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道何归

　　十一、

　　解宏远看着洛尘一溜烟离开，竟是怔仲片刻，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重新下地，把洛尘带给他的衣裳穿将起来，这身衣服布料粗糙，裁剪也是马虎了事，最糟糕的是，它宽了一码，尽管裤头上解宏远绑紧了腰带，但两条裤腿却宽松有余，状如束裙。

　　不幸那青布短衫却未拉长，估摸是他与洛尘身高相差无几的原因，解宏远无奈，只好接受这寻常布衣的打扮，套上平口皮履，将裹着湿发的布巾取下，披散开来，再将布巾折叠成长条，随意束了起来。

　　他并不奇怪这院中会备有洛尘的衣物，只是想到刚才那俩姐妹谈及洛尘时四目放光，倾慕满满，不知为何，心中竟有少许的不是滋味。

　　只是解宏远豁达过人，不愿深究，这念头如浮渣一泛，就被他自嘲一哂而风吹云散。

　　他虽聪明绝顶，却一贯懒于揣摩、算计他人、亦或自己的心思，这多被他视作无关紧要之事，大师兄一事之前，解宏远潜心武学，镇日腻着大师兄，少有分心；当与大师兄恩断义绝后，他在谷中种种随和，都不过是要让人相信他无伤无损，也是为得掌门师伯的方便，最好的伪装。

　　而今丑鬼洛尘和这俩私寮姐儿的关系，解宏远相信那并不值得自己费心思量。

　　穿戴齐整后，他拉开屋门，远远望见那老鸨和洛尘站在院中，堵着四五个敞怀光膀，青布衫裤，蹬着趿鞋的壮汉，并不似江湖中人。

　　解宏远本待上前为洛尘解围，心念一动，却又止步，纵身跃上院中一棵大杨树上，居高临下，不但俯瞰得一清二楚，树下的对话也听得分明不差。

　　就听那壮汉中最前首的一人笑道：“老姘头，咱们不想见你这张皱成树皮疙瘩的脸，把你那俩生生嫩嫩的小女娃叫出来，陪咱们几个哥们乐一乐，放心，你老姘头只管狗眼看人低，咱们钱子儿不会少了你们——咳，你倒是把这哑巴龟奴叫回去，怎么，他一个人，还想跟咱们来一架？”

　　“呸！”老鸨双手叉腰，斗鸡状地骂开了，“羞死你们几个站着撒1尿的孬蛋仔，怎么着，一个干不过就四五个来？低头瞅瞅你们的裤1裆，是不是里面的玩意儿都只能给娘们剔牙！”

　　这粗鄙的污言秽语听得解宏远哑然失笑，暗地里佩服这老鸨的尖牙利齿，同时也一下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抵是这娼家挑客，不愿接待，惹恼了上门寻乐的男人，头回没讨着便宜，这回卷土重来。

　　明白这不过市井间的混事，解宏远也不急着出头，一来他不大看得惯老鸨这势利态度，且他也存了个“英雄救丑”的心，只想等洛尘遇险，再出手相救，如此一来，就算跟今日被搭救之事扯平，大家互不相欠，无债一身轻。

　　他低头在看，见那几名壮汉被老鸨这一通劈头盖脸的数落，激得怒火三丈，其中一个黄面皮扫帚眉的，看起来最是年轻，火气大概也最盛，闷声不吭，两步上前，就要去拽洛尘的衣襟。

　　洛尘不等“黄面皮”扑到，闪了身就往旁跑。

　　众壮汉一见之下，立马咋咋呼呼地，围追堵截，这些男人们把老鸨撇在了一旁，自顾自地在这院子中耍起“捉迷藏”来。

　　解宏远栖身在树上，越看便越觉得洛尘此举并不简单，他脚步飞快，却迥异于没头苍蝇式的乱窜，东跑西奔，不多会功夫，竟是让那追逐的五名壮汉从聚拢在一处而渐渐分散，看似险象环生，其实细细一瞧，洛尘每回都只应对一人而已。

　　昨夜解宏远戏耍洛尘时，曾紧贴过他身，他笃定洛尘身上是一分内力都没有，只不过肌肉结实，身形精壮，大概蛮力气还是有些，见几人这般激烈地你追我逐，他竟莫名跟着紧张起来。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那为首的大汉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速度愈发地缓慢下来，最后停了步，微弓着腰，目光茫然游荡，倏然停在正屋处，他醍醐灌顶般，霍然挺身大叫：“弟兄们，别追那个哑巴死龟奴，咱们要找的是姑娘啊！”

　　他话音一落，众壮汉纷纷回过神来，他们不知不觉中竟被那哑巴丑鬼牵住了鼻子，就算追上那只丧家犬又有什么用，难道还能剥了他皮不成？

　　洛尘口不能言，耳力还是好的，还不等那为首壮汉的话音落下，他猛然刹住步伐，一个侧身，让身后来不及止奔的一人瞬间冲过来，两人交错一霎那，洛尘十指紧扣，两臂高举，照着那人的颈背相接处狠狠砸下。

　　那人“嗷”了一声，腿软扑倒在地。

　　解宏远微微皱起了眉，暗忖着自己居然低估了这丑鬼，洛尘击打的那处，因为是从拳到上臂整个发力，横贯了颈背处的几处大穴，尽管只是悍力相打，不会让人丧失行动能力，远远不能跟内家高手的点穴手法相提并论，但已经足以让一个寻常人倍感难受。

　　这是碰巧吗？

　　他心中存疑，再看院中，那丑鬼一击得手后，形势又起变化，其余四人眼见同伴遭此迎头痛击，顿时被激出了熊熊怒火，他们迅速地拢到了那倒下之人的身边，七手八脚将他搀扶在一旁。

　　那人除去摔倒后脸上的皮肉伤，似乎并无大碍，但尝试了几把，就是站不起来。

　　洛尘趁隙打手势给老鸨，老鸨会意，忙悄无声息地疾步进了屋，把探出窗外的两个脑袋拉了回去，关窗闭门。

　　此时为首的壮汉悲愤中怒号了一声：“丑王八咬人了！不能放过他！”

　　“揍死他！”另一人吼着应道。

　　四人重新从四个方向向洛尘包围过去，这一回洛尘没有再跑，他深吸了口气，两腿微分，双拳紧握在身侧，门神一般挡在屋前，紧紧地盯着步步逼近的四个身量跟他相差无多的男人。

　　解宏远既想看看洛尘如何应付，又有些担心他以一敌四，尽管是没有武功的莽汉乱斗，然没招式也有架势，没架势至少力气摆在那里，闹得不好丑鬼也要吃亏。

　　刚一转念，院中那场等而下之的武戏已经开了场，率先发难的依然是那始终一语不发的黄面皮青年，他闷不作声地弓身就往洛尘冲，两臂大张，看起来就像只迎敌的螃蟹。

　　洛尘扭身躲开，左侧又有人扑了上来，那人倒没什么把式，直接就往洛尘身上撞，洛尘脚步旁移，到底动作慢了一步，还是被那人撞个正着，他脚下一个趔趄，黄面皮趁机趴倒，早已蓄势待发的“蟹螯”猛然收紧，死死抱住洛尘的小腿。

　　余下为首者和另一人，一个绕到背后用强壮的手臂箍住洛尘的脖子，另一个则挥拳就往洛尘脸上打，洛尘动弹不得，只有别过头，闭眼咬牙，准备生生挨下这拳。

　　电光火石之间，洛尘忽觉身形一轻，加诸在他身上的束缚霎时间无影无踪，紧接着便感到腰被有力地环住，睁眼一看，解宏远那张白皙俊美的脸近在咫尺，两人贴身而站，已是在四人的身后。

　　四人纷纷回头，见院中凭空出现了一个年轻男子，那男子一身杂役打扮，衣着不比他们高明，且半披着湿发，样子看起来分外怪异，但那容颜之卓越，简直令人过目难忘，莫说男子中间，便是女子，四人也不曾见过这般姣好端正的相貌。

　　解宏远见几人一副呆若木鸡状，微微地笑了笑，慢声道：“五位英雄好汉，咱们找姑娘是为了寻乐子，大伙又是动气又是费筋骨的，做什么呢……”

　　他说话间，只觉洛尘小心地要从他臂弯中挣走，不假思索地便加了些气力，果然洛尘瞥了他一眼，不再妄动。

　　为首那汉子见解宏远本就生得秀气过人，而说话温言慢语，神态柔和，一时敌意减少了许多，他不忿地指着解宏远身边的洛尘道：“那老淫1妇养的死王八，伤了咱哥们，这笔账算谁头上？”

　　解宏远展颜又是一笑，他刻意笑得犹如春日暖阳，四人的怒气在这笑容中愣是冰消雪融，全怔怔地盯着解宏远瞧。

　　“那位英雄大哥什么事都没有。”解宏远微扬下颌，示意众人回望，四个头颅顺着他的动作齐齐整整地向后看去，那个原先站不起来的男人，此时扶着杨树，慢慢地直起了身。

　　“几位大哥，”解宏远看着几人继续笑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寻欢作乐不能总找气受是吧？洛兄，你身上可还有余钱，咱就当给这几位大哥赔个罪。”

　　洛尘蹙眉，抿了抿唇，神情有些不大情愿，却还是点着头，从腰带里摸出一个小布囊，从里面掏出一粒昨夜解宏远给的金珠子。

　　那五人再一次看得两眼发直，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本以为是这院中的一个小小龟奴，居然真正的腰缠万贯！

　　解宏远读懂了洛尘的表情，忍俊不禁，附着洛尘的耳际道：“给他们，省得今后麻烦。你亏的，我给你补上。”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