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碎烟梦不成

　　将军的声音和煦温暖，他的手拂拭在脸上轻轻的。小满本来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哭，可这会儿却更觉得悲伤难抑，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伏在将军膝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将军心下恻然，当初那个整天搂着自己脖子挂在身上摘都摘不掉的小丫头已经长大了。他能感觉到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里面多了长大后女孩子的羞涩，他能感觉到她的心思重重。

　　亲眼看着她一点点长大，本着抚养儿女一样的心意，有欣慰，有说不出的喜爱。可当她知道他要娶姜离，从那眼睛里透出来的绝望又狠狠地刺痛了他的心脏。

　　他的心疼的厉害，一点点的被撕扯，但是他不敢想其他，这个宛如女儿一样的丫头，始终如孩子一样。他不敢逾越，甚至为自己的一点点念头都感到羞耻，可又实在见不得她伤心。一只手在那纤弱的背上张开又握起，始终不敢抚上去，他有时候希望丫头永远不长大，一直像小时候那样缠着自己，依偎在怀里，粘在身上，哪怕趴在肩膀上睡长长的一觉，自己累到胳膊发麻亦不敢动一动。

　　犹豫半天，手还是落在那柔软的头发上，膝盖上的衣服渐渐的感受到温热的泪。丫头很久以来的小心翼翼已经放下，又有了些小时候的任性。她蓦地抬起头来，满脸是泪，委屈地撇着嘴，齉着鼻子问道:“你不是说不娶夫人了么？不是说要一直和小满在一起么？”她使性子的时候就直接用‘你’来称呼将军。

　　“因为，小满长大了要嫁人，要离开叔叔，你忍心叔叔老了没有人做伴？”将军说的有些艰难，但语气异常温和。

　　“我不要嫁人，我要跟你在一起，你老了我跟你做伴，我们说好不分开的？”小满抓住他的胳膊，口气里带着哀求，泪光盈盈的仰望着将军。

　　或许她还不知道这一切真正的含义，从六岁起便再没有一个像母亲那样的女人的教导她，可将来她迟早会明白两个人永远在一起是个什么含义，到那时她又会怎么想。

　　虽然自己也竭力想扮演一个父亲的角色，可是想到她如果有一天真的会嫁人，心里又是那样的难以忍受。

　　一瞬间的晃神，他伸出双臂，丫头顺势攀附上来，像小时候那样挂在脖子上，整个人紧紧的贴进了怀里。那软软的身子粘上来，将军脑袋里似乎有东西铮然一声断掉，心里喟然长叹，苦涩地闭上了眼睛，听着她在耳边小声的啜泣。

　　“叔叔，你知道么？我父亲是虢国国君，他被人杀死了，我母亲和兄长生死未卜，渺无音讯，这世上小满没有了任何家人，已经是孤苦伶仃，求叔叔不要抛下我。”小满把自以为掩藏了多年的天大的秘密说了出来，她期望用这样的凄惨的身世留住吴勋，她知道他会心疼，舍不得抛下自己。

　　吴勋心里又狠狠地震了一下，虽然他早就猜到了她的身份，但是听她亲口说出来，还是让自己心底掀起了波澜。他用力抱了抱她，用手拍了拍那单薄的肩膀，哑着嗓子说:“叔叔知道，可是小满不能总待在叔叔身边，你现在还小，有些事不明白。你终归是要嫁人的，而叔叔会老，会先你而去，到时候小满才会真的无依无靠，所以，小满要找一个能让你依靠一辈子的人。”

　　“我不，叔叔死了我也不独活，我会跟你一起去。”小满把脸埋在将军的肩膀上，耍起了赖，任性的在将军领窝蹭蹭涕泪。将军感觉到衣领处湿腻一片，无奈的笑起来。

　　也许是过于沉浸其中，没听到帐外的声音，一名来送书简的侍卫立在帘外一动不动，透过缝隙看到了里面的一幕，月光下映出他满脸的震惊与愤怒。

　　天亮后将军带着小满去爬山，看着遍山的红叶，小丫头好像已经从昨天的悲痛当中解脱出来。眼皮有些红肿，好像涂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山路蜿蜒，路边灌木丛生，点缀着火红色的小小的浆果。草已经泛黄，将军一只手牵了小满，离山腰那片火红的果子还有很远，她便已经气喘吁吁，鼻尖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便俯下身子说:“来，走不动我背你。”

　　小满执意不肯，非说自己一个时辰就爬到山顶。将军只好携了她的手继续往上走，越往上爬，周围的视野越开阔，小满欢喜的放了他的手加快脚步，吴勋看她提着裙裾渐渐和自己拉开距离。心里郁结，昨天晚上本来是想解开小满的心结，让丫头慢慢接受眼前的一切，可是一看见她哭，所有的打算顿时土崩瓦解。

　　自己也陷入一种说不清的恐慌，他清清楚楚的知道了自己的不舍，对那种情绪的克制感到疲累。可是他又不敢想，当准备向国君和相邦声明小满是自己的女儿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好像不甘心，害怕让事情走到无可挽回。他一个人在驻守河西的时候甚至对李兴和小满朝夕相处感到不安，那种不安一直暗暗地折磨着，难以忍受，直让他有不顾一切的冲动。

　　丫头终于到了自己身边，他才算松了口气，生出了一种现世安稳的感觉。但那种情愫也越来越潜滋暗长的蔓延起来，就像漫山遍野的荆棘野草，刺得他生疼，又缠绕的密密匝匝，撕扯不开。理智告诉他这一切绝对不可以，他必须悬崖勒马，掐灭所有的念头。

　　姜离的出现恰到好处，她救了自己两次，也属意于自己。她也是个让人喜欢的女人，况且还是一个精通医术的医官，温柔体贴，实在说不出哪里不好。

　　他叹了口气，看着那个能牵扯自己五脏六腑的小身影加快脚步赶过去，终归还是要征得她同意，让她能放下心思，慢慢地接受这一切。

　　小满的直裾是红色，襦裙是淡淡的藕粉，将军着银色长袍，隐隐点缀在枯黄的山间。军营大帐外的一名侍卫不时仰望山上的两个身影，满眼的阴郁。

　　小满和将军回来的时候已经夕阳斜照，将军手里提着一兜采撷来的野果，两个属下上来接过，笑着说:“将军和小姐好兴致。”

　　小满笑嘻嘻的把手里的一小兜野山枣拿出来分给旁边几个侍卫吃，其中一个接过去并没有道谢，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小满也不在意别人是不是谢她，继续大方的分散手里的枣子，将军却对那侍卫直勾勾盯着小满的眼神顿感不悦。他伸手拉过小满准备回大帐，又特意看了两眼那侍卫，二十岁左右的样子，长相颇为端正，五官英挺，长眉星目，只是那眼神有些阴郁冷寒之气。想了想，平素并未见过，但又觉得有些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小满不太乐意，说:“不是说好今天晚上要和将士们一起用饭么？”

　　将军却说:“叔叔累了，想歇一歇，就和小满两个人一起吃饭就行了。”

　　小满又怕将军跟她说起娶姜离的事，吃完饭就捂着嘴打个哈欠说自己困了，要歇息了。将军知道她是故意回避，这丫头显然已经清楚他的目地，在山上试了几次也都被她巧妙的挡了回去，要么充耳不闻，再不然就哭，将军无法，只好作罢，想着回去再想办法吧！

　　可等到第二天早上，叫小满起身准备返程，却发现丫头不在帐里。以为早起出去溜达了，可问了一遍都说没看到她，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回到帐里摸了摸丫头的被窝，居然是凉透的。当时脑袋轰了一下，急忙清点人手去寻，却有人报说少了一名侍卫，吴勋心下一跳，抬眼望去，正是少了昨天盯着小满看的那位。

　　当下几队人马分散开去寻，终于在西边数十里的地方听到一农户说，半夜听到狗叫起来看自家耕牛，发现一匹快马顺着官道往西去了。将军急忙问骑马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农户拱手答道，“回将军话，昨晚月亮虽然明亮，可我老眼昏花，看的不是十分清楚，好像是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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