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都在等我恋爱[七五]

　　对于久居北方的人来说，江南是南方，而岭南是荒蛮之地，是穷山恶水。若非是犯了事被流放、或是不得不外逃，在中土生活还算过得去的人家断不会随意迁居到岭南。

　　但慕容山庄却是个例外。慕容山庄本在洛阳，借着隋朝运河开拓的便利做起了水上生意，成为当地富甲一方的商贾人家。唐初年，却不知为何忽然放弃了老产业，举家迁移到了岭南。倒说这慕容家家主也的确是个经商的人才，就算是离了土生土长的故土，到了岭南也能过得顺风顺水，不过二十年就夺了岭南首富的称号。旗下产业众多，酒楼布庄米业多有涉猎，经商规模也翻了从前在洛阳时的数倍，若不是岭南山高水远不受重视，只怕天下首富这个名号都要重新考量一番。

　　慕容山庄鼎盛时，可称得上是富可敌国。可至近五代，人才凋零，子孙奢靡无度，诺大的家产变卖了过半。尤在二十年内，自慕容山庄前庄主逝后，接管山庄的大小姐慕容珊被叛王襄阳王所惑，掏空了家产支持叛王的谋反，待朝廷查至此事后，竟发现慕容山庄已穷得连自个儿的宅子都保不住了。

　　而眼前这位慕容山庄现任家主慕容泽，竟然也沦落到要靠坑蒙拐骗来挣银子了。

　　慕容泽为慕容珊独子。慕容山庄的前庄主是慕容泽的外祖父，他膝下只有二女，长女慕容珊曾招了个勤恳能干的上门女婿，只可惜这位姑爷在慕容泽出生百日时被劫匪所杀，此女慕容筠则在长姐的张罗下嫁给藏玉山庄庄主白晏安为继室，十三年前也在藏玉山庄那场大火里丧生。襄阳王败走后，慕容珊便病死了，如今的慕容山庄里，也只剩慕容泽一人了。

　　相比于藏玉山庄，慕容山庄因与叛王有来往的缘故，更得朝廷关注，所以唐思卉也将这些资料牢记于心，此时看到慕容泽这般境地，不免心生同情，倒也就忘了方才的不痛快了。

　　慕容泽比她想象得要痛快爽朗，见展昭认出了他的身份，也不做遮掩，反道：“展侍卫果真是慧眼如炬，开封府有此助力，实乃百姓之福。”

　　他不仅认出了展昭身份，更转而向唐思卉道：“百闻不如一见，唐校尉过如传言中机敏过人，随机应变，方才那套故事，若不是出了个小差错，实在让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啊。”

　　这套马屁切切实实拍在了马腿上，每句话都是唐思卉的痛点，她白了对方一眼，兀自喝茶，不想说话。

　　展昭笑道：“慕容庄主消息灵通，想必也已知我二人因何而来吧？”

　　事关官府，慕容泽连忙否认：“我不过是好听些江湖小道，凭着传言认出二位，但若说官府的事，又哪里是我这样一介庶民可以知道的。”

　　慕容泽与藏玉山庄的白千金算是表亲，若是他肯行个方便，唐展二人查案自然能快上许多。唐思卉见他有意撇清干系，正有些不悦，又听慕容泽换了个话题道：“二位大人的行囊还随身携带，想必是还没找到个落脚处吧？如今柏泉镇稍有些名号的客栈业已客满，还有些人打着客店的名号行骗，要想找个落脚处实在是难。”

　　唐思卉心上一动，顺着他的话问：“慕容庄主所言甚是，只我兄妹二人初来宝地，又不欲劳烦县衙，慕容庄主熟知柏泉镇，想必不介意帮我二人寻个合适的居所吧？”

　　她话音刚落，便瞧见慕容泽脸上展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俨然如看见猎物上钩了的狐狸。

　　“那是自然。”慕容泽等的就是她这句话，一把金光闪闪的算盘不知何时被放在了桌上，他飞快也熟练地拨着算珠，嘴上念着：“住宿一天一百文，三餐另算，约每日三十文，夜宵甜点再加十文，与在下把酒言欢每次三百文，让在下为大人解闷不要钱、今日初七，算二位住宿十天，这二人十天的费用少说也要二两银子。今日大人助我开张，这便扣去半两银子，民不斗商、商不斗官，我便为二位开封府来的大人免去半两，不多不少，这便正好是一两银子了。小店是小本生意，恕不赊账，大人，请。”

　　唐思卉看着慕容泽伸出来的手，一脸茫然地问：“请，请什么？”

　　“前庭开阔，后有花园，坐南朝北，幽静雅致，藏玉山庄数年不对外开放的客房头次开张，二位真不想住吗？”

　　话毕，打磨得圆润光滑的一两银锭，已稳稳当当地落在他手中。

　　---

　　柏泉镇说大不大，藏玉山庄虽远离闹事，但从千春楼走去的脚程也用不到一个时辰。只是远远见了藏玉山庄的匾额，慕容泽反而带着他二人又绕了几个弯子，直到走到一个破旧的木门前，才停了下来。

　　慕容泽上前拍着门环，手法还颇有些独特，先是轻扣三声门环，后是重扣四声，又听了一会，再反复几次。

　　只是始终无人开门。

　　慕容泽有些尴尬地看了唐、展二人，又连忙收回眼神，对门里低声喊：“碧玉，快开门，公子我回来了！”

　　他喊了几声，还是无人应答，便四下张望了一会，找到一块石头往里一扔。

　　只听门内有‘哎哟——’一声，那石子竟不偏不倚地砸到一名女子，女子一边走来一边斥道：“哪来的顽童，快回你家玩去，再来招惹姑奶奶，姑奶奶让你哭着磕一百个头。”

　　慕容泽重重咳了一声，“碧玉，快开门，公子我带着两位贵客来了。”

　　碧玉‘呀’了一声，道：“公子，您还是走前门罢，平叔说他没这个精力看着侧门，今早您才出门，他便把所有的侧门的封上了。”

　　慕容泽气得朝门上一踢，还没来得及发泄，却听碧玉惊慌失措道：“您可别把这门也给踢坏了，现如今这么一扇门可不便宜，咱们可没钱！”

　　“……”

　　唐思卉算是切实感受到了慕容山庄的穷苦了。

　　展昭咳了咳，问：“慕容兄可是遇上了什么难处，莫非……我与小妹在此借宿之事，未得白娘子同意？”

　　“哪里哪里，我觉得侧门近些，才带二位走这里，既然此路不通，无妨，我们从前门走，二位请。”慕容泽睁着眼睛说瞎话，还唯恐二人不信，又道：“做生意讲的就是个‘诚’字，手中无货，我慕容泽岂敢给二位大人一个空口承诺。近日柏泉镇来了不少江湖人，都对藏玉山庄虎视眈眈，二位是官府众人，住在藏玉山庄，哪怕不是为雪冤帖一事而来，也能为藏玉山庄压压场子，表妹自知道二位大人前来柏泉镇，惊喜万分，几次三番让我一定要请二位大人过来。所以，她怎么会不同意呢？”

　　好像是料定了他二人不愿放弃能住在藏玉山庄这个机会，慕容泽寥寥数语，却处处搭不上前言。唐思卉对这等奸商行径依然麻木了，只面无表情地问：“表妹知道你拿她家的客房当客栈，坑朝廷命官的银子吗？”

　　慕容泽笑得毫不心虚：“唐校尉这便说错了。二位是官，我们是民，若是我们不收分文而借二位住所，传出去，不免被有心之人传作是贿赂二位，岂不污了二位美名？再者，这一两银子对二位来说算不得什么，在哪花都是一样，可在我们这却是大有用处。如今藏玉山庄一年不如一年，表妹一人独力撑着庄子，实在可怜，若是我这当表哥的不多想点法子为她开源节流，岂不是太辜负姨夫当年对慕容山庄的恩情了。”

　　唐思卉理解地点了点头，却不接茬：“要说开源节流，慕容公子方才用的算盘，如我猜得不错应当是慕容山庄至宝‘金玉满堂’，传闻其上的每个算珠都是用上好的宝石雕成的，价值连城。慕容公子要是愿意把它给开源了，这恐怕不仅能轻轻松松换回慕容山庄，就连这藏玉山庄也可以修整门面，焕然一新了。”

　　这算盘明显观赏价值多于使用价值，当做算盘用实在可惜，还不如换成他做生意的本钱，还或许能重振家业。再者，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慕容泽的功夫虽不错，但毕竟只是个生意人，随身带着这座‘金山’，只怕也要惹来不少红眼。

　　慕容泽却道：“唐校尉又错了。慕容山庄只是个庄子，卖了就卖了，可这金玉满堂是我慕容家的传家宝，有这金玉满堂，我慕容泽才是慕容家的后人。庄子没了，我还是慕容山庄的家主，若这金玉满堂也没了，出了这柏泉镇，又有谁信我是慕容泽？”

　　证明身份的方法千千万，别的不说，路引也可用。

　　显然，这算盘对慕容泽意义非凡，所以哪怕老宅都没了、要厚着脸皮借住表妹家，他也不舍得把这算盘给卖了。只是他若是明说或是不说，唐思卉都不觉着有什么，他非要说这么一通歪理，就把唐思卉对他本就少得可怜的好感度彻底减到了零。

　　唐思卉默默在心里对他下了评语：牙尖嘴利，巧言令色，奸商！

　　二人说话间，倒也从侧门转到了前门。

　　慕容泽犹豫了一瞬，又笑得满面春风，一边上前扣门，一边对二人道：“二位莫看山庄外边破败，其内实则别有天地，绝不会委屈二位的。”

　　藏玉山庄的匾额是歪的，藏玉的玉字上那一点也快脱落了，日积月累的尘土在门上覆了厚厚一层，只能从门环下方露出的红色半圆猜出原先的颜色。这大门脏得就连门上的灰都快成古董了，独独那门环还是崭新的，也可见近来倒是有不少人登门拜访。

　　只是这门估计是没开过几次。

　　慕容泽拍了十几下门环，连拍带喊，那门也才堪堪露出了一条窄缝，却也发出了刺耳摩擦声。开门的是个头发灰白的老大爷，目光锐利地看了唐、展二人一眼，语带不满地问：“如今外头乱，表少爷这是带了什么人回来？”

　　慕容泽道：“平叔，这是开封府来的二位大人，晓得藏玉山庄正在风口浪尖上，恐有人乘乱生事，我千求万求，才将他二位求来，为我们镇镇场子。”

　　平叔闻言一顿，将门开了少许，却是刚好能容他一人进出的宽度。他对唐、展二人道：“二位大人好意，小人心领了。只是如今管家的白术少爷远游未归，家里还有个未出阁的年轻娘子，实在不方便让外客入住。二位向左行五十米，拐个弯儿便有家客栈，二位请便吧。”

　　这便是赶客了。

　　慕容泽已收了钱，哪里愿意把到了手的银子再让出来，忙道：“白术未归，山庄便是您管事，表妹住在后宅，二人大人便住在西厢房，离得也远，没什么不方便的。现在的客栈哪家不是满的，我们不如行个方便，与人为善，自有好报嘛。”

　　平叔面上还有不悦，刚要开口再拒，却见展昭向前，温和有礼地一揖，再拿出一份公文，道：“我开封府二人此行便是为藏玉山庄雪冤贴一事前来，平管家不愿我二人入住也无妨，只是此后我二人不免每日都要上门拜访查案，还望平前辈不要妨碍公务，影响办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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