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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姬允猝然抬头,一时间百感交集,竟差点落下泪来。
他闭了闭眼睛,轻轻呼出一口气。钟表嗒嗒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夜里无边蔓延,他伫立在门边,竟一时不敢靠近。
轻薄的月色落在他的身后,洒落一地银辉,偏为他的白衣添一抹不明不暗的色彩,却是端出几分出尘的味道。
令月睁开眼睛时,看到的便是门口处白衣公子背月而立的画面,她别开眼去,任沉默在无声间凝固。
夜风自背后肆意而来,鼓动他的衣摆,他仿若初醒一般,一时又几分懊悔,自责忘记她如今尚在病中,哪里受得住这样的寒风侵袭。
他回身将门掩上时,便听得她低哑的声音在身后不轻不重地响起:“你来的比我想的要快。”
他为她沏一杯温热润喉的茶水,声音深处染着不易察觉的冷涩:“怕慢了连给你收拾后事的机会都没有了。”
姬允扶她从榻上坐起,将茶水喂到她唇边。令月颔首饮了,却不愿再在他怀里久留,他察觉到她的抗拒,眸色不由深了几分,却只不动声色的将软枕在她身后垫高,动作依旧温柔,将她妥帖安置在靠枕柔软的缎面上。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腕上,“这样的事,以后不要再有了。”
她顺着他的目光而下,腕上十八颗琉璃珠光华流转,竟比先前还要盛些。她心中几分复杂,一时默默无语。
她不肯应声,他的声音也冷了几分,只还克制着不曾对她动怒,“血族源自欧陆,第一次圣战之后,各族纷纷四散,而这么多年了,还依靠近亲结合维持血脉的也就东瀛这一支了,纯血种,呵,纯血种,越是纯粹的血脉,便越是罪孽深重。三妹……”他眯了眯眼睛,后面的话竟再也说不出口,论罪孽,只怕他比玖兰枢也不逞多让,只是东瀛偌大的血族,早有倾颓之势,各族虎视眈眈,想要分一杯羹的大有人在,内忧外患,这是一场至险的死局,只有置之死地才有可能绝处逢生。
他想拦她,却没有立场,连借口也苍白得无力……
“这些我都知道,”她声音低低的辨不出情绪,“只玖兰音的事,你知道多少?”
他蓦然抬眸去看她,她的脸笼在一片光影里,明明灭灭,她微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玖兰音,玖兰祯的那个妹妹?”
令月心底一叹,他果然是知道的。“是。”
“三千年前,她曾在锥生的保护下远赴九州,来云朔见过我一面。”
她抬头,正对上他一双眼睛,这是自上次分别以来,她第一次这样近这样细的看着他的脸,岁月从来都无毁于他的容貌,这么多年来,所能加持的,也不过是他们彼此眼底的孤独与伤痛。
“我答应给予她庇护,后来又帮她重新回到东瀛。她最后死于玖兰祯之手,这一点道长应该告诉你了。”
“庇护,她答应了你什么条件?”
他一时默然,只是静静的看着她,视线在彼此之间交汇,他们似都在凝视彼此的面容,又似都在审视对方的内心。
姬允缓缓开口:“我当时已推算出姬家当有一劫,她命格特殊,恰好可以替姬家挡去这一劫。”
“命格特殊,为什么特殊,双生子吗?”
姬允眸色一闪,蓦地绽出笑容,“是,是双生子。而这个双生子的诅咒也不仅限于猎人,在纯血一族中同样成立。玖兰音身为纯血,却没有驭血的能力,不仅被视为家族的负累,更被视为血族的耻辱。你算过她的命格了吧,她虽然算不得一个合格的吸血鬼,却是千万年来玖兰一族第一个天赋魔女血统的奇才。”
令月微微勾起唇角,只其中却有几分嘲讽,“三哥这一手,也算一箭双雕了。”既解了眼前的危机,又化去了他族中潜在的威胁,说不得还能白落一声谢谢。
姬允眸色一厉,偏这厉色中夹着的寒意,偏这寒意不同与往常,他并没有想将她怎样,他只是有些伤心。他闭上眼睛,无力感瞬间自四肢百骸翻涌而来,直沿着他的脊椎一路而上,无处可逃……
“不过玖兰音,严格意义来说,并没有死吧。”
他猝然睁开眼睛,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怒道:“你竟然都推算到这一步了,是为谁,为玖兰枢吗?”命格推演,无论是溯古还是测今,都多多少少有违天道,而推演的越深,不仅于自身道行有伤,也会有损于命途。
令月蹙眉,“你发什么疯?我为谁又与你何干?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连累你的。”
姬允笑得惨淡,“你一定要说这样的话吗?你明明知道……”他微微松开抓着她的手,拇指几分爱怜的摩挲在她光滑的腕上,“绯樱箬借助绯樱家的秘术以折寿为代价保住她一命,只自那夜玖兰祯动手以后,玖兰音也失去了踪迹,三千年来无人可知。”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乞求,“你要怎样都可以,只是不要摘下这手钏了。我是气你,气你竟对这人世如此决绝,气你对我原来已连半分信任都没有……”气你偏要说出这样绝情的话……
令月没有说话,指尖颤了颤,紧紧捏住身下的床单。
两千年来,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而如这般的僵局却似乎还要更多……
姬允终于有些负气的罢手,他将茶壶替她端来放在榻边的矮几上,动作几无凝滞,他全程一言不发,直到转身出门时也不曾再看她一眼。
令月抬手按在额角,她突然感到有些冷。木质的门扇滑动的声音响起又响起,姬允的手指扶在门边,廊外清冷的月色落入他的眼底。
寂寂间,门扉滑动的声音再次响起,令月下意识抬头,却觉眼前一暗,唇齿交缠,他的面庞在她 眼前瞬间放大,双睫颤了颤,她闭上了眼睛。
他的吻裹挟劲风而来,却含着月光一般的温柔。她便如无垠大海中的一叶孤舟,在他的吻里浮沉。
身陷幻境时的惊惧,无奈,眼看着当年的悲剧再一次在眼前重演她却无能为力的绝望,在见到他的那一刻不由被压缩成锋利的恨。两千多年了,她比谁都清楚,这是她自己心里过不去的一道坎,是她的心魔。时间或许可以抹平伤痛,却无法磨去疤痕,而她的这道疤太过狰狞,以至于每每触及总是撕心裂肺的痛……
她能分得清该如何理智的抉择,能以雷霆手段斩杀幻境,却放不下这过往,破不了这个局……
他在她唇间低低叹息:“对不起……”
“我答应。”
他吻去她颊畔的泪珠,吻去她眼角的泪痕。她明明已经很多年不曾对他说过这样重的话了,明明……
是他自己疏忽,被她两句话便冲昏了头脑……
布局的人诱发了她的心魔,那样的痛苦他曾在她脸上见到过,又怎么会不懂……
这原是他的罪孽,却……
在这深浓得化不开的夜里,他将她拥在怀中,在这一刻,他终于有些感谢上苍,纵然他们已陷入今生都走不出的死局,但还能得这一时半刻的温存也已是不易……
弦月西沉,朝阳东升。
今日的天色倒是比前几日好些,给这单调的冬日平添了几许柔和。
然而,玖兰枢凭窗而立,身后门扇响动,他却并不回头,“我倒没想到,你竟肯屈居在这样的躯壳里。”
身后传来千里轻蔑的笑声,却是玖兰李土一贯的狂妄,“为了能早一天见到我的树里,这些都不过是些细枝末节。”
玖兰枢蓦地转身,手中盛着红酒的杯盏已经猝然碎裂,红色的液体在空中坠落,他脚下的地面乍然裂开,携切金断玉之势向玖兰李土攻去。李土浑不在意的笑,一旁的一条面色一白,喊了声“枢”,当即挡在玖兰李土面前,裂地之势戛然而止,玖兰枢微微偏头,“一条,你是打算要与我为敌吗?”
“枢,”一条满目苦涩,“我不愿的,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伤害千里,我不知道爷爷用了什么法子,这个人他虽然是玖兰李土,却确确实实是千里的身体。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处理好这件事,哪怕不惜以生命为代价。”而且你也知道,今天即便你杀了千里,也无济于事……
玖兰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他只是默默与一条对视半晌,继而又越过他看向玖兰李土那双异瞳的眼睛,那双眼睛,一红一蓝,蕴着戏谑的笑与得意,玖兰枢眼神冰冷,下一秒窗前风声卷起,一条睁眼时,窗前已空无一人,只余深色的窗帘被风扬起。
玖兰枢一个人踏上夜间部的钟楼,这是整个学园的最高点,可以俯瞰整个学园,却极难被人看清。
而最为特殊的,便是钟楼内部仿造古代寺庙中所构造的大钟,因为他似乎只是一个摆设,钟楼的报时系统依靠的是建筑外表的夕阳表盘。
他将自己隐在赤铜打造的大钟的阴影里,吸血鬼可悲的宿命,即便他有改天换地的能耐,面对以血液将他唤醒的玖兰李土,也注定无能为力……
而再过不久,学园就要开学了。开学了,她大概也是要回来的,他抬手扶住紧皱的眉头,怎么办,难道他还要再度带累她吗……
不知道是到了几点,楼外钟表报时的声音突然想起,“铛铛”的声音在耳边被无限放大,玖兰枢凝眉望向远方,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他倒还宁愿她不要回来的好……
在哪里都好,只要她能好好的活着……
在哪里都好,反正等他结束掉这里的一切他一定会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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