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与她的小狼狗

　　孟青言握住她，紧紧拽住，就像擒着她的腰，这让她屈辱无比。

　　曲清的灵魂现在只是一团灰蒙蒙的脆弱云雾一拍就散，她困于剑中，依然能感知外界对她的触碰，已经浑然是个“剑人”。

　　昆阳战败曲清身亡，孟青言那一剑有着决定性的意义，一剑斩断前尘，一剑抹灭生机，一剑彻底断了曲清念想。

　　她为人莽撞，一路成长至今走得跌跌撞撞，她允许自己犯错，但绝不容重蹈覆辙。

　　她还有未完成的心愿，未戕杀的仇人，血海深仇尚未得报。她知道，有些人不容易忘掉，却也只能当做回忆悄悄收藏。

　　最是不喜被人损骂的曲清，此次真的阴沟里翻了船，从此就是剑人本尊无疑。

　　将来若是后辈问起以何体筑基，又该如何自处。

　　“我，剑人。”

　　盘腿坐在地上，嘴上念着洗魂咒平息被孟青言戏弄怒气：“长生无尽期，真假浑无际，天人阿修罗，六道各异趋。”

　　行风作雨多年，一朝魂飞散，油尽而灯灭，身尸葬乱箭。

　　万苦与千辛，却在灵剑幻境中无休无歇，还得日日忍受仇人的“深情”，装作失忆，假意沉迷。

　　若是能找到他的弱点，一击毙命便好了。现在的她赌不起，没有绝对把握的事不会去尝试。

　　“佛修。”孟青言清朗的声音再次响起，眉宇之间皆是严肃认真，“有人因为贪嗔痴，滋生心魔万劫不复，有人却能勘破贪嗔痴。”

　　“勘破......您说的是当年王朝霸氏仅存的传人，”林琼顿悟，抱起了手，咧嘴笑着：“当年的画痴玄钟？”

　　“过几日再去寻他。”孟青言看着曲清的温情眼眸里带着凛冽的深意，目光满是霸道的掠夺，“既然来了，便看看这山水之间、水秀山明的青枫林罢。”

　　山水七百里，上有青枫林，林家风景一向不差。

　　“那我寻个弟子带你走一遭。”

　　“不必，”孟青言笑着勾起唇角，看起来和颜悦色，“你去忙吧，有事再叫你。”

　　“是。”言罢，林琼便步履如飞的走出去了。

　　“有点意思，”他说。

　　曲清漂浮在他身边垂着头，心中已经有预感孟青言接下来会说出怎样令人恼怒的话。

　　“我答应过你的自然都会做到。”孟青言偏过头看着她道：“以后无论身在何处，我都会将你带在身边。”

　　美人计，巧言令色！实在是令人鞭长莫及。

　　话音一落，孟青言随即松开她，走得风轻云淡，飘在后面的曲清却走得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在山间小路上站定了，从这条小径上远眺，可以望见山下十里长街车水马龙的城池，和波光潋滟的城中湖。

　　小路蜿蜒穿梭于书斋楼榭、老树池塘之间，覆着青苔或落叶。阳光穿过重重叶层，洒在孟青言脸上，光影错落明灭之间，如堕旧梦。

　　孟青言低头看了眼呆立于身侧的曲清，“这个地方，我以前来过。”

　　还不是老子带你来的，有什么值得炫耀得意的。

　　“此时心境与那时也大不相同。”

　　那时你还平凡无名，如今名扬四海无人不晓，拿老子当垫脚石。

　　他望着她，目光柔了一瞬，“这个地方，你可喜欢？”

　　曲清忽然觉得跟随在这样一个深不可测的人身边，是件折寿的事。

　　“我知晓，你定会喜欢。”他平静冷清的眼眸里似乎深藏着一缕温和笑意，“我带你去看看别的地方。”

　　夭寿了，曲清不喜欢也并不想陪他追忆往昔，不想走从前走过路，不愿回味曾经体会过的情怀。因为孟青言出现过的人生，无不血溅当场，妥妥的悲剧。

　　一路似锦繁花相送，曲清不情不愿地跟着孟青言到了一处山间瓦房。青草一簇一簇点缀在瓦的行列间，回廊肃静，听得见风吹的声音，眼前仿若看到多年前的女孩，拿着枯枝，沾点水在地上写自己的名字，“小道士，你看好了，我只写一遍啊，曲清，曲清，这就是我的名字。”

　　“快点，你也写给我看。”

　　“不要。”

　　“为什么不要啊，我都写了。”

　　“不写。”

　　“你写不写？”

　　“不写。”

　　檐间破败的瓦砾被风吹得丁零响，这瓦间回廊，与她同为沦落人。它与人一样，有时辉煌，有时覆灭。数年之间，这间瓦房，时而房舍巍峨，人声朗朗；时而断壁残垣，鬼影憧憧。决定这瓦房与曲清生死的，似乎都是一人——孟青言。

　　“你可喜欢？”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忐忑。

　　曲清十分平静，并不想理会他，“我不听我不听，我不能再中他的美人计。”死在他手里一次，还能说是那时天真惑于美色，要是第二次还死在他手里，就只能说是智障脑残，大概有病。

　　孟青言上前握住她随风飘扬而起的剑穗，就像是在抚摸她的发，在瓦房四周徘徊，不舍离去。深色瞳孔映着曲清在空中肆意剑舞的样子，在廊下坐到了黄昏，听风从远方吹来。

　　世间美好的事物很多，但大多容易逝去，人们能留住的，也只有一份记忆，一份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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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一早，两人乘风踏剑，沿着山间小道下了山，刚开始气氛还是沉闷的，只听得见风呼啸而过的“呼呼”声。后来行至朝阳城，曲清突然兴奋起来。

　　随着卿尘剑缓缓下降，眼前的粉墙黛瓦越发清晰，盖因昨夜起了大雾，路上青石板被染得一色水痕，屋瓦上也是一片深色，砖瓦缝隙才隐约透出一抹原本的青黛色。

　　晨露从檐下滴在石板上，城中河两岸是杨柳依依，两侧的楼房间行人来往，炊烟袅袅。褐色雕花木窗半掩半开，隐约可见女子对镜梳妆。

　　孟青言要带她去的地方，便是当年琴魔与玄钟和尚劫数开始的地方——朝阳城琴仙坊。

　　孟青言的到来并未引起任何人注意，盖因当年曲清为害一方，人仙共怨，向来孤高不可一世的仙人最后为了对抗鬼王，也屈尊附就联合起凡间常人。

　　人、仙，纵横捭阖，沆瀣一气。

　　近两年，随着鬼王殒灭，关系更是发展空前，交往贸易繁荣，夜市街巷皆可见仙人容姿，这一切，曲清可谓是功不可没。

　　因此，众人望见孟青言宛若浮萍飘然万里的模样，也并未感到讶异。

　　司空见惯，便不足为异。

　　四处询问来往行人，两人直达琴仙坊，现下盛世太平，坊间可谓是繁花满楼，来往才子风流，摇着折扇，一派意气倜傥。

　　他不说话，只负手而行，不愠不火不急不躁。曲清琢磨着，孟青言不去寻玄钟，却偏要到朝阳城来四处打听琴仙坊。难道是吃饱了没事想看看风景听听曲儿？现在自己受制于人，那便顺了他意，让他高兴高兴放松警惕，到时便......

　　找到弱点，宰了他。

　　笙向明月吹，箫往佳人起。美人颜如玉，瑰姿艳逸，柔情绰态。

　　孟青言在坊门外彳亍了半晌，便有张欢喜、带着恭敬的脸出现在他眼前，道一声：“大人也是来听兰采的曲儿？”

　　兰采，这一路上倒是听到不少关于她传言，据说是近来朝阳城炽手可热的名角，蕙质兰心、和颜静志，关键是长得好看。

　　曲清很激动。

　　孟青言点头，从容走进这乐坊，跟着坊卫闲适悠然的步调，身上却又带着凛冽的穆然。

　　“当年遗风一曲惊人梦，只是不晓得如今的兰采姑娘又是何种风采？”他状似无意间问起，带着些怅然，“生不逢时，真是可惜可叹。”

　　坊卫敲开琴楼的门，“琴仙的仙乐我们是听不到了，不过听当年人说起，兰采姑娘与琴仙不遑相让，定然不会差。”

　　“哦？当年人？”孟青言脸上兴味之色更盛，嘴角虽噙着笑，眼神却像万里冰封，“你莫要诓我。”

　　“现在兰采姑娘的老师就是当年的琴仙传人。”说罢识趣地自个退去，将门合上。

　　在孟青言腰间静如木鸡的曲清听着那坊卫嘱咐门前的侍从道，“你们注意着些，待会人多，莫要让不长眼的伤到了兰姑娘。”

　　侍从吼得中气十足，“是。”

　　楼底接近大门处是一座高台，上头架满了排箫、箜篌、筝、古琴、瑟等曲清叫不上名儿来的古怪乐器，周围摆放着红漆桌椅。

　　楼上觥筹交错，莺莺燕燕，娇语声起。

　　曲清身旁大嗓门的妇人推门见着孟青言的面容，呆愣了良久才回过神来，转头直接劈头盖脸地开始责骂端着木盘备酒的姑娘：“你怎么搞的，二楼的怎么还不送去？”

　　小女孩红了眼眶，缩着肩喏喏地说：“琴公子说他想喝茶。”

　　妇人滞了滞，慢慢收起脸上的不满，带着些谄媚，点头轻声回道：“别惹公子生气。”

　　小女孩语气轻快起来，“是。”

　　楼内笙箫声起，早春乍暖还寒，红泥小炉燃起，暗香浮动。

　　远处送茶的小女孩已经看不见，孟青言随着她的步子，沿木楼直上，慢慢折回二楼。

　　曲清舔唇，心道，这伪君子莫不是要对那小姑娘做些什么禽兽之事？竟然都做起了跟踪的无耻勾当。

　　无耻！不要脸！

　　从二楼直行，转了几个弯，慢慢嘈杂人声逐渐偃息。走廊尽头的小屋里隐隐传来人声。

　　孟青言神色微动，不客气地跟上前去。

　　待女孩送茶离开，躲在窗帘后的孟青言便霸道地将屋门一推，走进屋子。

　　曲清视力极好，一眼就瞧见了书案前的画，画中女子当真是艳美非常绚丽生花。

　　心道，也是个美人，难道画中人就是兰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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