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死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男生的？连我自己也不清楚，只记得小学的时候，班里的语文课代表是一位戴着眼镜的乖孩子，不太爱说话，开口总是很轻，好似生怕惊扰他人似的，虽然是个男生，但却有一副清秀的面容。
　　那时候的我，学习成绩并不算太差，各科成绩中语文最好，我喜欢他催我交作业，即使我已经做好了，我也不愿意轻易将其交由小组长，看着他急切的样子，我总要耍弄一番，他很讨厌我，至少对我提不起喜欢的兴趣。
　　毕业礼，我也没能认清我对他的感觉，上了初中，从同学们的口中得知了我的父母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才知道我的名字天生独特——顾苏。
　　奉承，讨好，喜欢我的人越来越多，或是写情书，或是托人传递爱意，但讨厌我的人应该更多，毕竟，我这样毫无付出的人，不应该拥有更好的人生。
　　迟到早退已是家常便饭，学习成绩一落千丈，但老师仍然不敢多言，这让我更加肆无忌惮，逃课也不在话下，唯一的缺点便是个头不高，因此，我学会了打篮球，遇到不想听的课，便直奔球场，即使我并不认识正在那里上体育课的人，但这并无大碍，没有人敢拒绝我。
　　哗啦~
　　声音不大，但这引起了我的注意，一个男生正趴在铁网上看着我，呆滞的眼神像是无神的木头，虽然个子略高，但却没有一点挺拔的感觉，四目相对，我下意识地笑了一下，旋即收回视线，并不在意。
　　突然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封男生的情书，字很漂亮，言语间满是真挚的爱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好奇心，这是我第一次完整地浏览情书，因为它来自于同性之手，可是我的脑海中却浮现出小学语文课代表的面容，虽然已经毕业小半年，但他的样子我仍然记得。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我也习惯了新的生活，母校拆迁，班长联系我们看望小学老师，同学们的名字我已经忘记了，连老师的信息我也不记得，我知道原因，可是却不愿意承认，直到他出现的那一刻，我才发现感情并不简单。
　　“好久不见。”我端起茶杯，走到他的身边。
　　“你是。。。顾苏？”
　　僵硬的笑容，我傻站在一旁，“是。。。”
　　并非我所期望的那样，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我再看向他时，心中毫无波澜，显然，他对我的印象也只剩下名字罢了，而我对他，竟什么都不剩，我以为那是喜欢。
　　生活照常进行，只是少了些莫须有的期待罢了，无论四季交替，打篮球成了我日常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而那个曾趴在铁网上看我的男生，变成了我最忠实的观众，不同于其他人，他几乎从未缺席过，却又不发一言，不给我递毛巾，也不给我买水，大部分的时间，他总是呆在高中部的走廊，每当我进球时，他会扬起嘴角，我的视力并不出众，看不太清，但那似乎是对我的赞扬。
　　为什么对于那些讨好我的人，我深感厌恶，而这个远望我的陌生人，却让我无法忘怀，我很想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只是简单的试探，竟如此坎坷，褪去父母给的光环，再也没有人高看我一眼，但奇怪的是，他对我的态度始终如一，介于冷漠和热情之间，他从不过分索求，却也不愿意敞开心扉，可能他是爱我的，但我并不清楚我的感觉，这是爱吗？我从未经历过。
　　我只知道，我的目光再也无法转移，清晨的气息混杂着慵懒和勤奋，夜晚的虫鸣扰人清闲，两个人诸多不便，争着抢厕所，衣服不能乱扔，连饭菜也不再随便，有时争吵，但同处一个屋檐下，需要尽快和好，啰嗦的叮嘱和恼人的督促，从未有人这样管教我，连我的父母也不会像他这般婆妈，但是，我好像习惯了。
　　事与愿违，我们还是分开了。
　　烈日当空，热浪扑面而来，我从未这么紧张过，十年过去了，我仍然无法忘记那种感觉，无论是挚友或是亲人，谁都无法填补我内心的空缺，我知道它来自于哪里，但我不知道是否能够获得给予，他还需要我吗？即使已经分开了那么久，他还喜欢我吗？又或者，他其实喜欢女人？
　　我很残忍，至少对于王卫民来说，我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一次次的利用，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自私一词用在我身上一点也不过分，但我想念那种感觉，即使是啰嗦我也喜欢，争吵我也喜欢，只要是能染指他的一切，我都喜欢，即使是牺牲王卫民，牺牲那些帮助我的人，我也在所不辞。
　　盘旋的楼梯好似没有尽头，仿佛走了一个世纪，时而有路人经过，脚步声很快得消失无踪，我知道越来越近了，内心的迫切却始终受制于灌铅的双腿，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阻碍着我前进。
　　“开始了。”声音很轻，但还是传进了我的耳朵，略显粗哑的嗓音瞬间勾起我的回忆，我不确定是不是他的声音，但我还是在他们远去的脚步声中停止了前进。
　　楼梯扶手被太阳晒得发烫，我倚靠着它向上张望，一点点地试探，终于确定楼梯口空无一人，这才敢重新迈开脚步，靠在墙边，等候时机。
　　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好人，上学时逃课打架，工作后投机取巧，一切只为满足我的利益，我信奉“只要我过得好，什么都可以背弃。”，但是在他面前，我努力装作乖巧，寄人篱下时不敢出格，首先关心他吃得好不好，有没有什么烦恼，我开始放低姿态和人打交道，被同学们报复，被老师们冷嘲热讽，在影鸢时我不敢呼来喝去，买菜时学会了讨价还价，这些曾经绝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却让我真实地触碰了这个世界，我甚至想过，做个好人，如何？
　　沉思之际，忽然惊觉，这才发现身旁多了一个人，我还未开口，他却冷哼一声，“我以为你不敢来了。”
　　送别王卫民，我深呼一口气，径直走向走廊的另一边，他发现了我，瞪大了双眼，像是从未预见过这样的场景，我故作镇定，但我时快时慢的脚步可能已经出卖了我，行至他的面前，千言万语仿佛统统被我抛在脑后，我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好轻唤一声：“好久不见，都颜。”
　　扑通一声！毫无征兆，他直直地跪了下来，连头也不敢抬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我。。。”
　　这显然吓到了我，后撤一步，他惊恐地抬起头，生怕我会就此离开，我抬起手伸向他的头，旋即又停了下来，“你起来吧。”
　　“你能原谅我吗？”
　　“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不找我？”说出这句话我就后悔了，不合时宜，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我赶忙补充道：“因为我离得太远？”
　　“我。。。我不敢。。。”他再一次垂下头，像是小猫一样缩成一团。
　　“怕我吃了你吗？”
　　“对不起。。。我。。。”
　　“你很喜欢用下跪的方式解决问题，有失男人的尊严。”
　　“我不要尊严！”音量略有提高，但声音夹杂着哽咽，“我只要。。。对不对。。。我真的。。。对不起。。。”
　　他不停地道歉，引来他人的好奇，我曾幻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或许平平淡淡，也可能轰轰烈烈，说不定我已经失去了对他的感觉，我曾想过有那么一天，我作为客人拜访他的影鸢，点一杯果啤，在他的嘲笑下一饮而尽，微醺，他揽住我的腰身，像过去那样环抱着我，抱怨我又不听话了。
　　但并不是现在的场景，他不和我争对错，连语气也不敢有所怠慢，他甚至在众人面前碾弃了尊严，这并不浪漫，也不合乎我的幻想，剩下的只有心疼。
　　“对不起。。。对不起。。。”
　　“该道歉的是我，你奶奶的遗物。。。那个玉。。。”
　　“玉？”他诧异地抬起头，泪水已经沾湿了面容，翻找口袋，他突然破涕为笑，摊开手说道：“我拿去市场修理，店家说它本来就是粘合的边角料，其实里面用蜡封存了这个。”
　　一只银戒指安静地躺在都颜的手心，他抬起另一只手，银光在指间闪耀，我并未上前，甚至没有伸手的动作，“你什么意思？”
　　他一下子慌了神，张着嘴不知如何作答，僵在空中的手有些颤抖，“我。。。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不能。”
　　“我不会打扰你们的。。。”声音越来越小，身体愈发萎靡。
　　“你们？”
　　一束光洒在他的侧脸，他的面容一览无遗，汗液和泪水混成一片，大花脸一般狼狈不堪，我曾幻想有一天，在他的胳膊上用水彩涂鸦，或是再迎一场大雪，白了他的眉，用奶茶的热气在公交车窗留下他的名字，遇见彩虹拍个合影，坐一次船品尝海风的咸。
　　或者平平淡淡，某一天的清晨伴着奶香苏醒，细心地在桌角贴上防撞条，铺好地毯嗑瓜子聊天。
　　但绝不是像现在这样，高高在上的我，俯视他的卑微。
　　“我听说你有男。。。”
　　“站起来！”
　　“啊？”他很疑惑，却依然照做，“如果。。。”
　　“给我戴上！”
　　不知所措，他呆呆地望着我，我伸出左手，无名指微微抬起，幻想终究不是现实，童话中的甜腻犹如七彩的泡沫，看得见，但一碰就破，冰凉的触感将我拉回现实，光耀愈发刺眼。
　　我幻想了无数种可能，竟是这般难料，但他还是他，我也始终是我，最好的结果并不是互相委屈，或是相敬如宾，不是必须你侬我侬，沉浸在甜言蜜语之中，而是那么多年过去了，那个短暂的相处已成回忆，人潮中略过千万张面孔，那个模样还记在心头，不是因为怨恨分开的理由，而是如今，我还依然爱着你。
　　爱一个人，只是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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