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砾

作者:湘海一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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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我真的输了,输得如此心甘情愿。这并不是因为我爱他,相反,我很厌恶他。我不喜欢被压迫,就好像从小就不喜欢一样。而是在暴力面前,我无法释脱。
      我的目光渐渐暗沉下来,微弱地盯着他。要知道他若是性格不如此,我还真的会喜欢上他,可是世界上哪会有让自己完完全全称心如意的东西?
      他目光缩了缩,我能看得清他脸上的每一个毛孔,厚重而又平稳的呼吸洒在我的脸上,让我感觉到了一丝痒意。
      我不能再这么被他看下去,至少我还是有自尊的,不过我也没有揭掉脚上的脚链,因为我怕他周而复始地来逼迫我,而我只想过安安静静的日子。

      我将目光转向门口,也等待着面前这人什么时候可以从我面前消失。可是门口现在站着一个人,那个人是如此熟悉,他跟龚明长得一模一样,只是神色不太相似。龚明在我面前是死倔的,眼里满是不服输的精神,有时候有点虎头虎脑的让人不安分,但至少能见到他目中跃耀精神的光芒。而门口的龚晋展现的是可怜楚楚,一副哭得露欺海棠雨打梨花,双手不停地抹着眼泪。
      我怔住了,看了看顾平川。他正在笑,我也不懂得他这笑是什么意思,总之这一切就好像设定的一般,面前的一切都是假象。

      我算什么?抢男人的小三?龚晋应该算是一个好男孩吧,至少他为了顾平川上了这所大学,一心一意只想跟他在一起。而我呢,算什么?跟龚晋的付出比起来,我什么也不算。
      转眼间,门口的龚晋早已不见了。
      我冷冷一笑,还是弯下身,解开了枫叶脚链,看也不看顺手扔出了窗外。
      “顾平川。”我语气冰冷,“这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吧?你今天在这里出现,今天要发生的所有都在你的算计之内,你把龚晋叫来就是为了让他看到这一幕的吧?很好,很好,今天我当了演员,我不要工资。”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的头像炸裂般疼痛。我摸索下床,阳光已经从窗外洒在了我的透明玻璃杯上,却有了彩虹的颜色。
      杜航此刻就坐在我的身边。他好像刚晨练回来,大冬天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背心,正在翻看着手机。若是在平时,他此刻会跟我说说话,可是昨天的事情发生过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说过话。
      他恨我,恶心我。因为他注意到了我注视的目光,刻意而生硬地面向了窗外。
      而且我还跟花肘子有关系,他就更加恨我了。

      我听到了敲门的声音,见杜航无动于衷,我只好去开门。开门之后发现是郭沐瑶。
      “你怎么能来男生宿舍呢?”我愣了一愣。
      郭沐瑶往我身后看,说:“宿舍有人?”
      我推着她说:“你赶紧回去。”
      谁知郭沐瑶跟泥鳅似地从我身边钻进去了,说:“打你电话打不通,你手机多久没开机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没什么担心的,我现在担心你,你赶紧离开。”
      “我累了,我想坐会儿。”郭沐瑶深深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心疼的意思,“阿森,不要在乎别人的目光,过好自己就好了。做好自己便足够了,我们不能因为别人的目光而改变自己,你懂吗?”
      我自然是懂的,因此我欣慰一笑。出柜又如何?只要别人不来打我就好。

      “这位同学,请你出去。”杜航冷冷的声音响彻在宿舍,低沉而认真。
      郭沐瑶听了后却面不改色,懒懒回头看了一眼,又对我说:“你想吃什么?我请你吃。”
      我摇摇头说:“不了,你走吧。”
      郭沐瑶是一个脸皮厚的,听到别人不爽的声音她就是不服,就是要跟对方杠得你死我活才罢休。
      “唉,顾平川其实不是什么好东西,渣男界的一哥了。你最好离他远一点吧,阴晴不定的。上次的事情之后啊,我就觉得这男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妈的,往老娘头上倒水!呸!他算什么东西,臭狗屎的样儿,求根子的盘儿,哪配得上你啊,你是全校最帅的!”
      “同学,请你出去!”杜航又开始喊了。

      我连忙拉了拉郭沐瑶,谁知郭沐瑶翻了个白眼说:“哟,大冬天的咋还有蚊子啊,真吵!”
      “滚!”杜航再次咆哮。
      郭沐瑶跳了起来,飞快往宿舍门口跑,留下了一句:“妈了个巴子的,老子还不稀罕来呢!”
      其实我很感激郭沐瑶,她对友谊的诠释跟别人之间的友谊不一样。她给我的是莫大的关怀和依赖,以及在心中的默默忍受。
      因为我知道她在外边的名声不好。以前我是她的“男朋友”,现在我被迫出柜,外边的人到处都在嘲笑她。毕竟讨厌她的人算是多数,自从这事发生以后,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都一一出来对她冷嘲热讽了。可是她都没跟我提过这件事情。

      我又恢复了在图书馆的日子。不过与以往不同,我就好像出了名的人一样,图书馆内总能感觉到别人的指指点点。还有一个不同点就是,龚明虽在,但却没时时刻刻跟踪我了。
      也是因为那件事情吧,这样也好。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去上课,到哪里都是一个人。
      天变得更加冷了,在十一月的中旬图书馆的人更多了起来。考研大军正在奋战,作最后一个月的殊死搏斗,他们真努力,我真羡慕。我埋没在人群里成为了最不起眼的黑点,贪婪地浏览着书本。
      我好久没回家了,今天阿涛来看我了。

      我晚上十点半回到宿舍的时候,阿涛正坐在我的位置上。两位俄语的同学自然对我不理睬,看都懒得看一眼。杜航则懒懒地躺在床上,也不知道睡着没有,睡觉的姿势很奇怪。
      “爸。”我叫出这个字,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
      阿涛笑了笑,站起身来帮我解下了书包。就好像小时候一样,这个动作还是那么熟悉,他站在我的身后,轻轻地帮我解下书包。不过这次不同,因为我长高了不少,他为我解下书包后,却坐在了杜航的位置上。
      我看着桌上摆放的零食,我知道是阿涛买的。

      “你怎么来了?还买这么多我不爱吃的东西。”
      他捏着我的肩膀说:“你好久没回家了,这里离家又不远,你周末也不回去看看我。我刚从深圳回来,太忙了,也没怎么联系你,就想着从深圳给你带点特产回来逗你开心。”
      我却真的笑了,他总是这样,出其不意地让我发笑。
      “阿森,开心点好不好?”他的语气变得真诚起来,我听了后却是莫名地难受。顿了顿,他又说:“我知道你在学校发生了什么,我不在乎。”

      我苦笑道:“我知道你不在乎,可是我希望你在乎。我只想安宁地过完大学四年,可没想到这才刚刚开始,就不安宁了。”
      “这是无法选择的事情,主要是你要过得开心,因为你也没办法改变,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人们总是把与自己不一样的人视作变态,这时候更要坚强。”
      “其实也没你想的那么恐怖。”我极力地让他不担心,“很多人还是支持的,至少表现出漠不关心的态度吧。”
      “对啊,时代变了。”
      是的,时代变了。要是放在他们相爱的那个年代,我肯定会被人人打骂。至少在湘潭老家是这样。毕竟林森当年所经历的都跟我说起过。
      送走阿涛之前,我承诺周末回家一趟。

      终于熬到了星期五的下午。那天下午的课是极其难熬的,由于很多人知道了我的身份,但却没见过我的真人,特别是像这堂视听说课,两个班一起上课的,基本上一个星期才上一节。正因为那件事,我上周,以及上上周都没来上课。因此今天下午很多人盯着我看,而且还在窃窃私语。
      我的手机振动一下,我连忙拿起来看,发现是阿涛给我发了信息:【我现在在学校门口转转,顺带等下你。】
      其实他是刻意等我,顺带在门口转转而已。我突然想起那天晚上他对我说的话:这是无法选择的事情,主要是你要过得开心,因为你也没办法改变,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我突然轻轻啜泣了起来,泪水染湿了手心。

      一分钟后上课铃声响起,我看向了窗外,整座城市都是阴暗的,沉浸在雾霾之中。
      我的桌上突然多了一张纸。我顿了顿,发现是杜航坐在了我的身边,虽然他的目光看着电脑屏幕,但我知道这是他给的。
      “谢谢。”我轻轻地说。
      我始终红着双眼,视听说老师陆岩一进来就看见了我,再看了看余人嘲笑与恶毒的目光。不知怎的,他却倒吸一口气,呼吸变得越发急促。
      “Aujourd'hui, on va terminer de travailler sur...sur...(今天我们要结束……)”他背对着我们双手开始颤抖,粉笔在手中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却写不出一个字,声音变得迟钝而嚅嗫。
      我看着那瘦弱的背影,心想发生什么了?
      陆岩老师突然转过身来,眼睛突然红了。
      “现在开始做听写,把我说的都写出来,一字不差,写得好的平时分会很高。”

      我们一听到这话,立马拿起了纸笔。因为听力是我们最怕的环节,法语不同英语,它是一门严谨的语言,甚至在法国的初中生也要经常练这个,哪怕一丝错误都不能犯。
      “Aujourd'hui, je ne veux pas parler de l'épisode 10, mais je veux parler d'un garcon. Un garcon qui baisse toujours sa tête sur le campus. Il n'ose pas lever sa tête parce qu'il n'ose pas regarder dans la rue les regards méprisants des autres. (今天我不想讲第十课,我想讲一个男孩的故事。那是一个在校园里总是低着头走路的男孩。他不敢抬头,因为他怕看到别人鄙视的目光。) ”
      太难了,太难了,我们初级阶段根本听不懂,下边的学生纷纷抱头叫痛。
      “那个男孩,就是我。”陆岩似坦然自若地说,“我总是在校园里低着头,因为我害怕别人的目光。”
      说完,他目光朝我投射而来。

      我看得出陆岩是在强制性地保持着微笑,但我能看到他眼中分布的红色。红色使得他眼睛发肿,但是强颜欢笑的他又使得教室里面的氛围有些尴尬。
      “我给大家说完这个男孩的故事吧。”他始终微笑着,下面的学生也正在细腻认真地听,“在以前,那个男孩被别人发现自己的身份之后,为了保护另一个男孩不被人发现,一个人扛了下来。在校园中他时常受到欺凌,经常鼻青脸肿的,但是他一直都很坚强,那个被他保护的男孩因此也更加地爱他,也屡次跟他提起过要不要也跟他一样在众人面前出柜,至少这样别人的目光只投放在他一个人身上。
      他们就好像双生石一样,同样的性别,同样的年龄,又好像两张相似的绿叶,阳光雨露,风吹雨打,灾难来临,一起越过,阳光雨露,一起分享。
      终于熬到了大学毕业。男孩终于解脱了,因为这样意味着他可以逃离这个世界,他选择去了读研。另一个男孩终于在所有人面前出了柜,开始了工作。他学习,他工作,他养他,二人相濡以沫,鹣鲽情深。
      时间过得很快啊,男孩读完了研,再去了巴黎索邦大学读完了博士。天哪,那时候真的是青春不饶人呐!博士毕业以后他都三十了!另一个男孩有了自己的事业,创立了自己的公司,身价渐渐上达了好几千万,也小有名气。男孩的运气真好,真的,遇上一个如此爱他的人,一直为他付出的人。也终于,他们终于在一起了,真正地生活在一起了。学习的完成了学业,开公司的也经常在家,就这样,他们买了套房,生活在了一起。
      可是好景不长,父母的逼迫呵生活压力让那个男孩得了抑郁症。另一个男孩看他这样太可怜,就提出去国外代孕两个孩子回来,他的心情可能会好些。但是真的,当两个混血宝宝初生之后,他的抑郁症也真的不算什么的。
      一家人,四口,简简单单的生活,过了三年。他们认为爱情是上帝给予他们最好的东西,能够强大到冲破伦理的束缚,刺破道德和传统的制约,这是伟大的,这是无限的,就好像两个圈圈套在一起,无限地循环。
      可是,好景不长。男孩的另一半终于在前两年因为绝症去世。虽然不在了,但是他残留的香气永远停留在男孩的记忆里。”

      这个故事有点伤感,可是我并没有哭。我知道这是陆岩的故事,那个生存的男孩就是他,去巴黎上博士的是他,以前受欺凌的也是他。
      我不知道这个圈子里面是什么情况,能够有真爱的人是非常少的,能真正想过日子的也在少数。我听阿涛说,这个圈子很乱,很多人对未来不抱希望,仅仅是找个人释放身体上的压力而已,而根本不相信爱情。但是陆岩的故事,和阿涛的故事是令人感动的,他们的故事是这和圈子里难有的珍贵。
      不过,那么痴情那么认真的人,为什么都要失去自己最珍惜的东西?老天真的是造化弄人。

      我恨命运,因此我想冲破命运。我知道这个世界待我不友好,我这样走下去会很困难。但是我就是要走这条路,我就是要做自己,因为别人都有人做了。
      听完他的故事,我不想哭,有些人想哭,也有些人跟我一样不想哭。我希望我能做一个冷漠的人,在这个世界唯有冷漠,才能被世界接受,才能更容易融入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存在着太多的批评家,他们的言语太过于苛刻。但似乎他们都是跟风而走。就好像你讨厌同性恋,厌恶同性恋,我也跟着厌恶和讨厌一样。如果你不厌恶也不讨厌,不跟着大众潮流,你就会受到排挤,甚至被扣上“同性恋”的帽子。
      有些人,如果你给了他面具,他就会敢说出真相。
      这些人,都是懦夫。

      “Esson,你的听写做得怎样?听懂我说的话了吗?”
      我开始震惊,想到了那意想不到的答案。这个答案就好像一只蚂蚁的嘴,在我身上蛰一口,便让我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毛骨悚然。
      我声音细腻地说:“老师,对不起,我……我有几个词听不懂。”
      “没关系。”陆岩笑着说,“那么我问你,你的感受是否和我的一样?”
      “我……我要是说不害怕,那自然是假的。”
      下面好像听懂了一切,豁然顿悟,就好像早已被烧得滚烫的锅,突然加入少许水,锅里便变得聒噪而不安分了起来━━下面的人正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陆岩真恶心。”
      “没想到他也是唉。”
      “有什么恶心的?不惹我就行。”
      “不过不得不说,他的确挺惨的,感同身受吧,人家也是人,凭啥恶心人家。”
      “对啊,你恶心人家,说明你无知。人家好歹是个博士,比你优秀,一个同志都比你优秀,你还恶心人家,你活在这个世上还有啥意义?对了,人家一个人把俩孩子拉扯大,容易么?上次我看到他带着两个洋宝宝,我觉得挺亲切的。”
      “杜航,以后别在宿舍脱衣服哦,至少不要脱裤子,哈哈哈……”

      “够了!”杜航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我转过身,发下杜航直直站起。一米八几的大高个目光炯炯,一声奔若雷霆,使得四周安静了下来。
      “以后谁要是敢骂郑爱森,那就是跟我杜航过不去!他是同性恋怎么了?老子不在乎!老子乐意跟他称兄道弟!谁要是惹他,我不介意打他一顿。”
      说实话我并不喜欢这样,让我成为大众的焦点。但是杜航的做法令我感动。他为何接受我了?这个过程他一定想了很久。
      陆岩开始鼓掌,下边也不失礼貌地跟着开始了鼓掌。

      ━━
      我把发生的一切都说给了阿涛听。我第一次想哭,而且还哭出了声。其实我是一个懦弱的人,我并不强大,我只是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我只是需要一个人可以保护我。
      从始至终,只有阿涛能给我安全感。他就好像一棵参天大树,张开枝叶,受着日光暴晒,无私地给了我拥抱,让我免受巨日的毒蚀。
      从林森死后,我第一次在他怀中哭得那么厉害。

      “这就对了。”阿涛拍着我的背,“有的时候他跟你一样,太独立了,我想给他什么,他都好像自己都能办到,让我没有安全感。因为我想要保护他,而他好像表现得并不需要我,让我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我多么希望你和他能弱小一点,让我好好地保护你们。”
      屋内的时钟滴答滴答地响,就好像心跳的旋律一般契合。阿涛养的乌龟又爬了上来,最终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五头立马缩了回去。玻璃窗上的霜雾让我看不清外边的世界,好像一切都是灰色的。阴暗的客厅安静无声,细腻的灰尘摩擦的声音好像都能肉耳听见。
      “阿涛,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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