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美流年

　　“今日夫人请的女先生就要到了，需得早些与姑娘梳洗装扮，千万不能失了礼仪。”白术整整衣服，搓了搓手：“我先进屋唤姑娘，白芨你去暖衣房拿了姑娘的衣物来，赶紧着些，别误了时辰。”
　　冬夜的京都着实太冷，白术说话间哈出一团白气，白气升起来粘在鼻头，再被冷风一吹，鼻头瞬间就红起来了。可她却顾不得这些了，只疾步向主屋走去。
　　“白术姐姐，你就放心吧，我也不是第一天伺候主子了，不会出错的。”看白术有些焦虑，白芨不禁安慰道。
　　“你如何我自是知道，只是十九娘刚刚从苏州回来，咱们虽是姑娘的大丫鬟，却是夫人新赏的。虽说这几日看来，十九娘是个好伺候的，但是凡是主子都有自己的脾性，现在十九娘是个什么脾性咱们还未看透，还是小心些的好，莫要犯了忌讳。”
　　白术没说的是，十九娘从苏州带回的白果和白芍，是从小陪在姑娘身边的。她和白芨虽是夫人给的，却不一定就是板上钉钉的一等大丫鬟。虽然现在领的都是一等丫鬟的例，但另两个丫鬟，白果和白芍也是一样。可哪有一个姑娘身边放四个大丫鬟的？老夫人是朝廷一品诰命，也只是四个一等的，所以她们四个必定要有两个打回二等的。而她们没有和姑娘一同长大的情谊，反而处于下风。
　　说来俞府是世代书香之家，家风也向来宽厚，可是主子宽厚并不代表下人们之间也和气。相反竞争反而更加激烈。想想主子们都好伺候，做的好还时时有赏赐，自然有人打破了头也想往上爬。要知道一等丫鬟和二等丫鬟可差得很远。只不过俞府主子虽不禁下人争斗，但却不许闹出事来。因此下人们虽有争斗，手段却没那般卑劣。毕竟争斗可以有，若是闹出丑闻来，就是全家连坐，都逃不了发卖的下场。
　　“白术姐姐，你就放心吧。我早打听过了，跟姑娘回来的小丫鬟透出消息来，说姑娘性子最是温婉不过，心肠也软的很。虽然有些时候会有些调皮，却从未对下人发过脾气。经过这几日观察，姑娘也确实是个温和好伺候的，想来不会有错。”白芨却不急，她是家生子，老子娘在厨房当差，总是能得到各种消息，姑娘回来这几日了，该得的消息早就摸透了。
　　听了白芨的话，白术终于停下了疾走的脚，拉了白芨的手道：“你向来比我消息来的广，可还知道些什么？”
　　看白术重视自己的话，白芨这才满意，继续说道：“我还得了消息，跟十九娘回来的两个丫鬟是在苏州外面买来的，平时姑娘管的不严，她们当差也不伶俐。你只看这几日她们哪个是有心的？”越说到后面声音越低，一双杏眼却盯向了白术，内中意味白术自然明白，她们不伶俐就是她和白芨的机会了。
　　一时之间，两人停了话语，默了两息，更加快速的赶向主屋。
　　待到二人刚到主屋，已经有十几个丫鬟婆子侍立在主屋檐下，分列两排，躬身静默等待吩咐了。
　　白术停下脚步，屏住呼吸，缓缓吐出一口气来，看了眼特意落了自己半步的白芨一眼，对站在两列前首身着月色衣裳的丫鬟青萝问道：“屋内如何？”
　　青萝服身，行了个礼，轻声答道：“昨夜姐姐回去后，姑娘就歇下了，夜里也未曾起身……”顿了一下又说道“白芍和白果两位姐姐已经进屋了。”
　　前面还好，听到这里白术方抬了抬眼皮，白芨也似站的更直了些。只两人都未显露，如平日一般吩咐：“知道了，这几日看来，姑娘是个不惯起夜的，只你们也不能因此存了懈怠。要知道昨日不起，不代表明日不起，明日不起不代表后日也不起。若哪一日起了夜或惊了梦，你们却没听到，到时自有你们的去处。”
　　说罢也不等青萝等人答复，扭身和白芨一起进了屋。
　　屋内已亮了灯，果然白果和白芍都在，姑娘的衣服也拿来了。见白术和白芨进来，白果笑道：“姐姐们可来了，怎的不多睡会儿？”
　　“是呀，前几日我和白果刚从苏州来，坐了几个月的船，累的狠了。这几日伺候主子不力，累的两位姐姐辛苦，以后两位姐姐再不必这般早起。姑娘许多事喜欢自己动手，用不到这许多人，有我和白果就好了，姐姐们大可歇一歇。”显然白果和白芍经过这几日，已经有了危机认识，这便按捺不住了。
　　白术却也不争，只柔声道：“伺候主子是咱们的福分，哪敢道辛苦？两位姐姐既已歇好，那以后我和白芨也能轻松些了。”
　　白芨也忙道：“是呀，我和白术才开始伺候主子，也不了解主子的习惯。恐怕伺候的不周到，让姑娘受了委屈。现在有两位姐姐指导，可不正好？两位姐姐看接下来我和白术能做些什么，只管吩咐就是了。”
　　白果和白芍显然未料到她们两个这般好说话，竟没有一丝不满就退了一步，一时有些发愣。但也毕竟是当了多年的大丫鬟的，总有些过人之处。及时反应了过来。“姑娘还未起，两位姐姐先稍待片刻，我们刚刚到暖房取了衣裳来，这就叫姑娘起。”说完便急急的走向里屋，唤道：“姑娘，该起了。”
　　里屋十九娘却早就醒了，四个丫鬟在外间的说话声虽未听清，却也能想象的到。想必她带的丫鬟落了下风。想到来之前爹爹说的话，她原有些不信，现在却信了。白果和白芍果然当不得大丫鬟。之前在苏州没有人比着，还不明显，如今一比，竟有些拿不出手了。
　　十九娘暗暗叹息一声，睁开眼吩咐道：“进来吧。”这一声便仿佛打开了某种机关，外面的丫鬟们都动起来了。
　　白果和白芍听了吩咐，赶紧上前掀了遮光帘，用铜钩钩起然后进了内室。
　　白术和白芨不曾一言，却极有默契。白芨退到屋外，吩咐各丫鬟备水，又叫了青萝青栀两人进屋，然后对着檐下的两列仆妇吩咐道：“开扫吧。”
　　一声令下，两个婆子立时应了一个走到院子正中，手提一个小铜锣，面东而站仰头挺胸，用力猛敲铜锣，高声唱道“黎明即起，洒扫庭除。”声音辽阔，唱腔绵长。这既是告知众仆妇主家正在起身，赶紧打扫。若主子梳洗完毕还未打扫完毕就要受到惩罚；又是告知其他院的人，本院主家已经起了，一个时辰后可以开始待客了。
　　不过这些都是下人的事，暂且不表。
　　屋内白术也没忙着上前伺候，只先拿起几套衣裳摸了摸，还好不是太凉。这屋内烧着地火，并不冷。然后也不待白果两人反应，便吩咐刚进来的青萝两人：“端好衣裳，等主子挑选。”然后才轻步走进内室，来到绣床前，略带三分笑意的唤道：“姑娘，可要奴婢伺候您穿衣？”
　　“你先将里衣给我，这个我自己来。”虽说已到这个世界有十三年了，她也早就习惯了丫鬟服侍，但里衣还是不好意思让别人帮着穿。
　　里衣穿好，十九娘方吩咐道：“掀了床帘吧。”
　　帘子一掀，一位貌美的娘子便露出来了。明珠生晕，美玉荧光，眉间隐带一股情愁弱气，但瑰姿玉色，动人心魄！
　　虽是看了好几日，知道这位新主子十九娘生的极美，一来就将前面的十几位娘子都比了下去。可现在这幅不沾粉黛、浑然天成的琼姿花貌依然让白术心悸。好美的娘子！从前总听几位姑娘赞洛府三小姐美貌，说什么玉骨冰肌，朱唇眉黛，因为姓洛还得了个洛神妃子的名号。那人她虽不曾见过，但想来若真有神女仙人，也不过就是姑娘这般吧？
　　白术不敢多看，只拿了衣裙来，给十九娘挑选。十九娘扫了一眼：“就那套月白的缠枝花纹留仙裙吧。”她颜色过盛，便是有时自己在镜中看到都会心惊不已，还是低调些的好。即使她已经定下婚事，不必过于小心。但小心无大错，毕竟在这个世界上女子名声大如天。
　　一时屋中静默，白果白芍开始服侍十九娘穿衣，白术白芨也准备好了净面和梳妆之物。
　　十九娘向来不怎么上妆，她本就丽质天成。白芨等人虽是都受过训练，在给姑娘们上妆上更是一把好手。尤其是白芨，她最爱美，手艺在同一批受训的丫鬟们中更是佼佼者。可对上十九娘却浑然不知该如何上手。好在十九娘似乎并不喜欢上妆，白芨这才松了一口气，不禁念了一声佛，菩萨保佑，她可真不知道该怎么给十九娘上妆。
　　即使没有上妆，可等十九娘收拾完毕，却也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这还没完，白术和白芨还正拿了玉容堂产的芙蓉雪肌膏抹在十九娘的双手上，一左一右轻轻按糅。
　　“姑娘，离请安还有些时辰，不若先用些吃食？”站在一旁不知不觉被抢了工作，略输一筹插不上手的白果终于灵光闪现找到了可做的事，忙问道。
　　十九娘略一思考，便点了头。“那就先上些糕点吧。”这一大早就起来，等请完安拜见了先生然后再回来，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还是别委屈了她的小肚子，要不然到时候若唱起了空城计就闹笑话了。
　　这里虽是才吩咐，可堂屋里小丫鬟早就备好了各色吃食，青栀捧了碧梗粥和芙蓉糕已放在绣桌上等着了。
　　白果忙引了十九娘到桌边坐下，收起雪肌膏的白术也道：“只吃糕点太干了，怕伤了姑娘的嗓子，但茶若吃多了，只怕还要如厕。姑娘配着粥用些吧，只姑娘这粥和糕点姑娘还请都少食些，老夫人怕是要留饭的。”老夫人怜惜儿孙，不忍孙女们寒冬里早早赶去请安，便定了逢一五去请安就好，平时只在自己屋内尽心就好。今天正好是腊月初五，只怕会留几位姑娘在屋内用饭。
　　“嗯，你想的很是周到，有心了。”想到白术一直待在府里，更清楚各院的常规，十九娘便也同意了。
　　“谢姑娘夸奖，这是婢子该做的。”便是稳重如白术，听了这句话，也忍不住笑起来了。
　　朝食吃过，就要开始请安了。也不知三夫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想起爹爹信中的话，十九娘眼中闪了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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