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巨)那名叛徒的自白

　　训练兵在后卫部清点、集结，因为驻扎兵人手不足的关系，104期训练兵将被重新分配到中卫部，扮演支持先遣部队的角色，他们的任务是为后方成为最后防御，在托洛斯特区的所有平民离开以前，务必不能让巨人通过。

　　重整装备时，安德拍了拍米娜颤抖着的肩膀。那名绑着黑色双马尾的女孩也在接到鼓励后回头朝他笑了笑，接着她和托马斯一起走向艾伦与阿尔敏。三笠则被派去了由精锐部队组成的后方，确保居民的疏散。

　　安德目送他们的背影，和康尼坐在一起等待出发的命令。

　　没有哪一刻能更让他深刻的体会，同期离去的背影是那么的脆弱，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们吹散。安德试图厘清纷乱的思绪，恐惧及痛苦的两种情绪互相冲撞着。

　　他恐惧，因为很多人会在今天死去，也许其中就会有他所熟识的人。他痛苦，因为他能理解这么做的理由。贝尔托特破坏城墙，一定是与莱纳和阿妮的共同决策。虽然安德并不知情，但他能猜测，这次行动就跟五年前的玛丽亚之墙一样，引发危难逼出城墙之王使用始祖巨人的力量。

　　眼前的混乱让安德陷入了茫然。是的，他能理解。但是血淋淋的事实依旧冲击着他的心脏。

　　如果他能提前知道……如果他能阻止……

　　「可恶！」他用力捶着自己的头，一下又一下。

　　康尼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呃？」

　　「……没什么。」安德摇摇头，勉强回应。

　　停下来，停下来，冷静，冷静。他告诉自己，终于在几口深呼吸后，心跳渐渐回复平稳。

　　他听到某位长官的声音越过人群，高声喊着第41组。

　　「喂！」尤弥尔走过来，不耐烦的推了推他的肩膀。

　　「来吧，康尼，安德。」克里斯塔轻柔的声音响起，「我们该走了。」

　　安德点点头，起身后对立体机动做了最后检查，便和克里斯塔，尤弥尔和康尼一起往托洛斯特区对外城门的方向出发。

　　展开立体机动，他们在建筑之间飞跃。穿过目前还算安全的区域，前方不远处已经可以看到数头巨人在街道上行走。城门破坏时，爆炸飞出的石块摧毁了部份建筑，而后入侵的巨人冲撞下也造成了民宅倒塌。有些地方冒出火焰，浓烟混杂着风中的尘土，在为城镇染上灰暗的色调。

　　「左、左前方……！」康尼大喊。

　　安德已经看到缓步袭来的七米级巨人，丑陋的大脸直盯盯的望着他，向他伸出手。安德抽出双刃，回身砍断了巨人的手指。巨人痛苦嚎叫的同时，安德在屋顶上落地调整姿势，重新向巨人的背后射出固定器。绳索收回的强大力道将他带向巨人的后颈，他举起双刃，利落削下巨人的后颈。

　　「好快！」康尼赞叹般的大喊。

　　后方的克里斯塔惊慌的喊着：「康尼！前面！」

　　「！！」康尼抬头，眼前不知何时已经逼近了另一头巨人。

　　安德飞身向前，双刃精准的砍向巨人的眼睛，灼烫的鲜血从巨人的眼部喷出，溅在安德的半边脸上。他朝着康尼喊：「快，趁现在！」

　　康尼会意，连忙调整姿势射出固定器，成功削下巨人的后颈。

　　四人惊险的落在屋顶上，康尼呼了口气，连忙向安德道谢。

　　「竟然连可怜的训练兵都要上前线，先遣部队都去做什么吃了？」尤弥尔环顾四周，嘲讽道。

　　安德没理她，他正紧盯着一个方向，那里的屋顶上坐着一个他很熟悉的身影。

　　该不会……

　　心脏一阵紧缩，安德一语不发，发射固定器后朝那个方向冲了出去。

　　「喂，安德？」康尼在他背后惊讶的喊。

　　越过两条街道，安德在那人身边落地。那人如同他先前所猜测的，正是阿尔敏。

　　阿尔敏僵着身体一动也不动，即使安德降落在他身旁时带起屋瓦的震动与尘土，他也依旧低着头没有动弹，双眼惊惧的大睁，彷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安德有了不好的预感，但他还是保持着冷静，用力摇晃阿尔敏的肩膀，在他耳边大喊：「阿尔敏……阿尔敏！」

　　阿尔敏彷佛从梦中惊醒那般，双眼渐渐有了焦距。他像是终于认出了眼前的人一样，喃喃道：「……安德？」

　　「阿尔敏？没事吧！」康尼等人此刻也降落在安德后面。他看到阿尔敏，焦急的问：「怎么只剩你一个人？你那一组的人呢？」

　　阿尔敏征愣了一下，接着突然抱住头：「呜啊啊啊啊――！！」

　　「我……真是没用……！去死算了！！」他放声大喊，声音满溢着痛苦。

　　安德的心猛的一沉，他不想面对已经猜到的事实，只是沉默按上已陷入崩溃的阿尔敏的肩膀，静静说道：「我带阿尔敏到后卫会合，你们继续前进。」

　　尤弥尔嘲讽般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大概都死了吧，只剩下他一个人。真可惜，艾伦那个笨蛋大概会死不瞑目吧？」

　　「闭嘴啊，阿尔敏都还没说完呢！妳这个丑女！」康尼大怒：「能不能说话客气点！」

　　「别吵了！现在这个状况，大家的心情都很不稳定……」克里斯塔心急的打着圆场。

　　安德没理他们，用力拉起阿尔敏。阿尔敏站起身，挣脱安德的手，往后卫的方向启动立体机动。安德跟在他身后，远远听到尤弥尔的声音：「真不亏是我的克里斯塔，这场战争之后我们就结婚吧！」

　　一路上，阿尔敏和安德没有交谈。途中他们经过无数士兵的尸体和被啃咬后的残肢，还遇见法兰兹，和精神崩溃的汉纳。法兰兹的下半身被巨人咬掉，肚破肠流，已经死了。汉纳无视阿尔敏的阻止，坚持着挤压法兰兹毫无起伏的胸膛，徒劳的急救。

　　「走吧，阿尔敏。」安德淡淡的说。

　　「这是……地狱……」阿尔敏哽咽着。

　　代表撤退讯号的钟声响起，安德和阿尔敏继续往撤退路线移动，却在半途遇到了在屋顶上聚集起来的训练兵们。几名熟悉的同期都在，甚至连适才分别的康尼一行人，都在安德之后也来到了这里。

　　「总部被巨人围起来了，补给班躲在里面不肯出来……」

　　「可恶……没有补给的瓦斯，上不了城墙的。」

　　阿尔敏沉默的缩在角落，安德站在他身边，远远望向被巨人包围的总部建筑。

　　除了绝望，大概没有什么词汇能更贴切形容眼下的情况了。缺少了气体的立体机动视同无用，他们好不容易活下来，却只能在这片屋顶上坐以待毙。安德敲了敲自己的钢瓶，确认剩余的气体量。总部距离这里不算太远，虽然巨人的数量很多，但如果大家一起突围的话，也许可以让大部分人都顺利抵达本部。但是，连萨莎都主动提议要打前锋了，愿意去的没有几个。

　　「为什么……安德你能这么冷静？」阿尔敏突然开口，打断了安德的思绪。他颤抖的说：「你应该能知道，米娜和托马斯……还有艾伦，他们都……」

　　虽然已经隐隐猜到，但安德还是听到心里有什么东西摔得粉碎。

　　托马斯死了，米娜死了。无数同期生死了。

　　艾伦也死了，死在安德看不到的地方。

　　明明昨晚还聊了一夜，今天早上也那么兴奋的一起走在大街上，充满希望的描绘人类的将来。

　　那双燃烧着斗志的碧绿色的眼睛，以后再也没有了。

　　不知道他死前有没有机会说些什么……啊，大概是人类啊驱逐巨人啊不甘心啊……还是那些梦想啊自由啊墙外的世界吧……？

　　噗哧，墙外的世界。

　　快要疯了。

　　安德用尽全力才维持住脸部的表情。他不能展现出脆弱，因为此刻他们还没有脱离险境，阿尔敏需要他的支持。不知为何，他想起利威尔冷淡的侧脸，那个成为调查士兵的男人，不知道是不是也曾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情景。

　　最终他只是淡淡说：「……曾经有一个人跟我说，在战场上被情绪左右的人，注定会失败。」然后他蹲下身，直视着阿尔敏的双眼，认真的说：「阿尔敏，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阿尔敏低下头，擦了擦眼角。

　　这时一只手按上了安德的肩膀，熟悉的声音说：「安德，有事跟你说。」

　　安德回头，看到莱纳坚毅的脸孔和宽厚的肩膀。莱纳将安德拉到一旁，离人群足够远的地方，他压低声音说：「现在训练兵已经没有存活的机会了，我们找机会离开，必要的时候巨人化……总之他们找不到我们，只会以为我们死了，之后我们在混入居民里――」

　　安德甩开他的手，紧紧盯着他，森然开口：「艾伦死了。」

　　莱纳一顿，震惊的看着他。

　　「米娜……托马斯……34班的都死了，除了阿尔敏。法兰兹也死了，汉纳很可能也……」安德静静地说，觉得胸腔好像被掏空般难受。他耳里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静的可怕：「今天死了很多人。」

　　「我知道……」莱纳说。

　　「我昨天告诉你们，那是朋友。」

　　「我知道。」莱纳说。

　　安德茫然看向面前的同伴，说道：「对不起，我只是难过你们连让我挣扎的机会都不给我，逼我只能被动接受这一切。」越过莱纳的肩膀，安德远远看见贝尔托特和阿妮。

　　「这真的很残忍，莱纳。」安德沉默片刻，又继续说：「总之，你们要走的话，请便。我会留下来，如同我昨天所说的。」

　　「你……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安德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再次向他的同伴道了歉，他知道对方听懂了。今天发生的一切让他们之间产生了巨大的裂痕，莱纳想逼迫安德做出选择，而安德也的确选择了。

　　「你是战士。」莱纳静静地说，没有如同安德所想象的愤怒。他说：「你不可能留在这里。」

　　安德摇摇头：「我宁愿谁都不是。」

　　莱纳的语气很平缓：「……我早该知道的，这对你来说一定很残酷，安德。」他说：「这都是我造成的，而我会负起责任，把你从这个地狱带回去。也许我无法左右你的想法，但你也不能改变我的决定。所以，好好等着吧。」他揉了揉安德的头发，如同以往一样，而后他转身回到贝尔托特和阿妮所在的那片屋顶。

　　安德愣着，觉得很痛，撕心裂肺。他宁可莱纳对他破口大骂，责备他是不懂事的任性小孩。

　　接着他看到本该待在精锐部队的三笠，此时却飞奔而来，对着阿尔敏在说些什么。安德的心脏狠狠一抽，不知道三笠听到艾伦的死讯会有什么反应。而那名黑发的少女只是安静地拉起阿尔敏，黑色的眸子里是黯淡的坚强。

　　「小心！」一名训练兵大喊，「是奇行种！！」

　　一头十米级的奇行种狂奔而来，挥舞的双手扫翻不少屋瓦。训练兵们纷纷惊惶大喊着，在屋顶上勉强闪避。

　　三笠的腰间喷射出固定器，迅速飞身向前，和那头奇行种周旋。

　　安德瞥见混乱中靠近的几头巨人，咬牙启动立体机动。

　　他们耽搁太久了，巨人已经渐渐向他们所在的这片区域靠拢，几名训练兵反击了起来。

　　安德奋力挥动双刃，斩下一头巨人的后颈，切割血肉的触感顺着刀柄传到他的双手，令他作恶。他在半空中调整姿势，射出固定器，旋身将自己拉向另一头巨人，猛地切下它的后颈。

　　他瞥见萨莎，那名少女砍歪了位置，此刻正慌乱的跌坐在屋顶上，巨人大张着嘴逼近她。安德迅速冲过去，重新切下那头巨人的后颈，制服沾上了鲜血，冒出阵阵炽热的蒸气。

　　他站在巨人的尸体上，肾上腺素的作用让他的视线十分清晰，他看见阿妮利落斩击，救下了康尼，看见莱纳拎着阿尔敏躲过巨大的手指。三笠在不远处的数头巨人间穿梭，所到之处巨大的身躯纷纷倒下。

　　巨人太多了……果然他们太多人聚在一起了。被卷入了战斗的话，这样他们根本无法在气体用完前抵达本部。有人已經犧牲了，遠遠傳來淒厲的喊叫。

　　「让！！」马可大喊。

　　安德一回头，看见让在空中被一头七米级巨人抓住了小腿，让奋力挣扎，一刀砍断了巨人的手指，顺利脱身。安德快速逼近，切断了巨人的腿部肌腱，让趁机给了巨人致命一击，被切去了后颈肉的巨人轰然倒地。

　　安德喘着气落在地上，正要换掉断刃，此时巨大的轰鸣声响起，他抬头望见一名缓步走来的十五米级巨人。那名巨人有着黑色的长发，尖耳和闪烁着绿色光芒的眼睛。它没有立刻攻击安德，只是停下脚步，四处望了望，裂开的嘴里冒出丝丝蒸气。

　　安德愣愣看着这名外观和行动都极为独特的巨人。突然，他再度感受到地面的震动，回头看见一头十二米级的奇行种向他快步逼近。安德一阵激凌，连忙握紧刀柄，准备使用立体机动。

　　突然，黑发巨人猛的挥拳，拳头夹带的巨大气流差点把安德掀翻在地。但黑发巨人的拳头略过了安德，挥向他的身后的十二米级奇行种。

　　黑发巨人发出有如愤怒般的嘶吼，与奇行种缠斗在一起。安德站在原地，强烈的违和感让他忘记了动作，只是紧紧盯着黑发巨人。

　　那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使用了巨人之力的人类。

　　但是，怎么可能？那会是……谁？

　　「安德！没事吧？」让在他身旁落地，急切地问，紧接着他也看到面前的景象，「这是怎么回事？巨人在……攻击巨人？」

　　随着黑发巨人的出现，附近的其他巨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纷纷失去对眼前人类的兴趣，转而缓缓靠向这个方向。让回过神时，他和安德已经被三头巨人包围住。让一咬牙，扯住还在愣神的安德，正要想办法逃脱。

　　「咻――」立体机动特有的尖利声音响起，紧接着一个身影划破天空，双刃迅速又连贯的切下了两头巨人的后颈。随着两具庞大身躯的轰然倒地，那人又已经快速斩下最后一头巨人，腥红色的高温液体随着刀刃在空中画过一道弧度，美丽而又致命。

　　那人背对着他们，落在最后一具巨人的身躯上，背上的墨绿色披风上，自由之翼在风中飘扬。

　　安德思绪混乱，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背对他的男人，有如那年希干席那区的光景重现，恍若隔世。

　　利威尔回过头，灰蓝色的双眼紧紧盯着他，「喂……小鬼，现在是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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