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华

　　啸天仰起小脸看了我半天，缓缓开口：“好吃。”
　　我看着啸天的笑脸，却有些说不出话来的感觉了，“啸天，对不起，我——”
　　我下意识的晃了下神，我想要怎么解释，我又应该如何解释，全是我的错，是我为了报复冉晴才会忘记一切，哦，对了，还有爷爷，他应该，没事了吧？！
　　我突然觉得无力，我也只是个孩子，我真的承受不起那么多那么多的东西。我慢慢的走到啸天面前抱住了他，轻轻的把头埋进他的颈窝里，他是那样的孱弱，那样的瘦小，可是现在，他却让我感受到了温暖，那种甚至是我的家人都不能够给我的东西。
　　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心酸。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眼角流了下来，我甚至清晰的感觉到怀里的小人有一瞬间的颤抖。我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松开啸天。低头的片刻，我才猛然惊觉，我竟然还穿着那条粉红色的公主裙，上面被残羹烂菜弄得狼狈不堪，因为一路疾跑过来的关系，头发乱成一团糟。我有些不敢想象下去了，啸天在看到我的那一刻，是不是也被我吓到了。
　　正在我沉思的瞬间，一双柔软的小手轻轻地搂住了我的脖颈，因为太小，看起来像是挂在我身上一样，我呆呆的看着啸天的举动，眼泪更加汹涌起来，啸天有些慌张的给我擦着眼泪，漂亮的蓝眼睛里满满的心疼：“不要哭，都是我不好，我太小，我保护不了你。”
　　我听着那略带哭腔却佯装镇定的声音终于忍不住一把搂过啸天放声哭了起来。他似乎是被我的举动吓坏了，僵在我怀里动也不敢动，只是一个劲的擦着怎么也擦不完的眼泪。
　　这是我长大以来第一次哭，我一直都不哭，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我怕我一旦哭出来，就会崩溃。
　　就这样过了许久，我才终于止住了哭泣，看着啸天眼里的晶莹闪烁不由深深的自责起来。我决定了，从现在开始，啸天，就是我的亲人。
　　“啸天，你叫声姐姐听，好不好？”
　　丁啸天看了我半天，缓缓的摇了摇头，我有些失望的叹了一口气，罢了，还是慢慢来吧。
　　安顿好啸天后，我才意识到现在有多晚，掏出手机一看，全都是爸的未接来电，轻轻的按了回拨键，只响了一声，电话便接通了。
　　“爸。”
　　“你在哪儿？”
　　“我在桥东。”
　　“好，你站在那里不要乱跑，我马上去接你。”
　　不消一会儿，我就看见一辆黑色的保时捷的影子，爸下车的速度很快，他看到我也没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昏黄的路灯下，那点若有若无的疲惫让我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一路无语。
　　车里的气氛压抑的让人难受，我不是不想向爸解释的，只是脑袋晕沉沉的，胸口撕心裂肺的痛，我感觉有冰凉的东西顺着额头流了下来，那一刻，我觉得我几乎是要死掉了。
　　我用尽最后一丝意志抬起头：“爸，我——痛。”
　　说完这句话，我便彻底晕了过去，朦朦胧胧中，我感觉自己跌进一个温热的怀抱，我甚至隐约的感受得到那紊乱的心跳声，我好想睁开眼看一下，我好想看看爸此刻的表情，我知道，那是我一直渴望却不曾见过的表情。胸腔传来的剧痛让我再也忍受不住，一把坠入黑暗的深渊。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清醒过来，疼痛感已消除大半，身上的衣服也被换成干净的病服，我有些了然，这里，应该是华教授的住处吧。环顾四周，愕然发现一道消瘦的身影，正倚在窗边望着漆黑的夜色沉思。我从来都不知道，一个人的背影，会悲伤到这种模样，那种在他身边氤氲不断的悲凉气氛让我莫名的痛心。
　　“爸。”
　　我轻轻的唤他，只是不想让他看起来那么孤单，爸转过身走到我的旁边坐下，神情有几分凝重。
　　“林凡，你一直都知道的，对吧？”
　　虽是问句，但却是肯定的语气。
　　我笑，只是那笑容苦涩的连我自己都忍不住落泪。是啊，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那种我甚至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病，从我出生起就让我痛不欲生的病。我有时就会想，我是何其“幸运”啊，恐怕翻遍全中国都找不出的几个病例怎么偏偏就让我得了。
　　我不止一次的、一遍又一遍的这样想，我恨，恨命运待我不公，我不是海伦，贝多芬更不会有他们那种伟大，我只想拥有一个平凡的身体，这样就够了。
　　可是，就连这样，都不行。
　　午夜梦回，我不知道哭了多少次，可每当有人问起，却总要装作不在意，其实怎么可能会不在意，他们每一次的过问都像是在我的伤口上撒盐，有时明明已经被我遗忘了，却偏要血淋淋的扯出来践踏给我看，逼我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们都是关心我的人，我什么都不能说。
　　就如同现在这样。
　　我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怎样残酷的现实，可我不怪爸，我甚至会感谢他，他愿意让我知道实情，他没有隐瞒我。哪怕，我还只是个孩子。
　　没过多久，华教授便拿着一份病例出来了。他是我的私人医生，不过我清楚地知道，他也有他的目的，治好了我的病，他以后也会平步青云。可我不怪他，至少对我，他是尽心尽力的。
　　华教授的表情严肃且认真，他看了爸一眼，直到看到爸微微颔首他才轻叹了一口气开口道：“林凡，说来惭愧，你的病症我也研究好几年了，可是却一直没有什么进展，严格来说，你得的其实根本就不是病，而是你血液里本身就带有一种毒素，它会随着你身体的长大而长大，等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你的身体一旦受不了，便——”
　　“便会死吧。”
　　华教授有几分错愕的看着我，似乎是难以置信我会这么轻描淡写的说出来，“其实你自己应该比别人更清楚你目前的身体状况，你最近昏倒已经越来越频繁了，而以后也会有更多次。可目前，只有一种办法，能暂时救你。”
　　我不说话，只是偷偷看了爸一眼，他脸上的痛苦让我难受，不由脱口而出：“华教授，是什么办法？”
　　“以毒攻毒。”
　　我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点了头：“好。”
　　这次不仅是华教授了，连爸都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我：“林凡，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我看了爸一眼，轻声开口道：“不知道。”
　　“那你——”
　　“没关系的，总之，只要能活下去就好。”
　　“......”
　　华教授的表情严肃的可怕：“林凡，你知道血瑰吗？”
　　我摇头，“不知道。”
　　“那是一种可以吞噬并杀死一切病毒的药剂，不过，它的毒性非常霸道，随时都可能反噬。”
　　“华教授，我已经决定了。我只想知道，手术需要多长时间？”
　　“不用很长，只是前期准备最快也得一个星期。”
　　“我知道了。”
　　华教授转身的瞬间，我听到了，那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不过，现在的我没有精力去想那些，我担心的是，啸天怎么办，我不在的这一个星期，他该如何？
　　“爸，我想出去办件事情。”
　　“林凡，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现在站都站不稳了你知不知道啊！”爸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倍，我甚至能听出那里面的愤怒。
　　“爸——”
　　许是从未见过我这样哀求过他，爸的表情有几分缓和。
　　“很重要的事？”
　　“嗯，非常重要。”
　　“我送你去。”爸俯下身轻轻抱起我，我闻着他身上好闻的烟草味低垂着头不敢看他的表情，我知道这样做不对，可是爸，对不起，我必须得回去一趟。
　　我出神的看着爸好看的侧脸，就在刚才，我觉得我像个公主，被放在手心呵护着，那种感觉美好的令人窒息。
　　没过多久，轿车就到了桥东，我看着啸天的小身影在不远处的街道上晃来晃去，整颗心都热了。这小家伙，估计是在地下室憋坏了吧，我笑笑的看着越来越近的身影，刚准备开口唤他，突然从拐角处开出一辆车，丁啸天却似乎是没反应过来似的，呆在那里一动不动。我顿时大脑一片空白，猛然打开车门便冲了下去，我才发现，潜能是可以被无限开发的，我几乎是踉跄的冲向那抹小身影，轿车已经越来越近了，我来不及多想，一把抱住啸天扑倒在地。一连串刺耳的刹车声在我耳边响起，我甚至听到了司机的谩骂声，不过没关系，还好啸天没有事。
　　我感到手臂上火辣辣的痛，猩红色的液体染红了上衣，我看着看着，更加晕眩了。
　　“林凡，林凡，小凡！小凡！你醒醒啊！”我费力的睁开眼，爸的脸，面无血色。我硬是扯出一抹虚弱的笑：“爸，我没事。”
　　刚一说完，我就两眼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这次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手臂麻麻的，浑身上下都是痛的，我微微睁看眼，盯着惨白的天花板发呆，这里，是水光阁吧，他们，也都知道了吧。
　　我轻微的举动惊醒了趴在床头打瞌的张嫂，看到我醒来，她显然很惊喜：“小小姐，你可算是醒了，你都昏迷了三天了，少爷和小姐都快担心死了，刚才才看过小小姐你呢。对了，小小姐，你饿坏了吧，我这就给你做吃的去。”
　　我有些好笑的看着张嫂激动地手无足措的样子，心里满满的都是感动。虽然她不是我的亲人，但是她对我却是实心实意的好。
　　很快，门外就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爸，妈，爷爷，还有姑姑伯伯全都来了，呃，还有冉晴和弥生，他们也来了啊。
　　我把所有人的神情都尽收眼底，家人的同情和怜悯，爸妈的心痛，冉晴脸上的复杂，以及弥生那双哭的红肿的眼睛。我其实并不想让他们知道的吧，哪怕，是我最亲近的人。
　　他们不知道，真正能打垮我的，其实不是疾病，而是他们自己。哪怕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问候，都能让我瞬间崩溃，这就好像他们在无时无刻的提醒一件事，我和他们，不一样。
　　可是怎么能瞒的了呢？他们都已经知道了啊。
　　“我没事。”
　　“......”
　　“......”
　　“林凡，你知不知道现在都什么情况了啊，你还说你没事，你——”我有些不敢看爸的表情，我还是头一次见他在这么多人面前失控。
　　“算了，林凡需要休息，爸，你们大家都先回去吧，这几天也都累坏了。”
　　大家对爸的话没有什么质疑，爷爷吩咐我好好休息后也同其他人一起离开了，弥生红着眼说我一定要好好休息，可是弥生，你又何须自责，这种事情又岂能怨你？最后离开的是冉晴，她只留下一句话，她说，她收回那句话。
　　我苦笑，说实话，我倒是希望你以为我是装病而不是真的生病。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爸了，我看着他久久不语，我知道他一定会问的。
　　“林凡，那个孩子是怎么一回事？”
　　“我一个朋友家领养的，是个孤儿，他临时有事，托我照看几天。”
　　半真半假，也只有这样，才能勉强搪塞过去。
　　“他现在在我们家，暂时还没有人知道。”
　　我有些感动于爸的体贴，他一直，都是懂我的啊。“爸，他还好吗？”
　　爸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将视线移到窗外，“不怎么好，你晕倒三天，那个孩子也不吃不喝三天，也不吵闹，就是谁的话也不听。平日里你爷爷在这里我就没带他过来，不过这几个晚上他倒是日日守着。”
　　听了爸的话，我轻轻的笑了，有什么温温的东西从心里一直蔓延开来，又是心疼又是好气，三天不吃不喝，真是个笨蛋！
　　“爸，我想回去，回我们家。”
　　爸略微思忳了下，点头答应：“也好，你妈刚回来，担心得不得了。”
　　半个小时后，我便到了家里，门口那抹倔强的小身影着实让我心痛。显然，啸天看见我也很高兴，只是却抿着嘴唇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几步走到他的身边，轻拍了拍他的小脑袋，问道：“啸天，你这是怎么了？看到我回来不高兴吗？”
　　丁啸天抬头瞥了我一眼，那眼神竟有点——哀怨？？许久，他才缓缓吐出两个字：“笨蛋！”
　　这孩子还真是......算了，他这几天恐怕也饿坏了吧，想到这里，我不由多看了他一眼，好像有些瘦了呢，也不知道丁忆那个家伙会不会恼羞成怒杀回来，不过，自己也真是的，发生这么大的事都没跟丁忆说一声，毕竟，他是啸天的监护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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