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初相识

　　1.
　　唐晶这套屋子不大，两室两厅的结构。
　　她没有把客房用做书房，平时做事就是一台笔记本搬在客厅里，坐在沙发上做，或者就在餐厅的大桌子上，方便把所有的资料全部摊开。
　　贺涵对唐晶的家是熟悉的，她的主卧主卫，她的客厅餐厅，她的厨房……她厨房里的器具调料摆放，他绝对是比她更清楚。但他也有不熟悉的地方，就是这间客房了。他从来没有被扔到客房来过，这地方，在他的记忆里是被归为储物间一类的。
　　推开门，找到灯，有床有橱，有桌有椅，还有一只直接霸占在床上的大狗。
　　“汤圆”
　　看到狗盆子的时候他就想到汤圆在这里了。显然自己没有把汤圆带去深圳，汤圆自然也不会留在上海的家里，那不得早饿死了。汤圆在唐晶这里是最好的归宿了，没有成为流浪狗他真该感激涕零。不过，这是不是有一点点能证明唐晶还念着些旧情呢？毕竟留下曾经有过共同回忆的东西，还是这么一个大活物，让记忆时时刻刻扎心，要么就是彻底看开了，要么就是……贺涵靠在门框上看着主卧的方向，有点想入非非。
　　想入非非的代价就是汤圆整个朝他扑过来他都没有意识到，两只前爪搭他身上，冲力把他推得往后连着退了好几步，然后脚底彻底一滑，仰面就摔了下去。就算屋子里铺着地毯，这一下也摔得不轻，屁股是实实在在的高空着地，四瓣八瓣大概裂不成，扭着筋什么的是完全可能的。他手上刚才没来得及放下的，汤圆喝水的盆子甩手就往后飞了出去。而汤圆，或许是以为这位许久不见的前主人在和它玩扔网球再接住的类似的游戏，眼见着自己的喝水吃饭家伙飞出去，它也飞身扑了过去。
　　贺涵仰躺在地上简直不敢睁眼看，汤圆是从他身上飞扑过去的。但是神奇的是，他以为的撞翻家具，撞倒台灯什么的惨剧都没发生。汤圆就这么不可思议地凌空接住了那盆，然后一掉头，又朝他扑了过来。狗盆子塞到他手里，狗鼻子一通猛嗅，再伸出舌头在贺涵脸上到处舔，大身体压制住贺涵，热情地不得了！贺涵也回报地搂住这只大狗头一通乱揉，揉着揉着，就要哭出来了。
　　妈的，今天怎么那么容易哭，还是不是有泪不轻弹的男人了？！可是，就是他爷爷的忍不住啊！汤圆是从出生后就被他从狗场抱回来养的，十多年了。当初养它，是因为觉得家里太冷清，就他一个人，他又是贱骨头一个，特别挑剔别人，养人还不如养狗。后来呢，有了唐晶。唐晶对汤圆的宠爱，一度让他觉得自己人不如狗。可现在，像是回到了最初，一间屋子里，仍然是他、唐晶和汤圆三个。对他亲切如故的还是一只狗，而他自己，依然是人不如狗。
　　当时只道是寻常，可如果现在没有因为失忆而回了这次头，所有的寻常真就变成了当时只道。他，就是彻头彻尾的失常了。

　　2.
　　他和汤圆再怎么闹，唐晶的主卧房门始终紧闭，没有任何动静。而等他进浴室脱光了洗澡，才知道汤圆的热情是不能够随便消受的。
　　贺涵实在不知道唐晶到底是怎么把这只狗养到会自己开门这么聪明的。汤圆是玩出人来疯了，它跑进来把贺涵的衣服弄地上的弄地上，叼跑的叼跑。贺涵在淋浴房里只能干瞪着眼，算来算去，衣服已经遭殃了，他还是先洗完了再说。
　　于是二十分钟后，除了他脱在外面的外套幸免遇难外，内裤已经被狗爪踩得惨不忍睹，只有扔进垃圾桶的命运了。衬衣上长长一条水印子，有那么一刹那他都要怀疑是汤圆的尿了，然后想想应该不会，自家汤圆这点还是很守规矩的。那就是口水了，洗一下应该还勉强能应付。长裤还好，只是掉在了卫生间的地上，沾了点水，晾一晾就行了。
　　贺涵裹着条浴巾去敲唐晶的门，他也很无奈很绝望。客房的衣橱里没有浴袍，而他，是空手从深圳的医院里直接去的机场，他根本就没带任何行李回来，哪来的衣服换！
　　“你干什么？”
　　唐晶本来把门开得蛮大，一看他赤着上身，下面就围着条大浴巾，立刻把门关小了很多，她眼里流露出来的防备和警惕让贺涵很受伤。他再干了不是好人干的事儿，也不该就被划归成那种坏人吧。他坏也坏的有逼格有道德的。
　　啊呸，道德这词已经被老卓否认了，他就是缺德。
　　唐晶看他杵在那儿，话么不说，脸上表情变来变去，像是脑子里有个小人在和他对答打仗一样。唐晶还没再问，汤圆就跑过来了，蹭在贺涵的脚边要往唐晶屋里挤。贺涵抬腿就在狗肚子上踹了一脚，汤圆呜咽一声趴下去，唐晶立刻大开了门，抱住汤圆。
　　“你和只狗计较什么？”
　　“它把我的衣服都废了。衬衣上是口水，裤子踩地上，那什么，那什么的只能扔了。你这儿有浴袍么，我以前穿的那件。客房里什么都没有，我也没带换洗衣服回来。冷死了，冷死了。”
　　秋天，屋里没开空调。20度不到的天气，光着当然冷。他也是光顾着和自己和狗较劲了，现在才反应过来，手拎着浴巾的边边，两脚猛跳。
　　唐晶听得目瞪口呆，看看汤圆，再起身往外走了两步，遥遥看着开着的卫生间里的情景，笑得前俯后仰。
　　“别笑了，快给我衣服啊。”
　　“没有。”
　　“啊？”
　　“你以前用过的全扔了，我这儿没有男士浴袍。”说着走到壁橱里拎出一件扔给他：“将就着吧，先套上。”
　　贺涵拿过衣服也不管，先跑到卫生间去穿上。唐晶一边揉汤圆脑袋，一边捡起他的衬衣拿了盆倒了洗衣粉去手洗。
　　“这是你的？”
　　唐晶听到声音回头看，她的这件浴袍已经是买大了的，可穿在手长脚长的贺涵身上肯定小啊。衣服的长度在他大腿，袖子跟七分袖一样，能穿进去已经很不错了。
　　“不然呢？你别晃在这里现眼了，跟小丑似的。躺床上去吧，被套床单自己铺，都在橱里。衣服我给你洗了，明天就能干了穿了。”
　　“我自己来洗吧。”
　　“去去去，闪开。别把你身上这件给我再弄脏弄坏了，我还挺喜欢的呢。”
　　“哦。”贺涵上下拉拉身上的衣服，听说是她挺喜欢的一件，顿时觉得好像也没什么不合身，就当是赶了个时髦了。而且，贴身穿的东西，好像有点香呢！还很温暖！他有点乐滋滋。
　　“谢谢啊，那我去铺床了。”说完死瞪了眼此刻乖乖趴在唐晶脚边的汤圆，汤圆动了动，呜呜地发出悲悯般的声音。
　　“明天我送你回你家去，没衣服穿总不行。”
　　“不要！”贺涵立刻回绝：“我不走。”好不容易留下来了，怎么又要被送走了。他不干！“那儿也没衣服会留下吧。我不是彻底离开上海的么，留衣服在这儿干什么？”
　　话一出口，他立刻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什么叫彻底，彻底你妹啊！猪脑子！
　　“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去商店买，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唐晶漂完衣服拿去晾起来，仿佛根本没听到他前面说的彻底。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让贺涵心里更没底，踟蹰在房门口，是进去也不是，跟去阳台也不是。和汤圆两个人眼瞪狗眼，狗眼看人低。
　　唐晶折返回来，看他还站在那儿：“还不进去，不冷啦？”
　　“不回那个不在我记忆里的地方。”
　　“你也不能接下来就一直赖在这里吧，衣服可以买新的，可你不能借着失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你深圳据说还做着水产生意，不管是继续还是结束你得把每样事情都有个交代吧。”
　　“我会处理那个的，那些电话视频遥控就可以，实在不行我再飞一趟。但是，我要在这里！”
　　“你是少了四年的记忆，不是少了四岁，也不是只有四岁，贺先生。”
　　贺涵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气短，撂下一句晚安，直接躲进了客房。

　　3.
　　贺涵铺完床，才裹进被窝里两分钟，门被打开了。他以为又是那只学会新技能开门的汤圆，没想到竟然是唐晶。他一时间又高兴又紧张，高兴的是她是不是心软了？紧张的是她不会拗脾气上来了晚上就要赶人吧。
　　心理建设还没做好，床上被扔了一包东西。
　　“新的。”唐晶说。
　　贺涵抓起来定睛一看，竟然是未拆封的男士内裤。他立刻炸了：“你…你怎么会有这个，你不是没有我的东西了么？”
　　“谁说是你的了，这是新的。”
　　“你给谁准备的？”
　　“你管我！爱穿不穿。”
　　贺涵掀开被子要往床下跳，身上还裹着唐晶的那件浴袍。唐晶转身走人，门砰地关上了。
　　贺涵一只脚在地上，一只脚在床上，手里抓着包装袋，呆若木鸡。
　　后知后觉地发现屁股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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