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执

　　——“被调查者从被逮捕到调查结束，一直表现得从容冷静，逻辑清晰……”
　　——“核磁共振仪显示，在被提问到关于情感取向方面的问题时，被调查者脑中杏仁核区域并无任何信号闪动……”
　　——“经初步调查判定，被调查者情感处理能力缺失，其非正常思维方式极大可能是受到后天遭遇的影响……”
　　——“汉斯当年进加州科恩精神病院时，也是肢解了他的病人，煮成汤吃掉……”
　　……

　　我推开门走进化验室。那位坐姿端庄的女人顺从地举起双手。我给她搭上了手铐。
　　长长的走廊里，蒙砂的玻璃窗和青白色的瓷砖交映出冷冽冰凉的肃穆。她的回声突然溅落一地——
　　“先生？”
　　“您请讲。”我颔首。
　　她非常礼貌地向我点头致意。她白腻的脖颈和肩背，连接成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她真像一具完美的机器，无论从外表，言行，还是智商来讲。而事实上她是一名国家基因融合研究项目的参与者。
　　“可否告知，我是将要被关进精神病院为你们提供研究实体，还是直接被枪决呢？”
　　“上面自会下达安排。我现在带您回看护所。至于枪决一事，也请您大可不必担心。我国已实行安乐死合法化。”
　　她微微点头，完美的笑容没有任何波动。银色的手铐衬着她雪白手腕上的狰狞疤痕，显出触目惊心的美丽。

　　——“在被调查者的自述中，她曾有一位吸毒的前夫。她对此的叙述轻描淡写，然而我们并没有在她的履历中查出任何的婚姻记录……”
　　——“我们试图让她回忆出更详细的内容，她只说了一个细节；其前夫在一次吸毒失志的情况下将他自己的一只手指斩下半截。除此细节外，我们没有获取到更多关于她婚姻的信息……”
　　——“我们有理由认为，她的精神与心理状态的病变与她唯一的一次婚姻有关……”
　　——“并且在调查中我们发现，被调查者与原生家庭的决裂可能和她的婚姻有很大干系。她的出身不凡，父亲生前是……”
　　……

　　“先生，虽然这样说会很无理，但还是很希望您能帮我达成我最后的一个心愿。我的心愿非常容易做到。您能答应我么？”
　　快到走廊尽头时，这位美丽的女科学家突然转头看向我。走廊白炽灯光打在她精致的脸上，显出苍白的颜色。她长睫投下一片剪影，黑漆漆的，仿佛两只沉默的黑蝶，怀了不为人知的心事蛰伏着。

　　——“她私下进行的基因融合研究以活体人和她自己作为实验对象。从她的手稿和被解码的计算机文件中，我们发现了惊人的研究课题……”
　　——“她尝试将自己的血液与实验体进行去免疫融合，并借助药物生食实验体的肉和器脏，在她的循环系统内进行基因再生，企图通过这种最原始的方式，让实验体的基因与自己的基因融为一体……”
　　——“我们结合临床犯罪心理研究对此做出了大胆的猜想：这位疯狂科学家，也许想要通过这种方式，让他人与自己共生……”
　　……

　　“……您可以说说看。我会尽我的能力帮助您完成。”我听见我的声音平静温和。
　　“啊……事情很简单，”她好像叹了一口气，她交代遗言似的语气听起来有种森然的温柔——
　　“我很爱我的前夫，如果您见到他，请告诉他，我一直很想念他……”

　　理论上来讲，这简直是荒谬的说法，情感缺失的精神病态者怎么会懂爱呢。对于他们而言，一句“我爱你”，无异于 “请给我一杯咖啡”。然而此刻我的内心平静到竟有一丝涩然，并没有任何荒唐的感觉。

　　这时灯光忽然在我眼前模糊起来，走廊尽头像一只扭曲的血盆大口，在突如其来的巨大的眩晕中，我下意识的伸手，却隐约看见她的身形化为乌有。连带着她完美近乎虚假的笑容，顷刻间消失不见。

　　一刹那记忆如高处拍打下来的凶猛浪潮回笼。这位谜一样的女科学家，在化验室时就已经自杀了。

　　强烈的刺目阳光一下子投射下来，晃得人眼睛生疼，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站在精神病院外。我伸手去挡，却依然有一束光从我一根半截的手指间漏下来。
　　恍惚间是看护医生的声音由远及近响起——

　　“先生，您怎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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