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州女子图鉴

　　果然，田爷的话音未落，这声音越来越大而且明显可以听出是人在红树里奔走的声音，夹杂的还有红树根被踩断的声音。

　　田爷当机立断扑走过去，我也马上朝着声音的方向蹿走，后面跟着的人见状也跟着追上去。

　　田爷身手最矫健，他第一个冲出红树林看见了那人的身影，是个年轻的男子。

　　“这肯定是个盯梢的！”我赶忙飞奔上去帮忙，抓住这个盯梢的和放走这个盯梢的对我们来说将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处境，所以大家都格外卖力。

　　出了红树林是一片高地，高地上是一片野菠萝林，野菠萝树狂野地生长，长剑形的树叶密密麻麻地挨挤着，像一道天然的防护墙，把菠萝林里面的世界和外面的世界隔开。

　　盯梢的想跑进野菠萝林，却被田爷赶在他钻进去之前一把扑倒在地上。

　　我们以为这是出师“小捷”的兆头，却没想到被扑倒的那人挣扎着掏出一支小竹笛，猛地朝天吹了两声。竹笛虽然只有一指长短，但是声音却十分长亮，恐怕半个岛都能听见。

　　田爷马上打掉他的笛子，但为时已晚，不远处已经传来回应的笛声，被田爷扑倒的男子听见这回声，顿时哈哈笑起来。

　　“这小子暴露了咱们的位置，赶紧走！”田爷一边说一边从地上薅了一把舌头藤的叶子塞进男子的嘴巴里，把他拖着往野菠萝林里钻。

　　我们每个人都把随身带的武器掏出来，连吉道公也把他的风水罗盘收起来，攥着一根棍子跟着我们跑。

　　远处已经传来交战的声音。

　　我们钻进拥挤的野菠萝林里，野菠萝树的叶缘长着小小的锯齿，一不小心就容易划伤。

　　田爷的两个弟子已经把盯梢的捆绑起来推着走，那人起初还挣扎反抗，被田爷两大巴掌呼过去后两颊多了几道红黑的印子，人也老实了。

　　野菠萝林马上就到尽头，回望来路，泊船的地方变得低矮，我们不知不觉已经爬上了一块高地。交战的声音听得越来越清晰，从野菠萝林外一个低矮的地势中传来的。

　　田爷示意我们原地待命。他轻手轻脚地矮着身子先出去探路。我们屏着呼吸，等待田爷探看的结果，正在期待时，刚刚冒头出去的田爷突然被人从旁边一扑，扑倒在草丛堆里。然后一群人呱叫而起。

　　我有点明白，我们可能被守株待兔了。

　　当时我离田爷最近，连忙拔出小腿的匕首冲过去。好在那人虽然靠着出其不意将田爷扑倒，但他的力气并不足以制服田爷，田爷一腿狠蹬过去，那人马上被踹得抱胸大叫。

　　其余人这时都冲了进来。

　　“马上散开，不要冲出林！”我当即命令道，因为这些人绝对是在外面布了陷阱等我们投进去，在野菠萝林里或许还能躲一躲。

　　我拉起田爷，吉道公跟着忠叔，其他人都往林子里一个方向三两分散跑开。野菠萝林外果然很快冲进来十几二十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武器。

　　我居然感觉到了一丝欣喜，因为这意味着莫鬼在这里的可能性更大了。

　　我和田爷在野菠萝林里横向蹿走，林里杂草丛生，稍不留神就会把人弄丢。

　　我们听见背后的追击声逐渐减小，才慢慢地从野林里出去。这次田爷更加小心，我则藏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准备随时应付突发状况。

　　但是这次没有人守株待兔。

　　我们从野菠萝林里出去，不仅身上有被野菠萝树叶划破的痕迹，连头上也因为奔跑时没注意到头顶硕大结实的野菠萝果而被撞了两块乌青，不过这些都是出海人的家常便饭。不知道吉道公和忠叔他们情况如何，我们猫在草丛里，第一次看清楚这个岛的情况。

　　长蛇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比起有人世代居住的岛来说，它算小岛，但是比起临近的几座荒岛来说，它又算大的。

　　长蛇岛四面高中间低，之所以叫长蛇岛，是因为岛中间有一字形峡谷，一字的开始是大船靠岸的地方，也是峡谷的入口，末尾则是一座岩石山。我们则在岛西面的高地上。

　　“还真给吉道公说对了，这峡谷只进不出啊！”田爷说。

　　只要提前在峡谷两边做好埋伏，人从入口进入则无异于自入瓮中，而全岛最适宜大船停泊的位置就是长蛇的入口位置！

　　现在，峡谷里已经打得火热，莫鬼的人以逸待劳埋伏在峡谷两边，把进谷的人逮个正着。他们从两边的高地向谷里滚石、射箭，谷里的人除了人数多外没有半点优势，几乎没有还手能力。

　　“这么打下去还不全打死了！”田爷气得只拍大腿。

　　我则在岛上搜索云海旗的影子，只要找到云海旗，多半就能找到莫鬼。

　　“在那！”我看见有人从岛北推出十来只小船，正把小船推到海边，其中有一条船的尾巴上就绑着一面醒目的云海旗。

　　我和田爷马上以最快的速度向那边过去，这时候太阳已经高高升起，海面上一片白花花刺人眼睛，空气里都弥漫着淡淡的咸鱼味。

　　我们潜至海盗的埋伏地，终于看清楚他们其实并没有多少人，这岛也绝不是他们定居的岛，因为只有几处临时搭建的茅草屋而已。

　　我越发认定这是莫鬼使的一次诡计，如此说来，这越像真的莫鬼了。

　　“少主，看那个人。”田爷指着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说，“那个人是头”。

　　我看见了，他一直在指挥各处制敌，而且来到他面前的人都对他毕恭毕敬。

　　但是他不可能是莫鬼啊！虽然看不清楚具体的样子，但是可以确定的是，他只有二十来岁。

　　难道十年前打劫我父亲的莫鬼是个十来岁的少年？那此前关于莫鬼的种种传说又是怎么来的？难不成莫鬼从穿开裆裤开始就当了海盗？这才是神话啊！

　　我和田爷猫在草丛里，仔细地盯着这个人，如果这真是莫鬼的队伍，那这个人就算不是莫鬼，应该也是能和莫鬼打得上交道的人。跟着他，就有希望找到莫鬼。

　　“船长，船下水了。”一个人来向白衣男子报告。

　　“好，把吴霸的船带走！”他下令道。

　　十来个海盗遵命迅速朝海边泊船的地方由去。

　　“快去通知大家撤出去！”我已经明白这人的打算，他们根本没什么人，只是借着峡谷的地形虚张声势把人拖住，真正的目的是要前来的大船。

　　田爷：“你一个人不放心！一起出去！”

　　我怎么可能放过这个距离莫鬼最近的机会？十年谜案，这是距离真相最近的一次。但是我也知道，田爷不会轻易留下我自己犯险。

　　“我只在这里听他们说什么，不会出头，放心。”

　　“那也……”

　　“快点去通知他们，再晚船就没了！”我又开始用命令的语气说话。

　　田爷犹豫不决，去偷船的人已经走了好远。

　　“现在马上去，不然大家都回不去了！”我再次严肃地说。

　　田爷“唉”了一声，使劲捶了下大腿，然后快速地向泊船的方向摸去。

　　我则继续猫在草丛里盯着白衣男子。

　　他紧盯着峡谷中的形势，一切都如他所料的样子。一群临时东拼西凑起来的“剿匪军”，人数虽然三两倍于自己，但都是乌合之众，没有人真正愿意拼命“剿匪”，所以只要稍微感到一点危险，大家就消极自保绝不主动进攻。

　　所以他颇显得悠然地站在高处俯视群众，因为这个计策确实完美，先把来人的大船偷走，剩下的再乘小船撤离。就算来的人再多，最后也会因为无船可渡而滞留岛上。

　　我不禁有点佩服这计策，这倒像我原来心中所想象的神出鬼没的莫鬼会想出来的计策，但是眼前的不是莫鬼。可他不是莫鬼，是谁呢？

　　“快来啊！莫鬼偷船了！！”

　　田爷在高处的一声大喊，打破了白衣男子的悠哉。

　　“快来啊！莫鬼偷船了！！”他又连着喊了几声，峡谷里的人都听清楚了。

　　“什么人？！快把他抓住！！”白衣男子急道。几个海盗连忙地朝田爷奔去，跑去偷船的海盗见状连忙地收锚。

　　峡谷里的人一听说莫鬼偷船，一直消极为战的情况突然改变。打莫鬼是为了吴挺先，但是抢船是为了自己啊！

　　他们突然变得热血沸腾，突然变得力大如牛，突然变得同仇敌忾。

　　一个个手捉着砍椰子的大刀，劈柴火的斧子，割稻谷的镰刀，剖槟榔的小匕首，哗啦啦像突然猛涨的潮水一般向入口处杀出去。

　　山谷里顿时喊杀声震天张，众人个个使出吃完槟榔、喝过山兰酒后的力气，拼了命要出岛护船。我们的人数本来就倍数于海盗，现在勇气被回家的欲望驱使，海盗们很快就显出招架不住的局面。

　　他们一露出弱势，“剿匪军”信心大增就更加勇猛，局面也就更加分明。

　　“船长，先走吧！”有人来劝白衣男子。

　　但是他不为所动，只是憾恨地看着眼前的局面。

　　海盗喽啰见老大不走，两个人上前来生拉硬拽着他往岛北推出小船的地方走。

　　“那个是头子！”刚才在野菠萝林里分散走开的家丁和吉道公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他们见眼前海盗人数少，瞅准了白衣男子准备扑上去。

　　这下胜算有了。

　　我悄悄地转到白衣男子的后面，准备等吉道公他们和他挣斗的时候出其不意地从后面将他勒倒，只要活捉他，不怕问不出话。

　　但是我低估了他的本事。

　　四个家丁加上一个吉道公一共五个人对付他和两个细瘦的海盗，居然一点便宜都没占。他虽然身形上看不出有多么健壮，但是力气却很大，而且相对于家丁们（尤其是整天神神叨叨又不肯实在出力的吉道公）来说，头脑也特别灵活。

　　他总是不正面接招，而是绕来绕去专挑他们的软肋下手。别人还好，吉道公被击中肋部，哇哇大叫。

　　我这时候才看清楚这人的样貌。

　　他生得比一般男人高大，比葛师傅高一个头，虽然没有田爷健壮，但是骨架子看起来却比田爷要宽，光是这一点，就不太像琼州本土人的身材。等看到他的正脸，这种想法就更加强烈。

　　他的眼睛大而深，鼻梁十分挺直，脸型嘴巴一眼看上去也有些异于常见岛民。我总觉得这样的样貌在哪里见过，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是在哪里。

　　这不仅可以肯定他不是莫鬼，也可以肯定他和莫鬼没有什么关系，传说中莫鬼是疍家人，疍家人应该是像阿月那样的。

　　可如此一来，他到底是什么人呢？怎么会有云海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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