账边跟我说，“生的儿子也像他，两个傻子！”
　　被点名的两个人隔老远往这边看，脖子都快伸断了。看起来特像一种西域特产，叫什么套娃什么的。

　　我笑的不行，问她，“那你是怎么答应了他的啊？”
　　“说起来更气了！”老板娘把算盘一扔，珠子便叮叮当当欢快地响了起来。

　　断剑客一干就是五年。
　　某一天老板娘上菜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客人突然问她，“诶老板娘，你这成亲这么久了，怎么也不见生个大胖小子来啊？”
　　老板娘当场就震惊了，深呼吸了半天才问他，“我什么时候成亲了？”
　　客人也愣了，“那个一直在店里帮忙的，不是你相公啊？大家都以为是你相公呢。”
　　老板娘觉得自己得缓缓。

　　她又坐在后院里喝起了桂花羹。
　　突然想起来这桂花是前两天她指使断剑客上树摘的枝条上最新鲜的桂花。
　　妈的，气的喝不下去。

　　刚放下碗，断剑客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老板娘这几年已经习惯了，眼神都没给他一个。
　　断剑客问，“怎么不喝了？身体不舒服吗？”
　　老板娘，“...”
　　他见她不说话，把桂花羹端起来试了一下温度，“凉了就别喝了。我让厨子再热一碗。”

　　老板娘终于叹了口气。
　　她无力地趴在桌子上问他，“你身上有现银吗？”
　　断剑客哗啦啦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掏了出来，其实也没多少，全放在她面前，问她，“有这些，怎么了？”
　　老板娘瞟了眼，说，“够了。走吧。”
　　断剑客便有点紧张，“走...哪儿去？”
　　老板娘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去县令那里登记，拿婚书。”

　　行吧，她认命了。
　　她就不该见色起意，在那晚睡了他的。她破了一个纯情少男的身体，就要她负责了。
　　都是她的错，苍天啊。

　　老板娘面色痛苦地跟我形容她惨烈的心情，我笑的前仰后合，她相公还是没什么表情，但是明显心情很好。
　　我最后问她，“那这个故事就算是成了。你介不介意我叫你们老板娘和断剑客啊？”
　　老板娘摆摆手表示完全不在意，断剑客看了她一眼，对我点了点头。

　　成了，第一个故事就到这里了。

　　噢其实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诉老板娘了。
　　那就是，当年那个在她店里说断剑客故事的人，其实是个唬人的半吊子。
　　事实上，只要她稍微去认真打听一下就知道，断剑客叫断剑客并不全是因为他的剑是断的。
　　大家又不是傻子，都知道断剑杀不了人。
　　他叫断剑客的真正原因是，他时常徒手斩断敌人的剑器。
　　除了正光门的拜月剑，还有妙心门的冷霜剑。
　　反正十大名剑斩了个七七八八吧。
　　内力之深厚，用力之巧妙，令人骇然。

　　嘛，不过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是吧，无非就是断剑客他对老板娘撒了个小谎，编了些小故事，扮猪吃了个老虎什么的。

　　还是给我的第一篇故事取名字重要。
　　我叼着笔，眼珠子转了三圈，在纸上写下，红尘。

　　红尘滚滚
　　江湖喧嚣
　　得你一眼
　　终生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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