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活的有些不耐烦

　　岑溪风尘仆仆赶回乌塘镇时，天色已大亮，空气中弥漫着闷热潮湿的雾气。小镇里静悄悄，连只早起觅食的鸟都逮不着，唯有野花枝蔓上缓缓滑落的雾水，尚且透着那么一股生机。

　　她在小院附近转悠了几圈，在如果敲门吵醒隔壁邻居的可能性大还是阿婆听到更早与悄无声息翻墙进去之间权衡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第二种。

　　事发突然，那天黑影把她引出去，仓促之间行李什么都没来得及带。几天过去，房间依旧维持着她走之前的样子，连桌椅板凳上都蒙了薄薄一层灰。这种空旷的旧式房间，往往一天不打扫便容易积灰。看样子阿婆不是没发现她离开，而是压根漠不关心。

　　现代社会人情都这么淡薄吗？

　　岑溪也不知该笑不该笑，幸亏阿婆没报警，不然她还得费力解释一通。她推门出去，在井边打了盆水简单梳理一下，又折回房间，和衣而卧，一觉睡到了正午。

　　太阳明晃晃透过窗棱照进来，刺得人眼睛疼。

　　岑溪翻了个身从床上坐起来，发了会儿呆，穿好鞋子，推门出去。

　　阿婆背对着她，蹲在天井边，似乎在择菜。后院依稀传来几个少年的说话声，愈来愈近，拐了个弯，便露了面。

　　为首的那个男生正和同伴说着话，余光瞥到立在一旁的人影，吓得差点咬了舌头，“小、小妹妹？”

　　神他妈小妹妹！

　　岑溪不想搭理他，转身正欲回房，被他上前一步，直接抓住胳膊，

　　“诶，你别装不认识我啊！”

　　广西这么大，他们能在偏僻的乌塘镇遇到，还一同住在一家民宿，陈杰觉得实在是缘分。

　　他忙自来熟的道，“你也来这儿旅游？你家大人呢？怎么昨晚上没看到你们啊？我们昨晚上才到，这里真不好找啊，晚上蚊子太多了，要不是有个朋友亲戚在这里，我们肯定不会来，你们也是来探亲的吗？”

　　陈杰炮弹似的一股脑蹦出好几个问题，岑溪根本不知道该回答哪一个，只好站在原地沉默的看他一个人唱独角戏。

　　正说着话，跟他一起的同伴也走上前来，五男三女，数量不算少。大家平日跟陈杰都熟悉，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都有些不好意思。

　　见他说了半天仍旧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为首的一个男孩连忙扯了下陈杰，扭头对岑溪说，“美女，对不住啊，这家伙就是个话唠！”

　　陈杰正喋喋不休的讲昨晚上他血战蚊子的事迹，冷不丁被这么一拉，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道，“诶，庞宁你拉我干什么？”

　　庞宁僵硬的朝岑溪挤出一抹笑，又转过头瞪了陈杰一眼，小声说，“你还说？”

　　陈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又话多了，悻悻的摸了摸鼻子，看了岑溪一眼，“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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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众人洗漱完毕，阿婆已经在正厅摆好一桌子的早饭，有软嫩爽滑的米粉、熬得浓稠的大米粥以及怕他们吃不惯蒸的带着甜味的小馒头，还有各式各样的小咸菜。

　　陈杰早饿的前胸贴后背，话都来不及说，头一个扑上去，和阿婆道了声谢，捧起碗狼吞虎咽。

　　其他人哄然大笑，也紧跟着落座。

　　就在这时，阿婆缓缓退出人群，转身之前，忽然在岑溪肩头轻轻拍了一记。

　　岑溪一愣，扭头去看她。

　　阿婆上了岁数，走起路来弯腰驼背，步履蹒跚的踱到门口，扶着门框停了下来，她仿佛知道背后有人在看，脑袋诡异的偏了个弧度，咧开光秃秃的肉牙龈，露了个似笑非笑的笑容。

　　“——其实啊，还是要看个人，像我这么正直热血的有志青年，从来不怕那些鬼啊神啊，你说是不是，妹妹？”

　　陈杰肚子填了个半饱，跟被打了鸡血重新活过来似的，嘴上又不甘寂寞，说到兴起，转头求附和的问岑溪。

　　她猛然被提及，怔了下，才回答，“嗯……是。”

　　在场的其他人可能早就适应了陈杰嘴皮子的功力，该吃吃该喝喝，压根儿没在意，再说饿了一早上，正午才吃上饭，谁有闲工夫听他胡扯。

　　至于陈杰，更察觉不到岑溪的心不在焉，他只顾着自己了。

　　岑溪被他这么一打岔，来不及多想那个笑容的含义，只顾着“嗯嗯嗯”的附和。等到陈杰絮絮叨叨的说完，她再抬头，门口已经空无一人。

　　餐桌上，众人正在讨论下一步去哪里，岑溪掰了块馒头，放在嘴里慢慢咀嚼，一边听他们东拉西扯。
　　有人忽然插嘴道，“话说回来，离这里不远有个地方，也算比较有名。”

　　“什么地方？”队伍里的一个妹子饶有兴趣的问。

　　大家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纷纷点头，“毕竟来一趟也挺不容易的，要是能碰上景点顺路去看看呗！”

　　“是啊，是啊。”

　　“——别磨叽了，冉航你快说在哪里吧！”

　　冉航就是那个有亲戚在乌塘镇的人，不过不凑巧，他姑妈一家前脚刚走他们后脚才到，于是乎一行人只能打消了在亲戚家投宿的念头，临时找了家民宿住下来。

　　其实冉航小时候也来过这里几次，六年级暑假还在乌塘镇住过半个月，对附近也算比较熟悉。他想了想，对大家说道，“从这里坐车大约一个小时，有个渔村，村子旁边有个湖，叫妒女泉。”

　　听到“妒女泉”三个字，岑溪咀嚼的动作忽然慢下来。

　　前头问话的女孩对此一下子来了兴趣，“妒女泉？湖？没搞错吧？”

　　一路上他们也算去了不少地方，除去那些烂大街的景点，奇奇怪怪的名字见过不少，什么百花谷、安神桥、三和堂……无一例外，都透着一股人为的神秘、离奇。

　　但好好一个湖，把自己叫做泉，这还是头一回听见。

　　岑溪右手边坐了个比较白的男生，见状也来了兴趣，忙问冉航，“那里有什么好玩的吗？”

　　他们一行人算半吊子穷游，所谓“著名景点”去的也不少，基本上早被现代化的东西所充斥、同化，真正能看到古迹的反而是一些偏僻、不为人知的地方。

　　所以，大家对这景点的出名与否倒是不在意，只要有意思就行。

　　冉航闻言放下筷子，扶了扶眼镜，“其实是这样的，那妒女泉有个传说，凡是年轻貌美的女性过湖，必要淡妆素衣，否则过湖的时候便会翻船出事。前几年还有人不放在心上，在湖中心出了事，结果失踪，到现在依旧下落不明，还蛮灵异的，所以在当地比较出名。”

　　众人“哦——”了一声。

　　他接着道，“虽然听起来有几分玄乎，但妒女泉周围的环境的确称得上山清水秀，也算游山玩水的好地方。”

　　“那我们要不就去那里？”陈杰提议，“听起来似乎还不错。”

　　众人思索片刻也都表示同意，商定下午便启程。

　　庞宁又看了眼岑溪，邀请她也一起去，“一起去也多个伴。”

　　陈杰一听也连忙转过头，赞同道，“对啊对啊，反正你也来旅游的，不如一起？”

　　岑溪犹豫片刻，点了点头，“好。”

　　下午。

　　暑气大盛，蝉鸣聒噪。

　　众人简单的收拾了行李，打算晚上在妒女泉附近安营扎寨，又找村里人问了去妒女泉的客车，然后大包小包的提着东西在村口等。

　　汗水滴到青石板上，发出滋啦一声——恍若热锅里的油。空气沉闷，没有一丝凉意，烦得人心慌意乱。

　　两点多，车子姗姗来迟，司机是本地人，说话带了点口音，车也开的歪歪扭扭，一路上颠簸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岑溪坐在靠窗的位置，旁边是陈杰，这货一上车便开始睡，呼噜声震天动地，不管路多么崎岖颠的不行，依旧睡得如死猪一般。

　　前座的庞宁转过头来，略表歉意，“你要是嫌吵，不如我们换个位置？”

　　虽然移的不远，好歹是对角，多少能减轻点贯耳魔音。

　　岑溪瞥了眼仰面酣睡的陈杰，在吵醒他与继续忍受一小会儿之间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算了，一会儿就到了。”

　　“好吧。”庞宁笑了笑，不作勉强。

　　岑溪毫无睡意，便从包里翻出那本《五代十国祭祀风俗与风水排列研究》，里面写的大多都是关于陈成华这些年的研究，内容很杂，真正有意义反而很少。她也不在意，这本书只是一个媒介，真正的部分依旧被埋在冰山下，不见天日。

　　凡称得上秘密的，又岂容他人窥探？

　　她不急。

　　“轰隆——轰隆——”

　　汽车呼啸着远离，留下一屁股尾气，以及……傻站在原地一众人。

　　陈杰使劲吸了下鼻子，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到了吗？”

　　岑溪：“嗯。”

　　“那我们……”他话没完，庞宁便走了过来，同岑溪、陈杰说，“我们先在附近安帐篷，准备晚饭吧！”

　　两人便跟着庞宁一同往前走。

　　其余的人早已经放下背包，拿出锅碗刀铲、便携煤气罐，一时间各有各的分工，好一阵忙碌。

　　暮色苍茫，暖阳偏移，日落之后，温度陡降。

　　简单的帮忙之后，岑溪摸了摸胳膊，就近找了块石头坐下来。

　　“你怎么会想到来乌塘镇旅游？”

　　庞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岑溪转过头，他上前一步，在她身边坐下。

　　“这个啊……”

　　她笑了笑，“偶然的兴趣而已。”

　　“是么，那真的很巧。”庞宁望着湖边忙碌的众人，语气极淡，有种令人猜不透的神秘。

　　岑溪不以为意，反问，“我倒好奇，为什么今天不过湖？时间很充沛不是吗？”

　　闻言，庞宁高深莫测的勾了勾嘴角，

　　“保密！”

　　“嗯？”

　　岑溪有点猜不透现在的小孩在想些什么，见他不肯回答，便没有放在心上，低头颇为无聊的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石子。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不过片刻，众人便扎好帐篷，生火煮粥，围坐在一起。

　　偌大的铁锅被折叠的架子支起来，锅下堆空的树枝噼里啪啦的燃烧，发出一声声脆响。火苗跳跃落在沙滩上，夜晚的湖面平静无波，倒映着不知某处的幽幽白光。

　　被煮的滚烫软糯的皮蛋瘦肉粥一入口便摄住了岑溪的味蕾，

　　“这是什么？”

　　她夹起一块透明状爽滑Q弹的东西，示意陈杰。

　　陈杰咽下嘴里的粥，瞪大了双眼诧异道，“这是皮蛋呐，你没吃过吗？”

　　岑溪冷漠脸：不知道。没吃过。你有意见？

　　旁边，庞宁凑过来，笑着说，“小岑是哪里人？”

　　先前陈杰认出她时，一心觉得她是瞒着父母离家出走的叛逆期小女孩，岑溪未免令人起疑，只解释自己是大一的学生，独自外出旅游。于是，一行人便管叫她小岑。

　　她用木勺搅了搅碗里的粥，回了句，“北京。”

　　庞宁愣了下，似乎是没想到她回答的如此毫不拖泥带水，又笑眯眯的道，“是吗？听口音不像啊！”

　　岑溪瞥他一眼，没接话。

　　这个庞宁一路上总在有意无意的试探她，给她的感觉很不好，不知道肚子里打的什么鬼主意。相比之下，陈杰简直一傻白甜，跟流着哈喇子哼哧哼哧求抚摸的微笑天使萨摩耶有的一比，若要她选，还是跟陈杰相处更无压力。

　　庞宁仿佛知晓自己不太受人欢迎，却仍面不改色，脸上挂着笑意道，“……我有点累，先去帐篷里休息一会儿，小岑你随意。”

　　岑溪放下碗，应了一声。

　　吃过饭，几个凑在一起无所事事的人开始组队打牌，姑娘们则一心掏出化妆镜补妆，没办法，哪怕他们有心违反“不准碰手机”铁律，野外也没网给他们上。是以，大家伙凑在一起除了打牌，也想不出别的娱乐活动。

　　陈杰从书包里掏出一袋奶盐味瓜子，和岑溪并排坐在一旁边嗑边说话。

　　“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玩牌？”

　　岑溪从他手里抓了一把瓜子，边朝他努努嘴。

　　陈杰是典型的活泼好动型人格，向来是团队搞笑担当，打牌这种热闹的事，还以为他肯定会参与。

　　谁知，陈杰不屑的拍拍手心的瓜子壳渣，故作成熟道，“无聊。”

　　“啊？”岑溪不解。

　　陈杰潇洒的一捋他毛刺般的小平头，“我才不玩，幼稚。”

　　旁边有人听见他的话，扑哧一下笑出声，扭头朝岑溪喊道，“小岑别信他的鬼话，这家伙不会玩牌，诓你呢！”

　　“你、你瞎说！”陈杰恍若被戳穿的气球，一下子涨红了脸。

　　奈何少年脸皮还是忒薄，不待人家追问，便结结巴巴的找借口偷溜。

　　那人和岑溪交换了个无奈的眼神，又折回头继续打牌。棋牌果然是自“古”流传下来的解闷逗乐游戏，不过一会儿，气氛便被炒热，人堆中迸发出一阵阵热闹的哄笑声。

　　“——黑桃八，黑桃八，明不明？”

　　“哇擦，老陈你打我？！”

　　“赢了赢了，你们快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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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妒女泉虽然名字听起来很小，会让人误以为只是一处泉水汇聚之地，实际上湖面辽阔，一望无际。入夜以后，湖边偶尔吹来一阵冷风，惹得树叶哗啦哗啦作响。

　　岑溪避开人群，默默顺着湖边一点点走。

　　月淡如水，照在湖边把树的影子拖的极长，阴阳界限分明，向前一迈便轻松的由明亮踏入黑暗中。

　　身后人群的喧闹声仿佛被笼上一层薄纱，若隐若无，听不真切。

　　“哗啦——”

　　水中一阵窸窸窣窣，暗处看去仿佛有一坨黑乎乎的东西在湖中游荡。
　　岑溪屏住呼吸，睁大眼睛。

　　然而下一秒，却似乎她看错了般，湖面上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她踟蹰片刻，左右看看，抬起左手。

　　此时，月上梢头，淡淡的银光宛若一根泛着光泽丝质缎带，游蛇般缠旋转而上爬到女人的左臂，最终在指尖聚集。顷刻间，又凝成一道道实质性的光影，在墨蓝的湖面映衬下幻化为一只栩栩如生的仙鹤。

　　肖代从水面钻出来，摘下呼吸面罩，任凭自己或深或浅浮在湖中央，思绪却一反往常的放空。

　　照目前的情况看，林成华与张成失踪算是板上钉钉，而且当地警局既然已经放弃侦查，破案的主动性一下子被迫转移，估计要成为悬案。他出来快一周，眼下案子走投无路，他也不便一直休假，毕竟警局一时片刻就忙的团团转。

　　只是，他心里对妒女泉耿耿于怀，再三思索，决定到湖底一探究竟。

　　奈何进了湖中，他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湖很深，底下缠绕着一堆水生植物，以及堆着厚厚的一层淤泥，月光打不进来，四周除去探照灯的限度，到处乌漆麻黑。

　　下来之前，他特意选了店里容量最大的压缩空气瓶，保守估计可以潜3个小时左右。然而，在湖底待了不过一刻钟，他手脚沉重，头晕脑胀，几乎昏厥过去。

　　肖代很早就考过PADI（专业潜水教练员协会）的潜水证，平日里也曾潜入过多个海底，按理说这种情况不会出现，但很明显，一旦他在湖底待超过一段时间，头脑就陷入迟缓状态。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紧接着，重新戴上面罩，潜入湖底。

　　借着微弱的光芒，他在湖底兜兜转转，游来游去却仍旧没有任何发现。

　　这片湖底很“干净”，干净到连废弃物、塑料瓶之类被认为是河海湖泊“最喜欢物种”之一的东西都没有。

　　要说是村里人把妒女泉看作神湖，不允许或者也不丢任何排泄垃圾，才导致湖底干干净净，可他们用传说牟利却做不得假，他们不丢又岂能阻止别人不丢？

　　何况，再怎么小心，怕也不能做到一点垃圾没有吧？

　　除非……

　　这湖底啊，当真藏了某些见不得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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