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汐无潮

　　夏唯紫汐到指定地点的时候仁王雅治正坐在草地上把玩玩具枪，三两步走过去，还没靠近就被察觉了。

　　仁王雅治抬头看她，“来得倒挺快。”
　　这个地方是他特意挑选的，方便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从青学冰帝比赛场地的距离他自然也有所估量。

　　夏唯紫汐靠在旁边树干上，整个人懒散又丧气，“你一发话我就出门了，欣不欣喜感不感动？”

　　“不敢动不敢动。”

　　夏唯紫汐：“？”

　　仁王雅治将玩具放入兜中，站起身顺势双手插兜立在一旁，“你知道我找你来做什么的吗？”
　　看她那丧气到恨不得瞬间躺下的模样，他立即补上一句，“装傻充愣就不必了，没甚意思。”

　　“啧。”

　　仁王雅治：？
　　“你刚刚‘啧’我我可是听出来了。”

　　“所以呢？”夏唯紫汐本来就是带着问题来找他的，现下也没那么多心思同他调侃唠嗑，“说吧，阿市怎么了。”

　　仁王雅治：……
　　他是让她别再装傻，但也没料到她会这么直切重点。

　　“如果是特别严重的事你肯定也没心思见面就调侃，真田他们也没心情来看比赛。但不严重你也不会找我，还特意找了个易守难攻之地便于被发现时立即转移，这是防备被谁发现呢？真田吗？所以，他住院了吧，到什么程度了？”
　　夏唯紫汐挼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原本柔顺的头发被挼得有一丢丢乱，“他什么时候进医院的？这次是不是被山下医师下达必须手术的通知了？是不是身体数值不适合近期手术但不得不手术？”

　　抬眼看见仁王雅治盯着她不吭声，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说话。爸爸过来可不是看你发呆的。”

　　“是的。”
　　仁王雅治抿了抿唇，她把所有事都猜得七七八八，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再一次对她有了新的认识。原来没有伪装的她是这样心思灵敏又咄咄逼人，清醒又难缠。
　　“他是两周前住院的，而且住院时要求……”

　　“要求你们对他住院的消息保密，是吗？”这是他会做的事，不管是隔开那些恨不得他赶紧放弃打球的人上门，还是避免那些关心在意他的人担忧。
　　夏唯紫汐扯着嘴角笑了下，“两周前，确切地说是十二天前吧，从去海边回去后。”

　　“你已经见过副部长他们了？”

　　“是的，弦一郎还用行动证明了他有事瞒着我，而能让他瞒着的人也就阿市的拜托了。”

　　“你要去看看他吗？”仁王雅治紧盯着她的眼睛，并没忘记当初她借住他家却没提起过幸村精市的凉薄眼神。

　　“没什么必要吧，毕竟他都这么瞒着了。”察觉到手机有震动，摸出来看见上面的邮箱提醒，发件人未知，内容很含糊，只写了个时间和手术室号。
　　阖上手机，“我先回去观战啦。”

　　仁王雅治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却没能阻止她的离去。
　　想到方才她看手机的动作以及一瞥之下瞄到的内容，倒着看只知道是些数字，他直觉那邮件跟此事有关，越想更是越觉得其中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但他就犹豫了那么一瞬，已经错失了将果断撤离的夏唯紫汐拎回来的机会。

　　而另一边，夏唯紫汐拐了个弯离开了仁王雅治的视线后停下了脚步，确定他没有追过来细问，猫在旁边再次掏出手机仔细看着那来自山下医师的邮件。

　　经过那自称幸村精市未婚妻的女鬼之后，她越发怀疑他每次无法手术都是这种非科学事件造成的。
　　她得在手术前过去那边踩个点，布置些东西总是有备无患。

　　“你要去神奈川了？”

　　夏唯紫汐应了声，不用抬头就知道林御在她身侧，“我会尽快过去一趟。”

　　“若真如那位山下医师所言，可能会很麻烦。”

　　“总得去试试不是？”夏唯紫汐侧头看过去，泛着金光的林御看上去浑身都是功德，若要转世必然能遇到个很好的家庭，“兴许就只是些巧合，用不上我呢？”

　　夏唯紫汐大方的注视使得林御垂下眼眸，“你总是这样，一旦知道了，不去追根究底总是不愿放弃。而他作为你的朋友，你的良心不允许你回避。”
　　“可你要知道，你也会累。”

　　“累又有什么？而且我可没那么善良有责任感呢，我也没那么有良心。再说了，我这不是还有你在吗？”

　　“如果我不在了呢？”林御声音很轻。

　　夏唯紫汐张了张嘴，对哦，林御总会离开，他现在之所以还在这儿只是不放心舍下性命救下的人轻易殒命。

　　她太依赖林御了，她甚至无法想象林御不在身边会是怎么样。
　　小御的意思，是他要走了吗？夏唯紫汐不敢问。

　　#

　　偷溜回观众席，场上已经是单一之间的对决。也不知道她溜出去的事儿被迹部大爷发现没有，但仔细想想冰帝这边小歌不在，就她一个女生要想不被发现还挺难，尤其迹部景吾的视力很好。

　　夏唯紫汐挪到忍足侑士背后，拍了拍他的肩，“现在战况如何了？”

　　忍足侑士转身扶了扶眼镜，反问她：“你觉得呢，中途溜出去的夏唯经理？”

　　夏唯紫汐仔细端详他的面部表情，“动作轻松神色放松，看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眼眸一移看向场内比分，5：5，“虽然现在是平分状态，但明显是冰帝更有利，对吗？”

　　忍足侑士平光镜背后的眼睛微眯，像是要彻底看透眼前这个人，“这时候没有装傻充愣装无知，你方才出去发生了什么？”

　　夏唯紫汐侧着脸笑了笑，“这么问一位淑女可不是绅士作为。”

　　“你可不是淑女，而我也不是绅士。”话虽如此，忍足侑士也不再对她态度的转变有疑问，转而看向场内，“看他们的比赛，好像有点违和。”
　　但又说不出违和感从何而来，又是因何违和。

　　不愧是冰帝军师，即使不知内情也依然捕捉到了一些苗头。

　　手冢国光手肘带伤的事知道的人应当不多，连青学内部都没几个知道。
　　夏唯紫汐立即将话题扯开，刻意用玩味的语气缓缓“咦”了一声，“说好的势均力敌，此刻倒像是手冢更胜一筹。”

　　仿佛为了应证她的话，裁判打出手势，“Game won by手冢，比分6比5。”

　　青学瞬间爆出一阵欢呼，只要再赢一局，他们就赢了。

　　不同于青学的振奋，冰帝这边的氛围开始低迷，6比5，如果再输一局，冰帝就没戏了。

　　夏唯紫汐不得不说，冰帝这边的人看来都是见惯了一路赢下去，不过中途有了一点挫折就低迷不止，之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心理素质有待提高。

　　场上的迹部景吾见手冢越战越勇，不由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手冢应当是受伤了没完全好才对，可现在这表现并不像是他猜测的那样。
　　他太过专注于手冢国光手肘伤好还是没好，以至于对观众席冰帝后援团的低迷士气毫无察觉。

　　看见迹部景吾眉头微皱的样子，夏唯紫汐下意识否决他对目前局面感到棘手的可能。迹部景吾骄傲且认真，不会轻易感到棘手。
　　会不会……一个念头在脑中闪过，难道他猜到了手冢手肘伤的事？毕竟他有着超于常人想洞察力，这个猜测还是有些依据的，毕竟连她都看出来了。

　　然而手冢国光真的掩饰得相当好，他甚至破解了迹部景吾的破灭的轮舞曲，看上去破解得并不费力。

　　迹部景吾头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并因此连失几分，使得他自己陷入再失一球就七比五的境地。

　　最后一球，若手冢国光得分，则青学胜利。
　　成败在此一举。

　　可当手冢国光将球抛起的瞬间，还没来得及发球出去，球拍就蓦地落了地，而他本人也右手捂着左手肘单膝跪倒在地。

　　那个伤……
　　夏唯紫汐忍不住翻过座位站到观众席的最前排，抓着栏杆身体前倾，试图看清手冢国光的手伤。

　　从来没有面部表情的手冢国光在这一刻甚至皱起了眉，显然是难受到了一定程度。

　　青学的成员也是反应迅速，在见到手冢国光握不住拍子的瞬间就纷纷往场内跑。

　　“不要过来！”手冢国光不用回头也知道自己的队友正在朝自己焦急奔来，“快回去，比赛还没结束。”

　　他在原地维持这个姿势待了会儿，在裁判过来询问的时候告知对方他需要休息片刻，一会就好。
　　然后右手捡起球拍回了休息区。

　　在休息区稍坐片刻，手冢国光活动了一下手腕，用左手握住了球拍。
　　再次起身，他仍旧是青学网球部的顶梁柱，网球部部长手冢国光。

　　顺着手冢国光注视的方向看过去，场内的迹部景吾仍旧站在原地，微抿着唇脸色不是很好看，打球时处于弱势都不曾露出的神色此刻显现了一些。

　　夏唯紫汐撑着头，迹部景吾其实很好猜，不是心思太浅什么都表现在脸上，而是他不屑于也不需要掩藏什么，正如他不曾掩饰自己利用洞察力发现了手冢秘密的事。
　　而此刻的他，情绪太过外露了，将不高兴表达得淋漓尽致。

　　旁边的向日岳人双手插兜，“不愧是迹部，早就瞄准这了吧。”

　　忍足侑士不知是叹息还是惊讶的语气低声说了一句：“紧要关头大逆转啊。”

　　凤长太郎看着迹部景吾的神色有些迟疑：“但是迹部部长……”

　　宍户亮明白他的未尽之言，接口道：“嗯，那家伙……一点都不高兴。”

　　宍户亮话音刚落，夏唯紫汐就发现迹部景吾已经收起了外露的情绪，继而越发握紧了球拍。

　　迹部景吾一直是个很有担当很有责任感的人，他是冰帝男网部的部长，他也一直认真贯彻执行这一职位的职责，此刻他的职责就是赢下这一场比赛，哪怕被他人说是趁人之危，胜之不武。
　　她想她大概知道他此刻下了什么决心了。

　　之后的比赛完全应证了这一点。

　　接连凌厉越发刁钻的击球，让比分迅速持平在6比6，抢七在所难免。
　　而手冢手肘有伤已经是有目共睹之事，只要拖得够久，迹部即使无法赢得抢七局，光是耗都能耗到最后的胜利。

　　猜到手冢手肘带伤是一回事，真的遇到又是一回事。

　　虽然理智知道自己该这样做，但手冢回击的这几球还是令迹部景吾不满意，他面上再次染上不愉，“怎么了手冢，这种发球！”

　　想要堂堂正正获得胜利的果实，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欺负伤患。

　　即使是伤患，对手也是手冢国光，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
　　迹部景吾的神色渐渐放松，他差点想岔了，这是一场绝无仅有的比赛，对方是最值得尊敬的选手，他的每一球都必须认认真真毫无保留，这才是对对手的崇高敬意。

　　抛起手中的球，没有因对方受伤而看轻，击球的瞬间仍旧是使出了最擅长的速度。

　　为了让队友进军全国大赛而不惜牺牲自己的手冢国光，和为了让冰帝进军全国大赛而不惜陷自己于不义的迹部景吾。

　　在最爱的网球上棋逢对手，本该是令人愉悦又开心的事，这样能共同进步的对手远比击溃对方来得更重要。
　　可他们此刻却因为各自执念与职责放弃那份沉浸于网球的欢愉。

　　如同太阳般灼眼又令人钦佩。

　　网球能手之间的对决使抢七局逐渐变得力不从心，迹部景吾体力已经快跟不上了，他以肉眼可见的轻微脱力状态跳起截住飞来的球，球飞向对面的瞬间他向地上倒去，他知道这或许是能做到的最后一次起跳。

　　而手肘伤到底有很大影响，手冢即使勉力继续比赛，也没能将球击过网。

　　全场寂静一片，只有裁判的声音无情响起，仿佛一台莫得感情的裁决机器：“比赛结束，冰帝迹部获胜，比分为7比6。”

　　有些难以置信，有些惊魂甫定，所有人，不论是冰帝还是青学的人，都沉浸在无言间。

　　静静站立，没有任何表情动作的手冢国光，只是仰着头，微微闭眼。
　　对面的迹部景吾，还维持着倒地的姿势。

　　勉强收拾好多余情绪的迹部景吾回到观众席，双手搭在膝上低垂着头，任由汗水低落，“桦地，毛巾。”

　　立刻便有一张毛巾出现在视野内，但这不是桦地崇弘的手，他的手没有这么白皙小巧。

　　迹部景吾略略抬眼扫了眼递毛巾的手上的茧子，抓过毛巾胡乱擦着。

　　“不愧是部长！”
　　“真的打赢了那个手冢！”
　　这时候，身后的部员像是刚从暂停键恢复过来，兴奋得不行。

　　夏唯紫汐看着迹部景吾使用毛巾的手微顿，便知他还是很在意的，在意自己用这样的方法赢了手冢，在意自己这样胜之不武。
　　转过头，露出最温柔又最可怕的笑来，“再不住嘴的话，接下来的一个月想必你们会生活得很精彩。”

　　随意轻松的调调外加微微上扬的尾音，让兴奋得不是时候的成员们成功哑了火。

　　夏唯紫汐将淡盐水放在迹部景吾身侧伸手可触的位置，将夕空变换为扇状为迹部景吾慢慢扇风，“赢了比输了还难受？”

　　迹部景吾的手微微一顿，颓然地垂下来，毛巾就搭在头上，完全遮住了他的脸以及他的表情。

　　“你从来都很理性，在‘必须做’与‘我不想’之间，你都会下意识选择前者。落子无悔，无论这是条什么荆棘路，我认识的迹部景吾可不会为自己的选择有任何动摇。”
　　夏唯紫汐扯下迹部景吾头顶的毛巾，“手冢的手伤不在于你，你的职责便是尽好冰帝男网部的职责。试问，再重选一次，你可有更好的选项？”

　　夏唯紫汐松开夕空任其凭空消失，再慢慢地仔细地为他擦拭，“于情，你不可能劝他直接弃权，他也不会同意；于理，你与他立场不同，你不可能因他受伤主动认输。这些你都知道的，为什么还是不高兴？”
　　说实话，她挺不喜欢流汗的，更不喜欢满身是汗的人。但此刻，她不止讨厌不起来，还想同他说说话。

　　“夏唯紫汐……”迹部景吾头未抬手未动，声音依旧因过多消耗体力而有些不稳，“你的话太多了。”

　　“嫌我话多？不妨在经受住我的一周对练后再慢慢嫌弃如何？”夏唯紫汐眉眼弯弯，笑得煞是好看，“桦地，小景是胜者对不对？”
　　这次就不收费了，作为赠礼好了。

　　“是。”毫不犹豫的回答。

　　“在我们大家心中永远是不败的胜者，对不对？”

　　“是。”

　　“他永远是我们冰帝男网的王者迹部景吾对不对？”

　　“是。”

　　夏唯紫汐松开了毛巾，蹲在迹部景吾的面前，伸出手指捏捏迹部景吾的脸颊，入手虽然黏糊糊但是手感也真的好到爆，“小景，你睥睨天下的气势呢？可别告诉我就因为这场比赛就给比没了。”

　　忍足侑士微微抬眼看天，“想不到我们的夏唯经理也有会安慰人的一面。”
　　至于她捏脸捏得不想丢的动作，还是假装没看到罢。

　　迹部景吾轻拍她的手，抬起头已经是往日的王者，冰帝男网部的部长，“把你的手拿开。”

　　夏唯紫汐瞎嚷嚷：“果然是莫得感情的迹部大人，用完就丢。”站起身后站到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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