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浮唯一世哀

　　房门外，不知何时妆点得遍布红绸锦色，大红的锦绸，从屋门口，铺开到了院外，房檐廊角、梅枝桂树上都高挂了红绸裁剪的花。入眼处，一片红艳艳的华丽。晨起有些雾色，太阳还没升起，整个世界一片艳红。

　　绿树蔚然, 相互交错着枝蔓, 有阳光透过错落的树叶间洒下金辉漫漫, 光束点点照应在地面上, 仿若漫天的星辰都落入凡间。每棵树上也都披着胭脂红的纱幔, 十步一系, 胭脂红的纱幔几米长, 无风时静静垂落, 就想碧海之间的嫣红云团, 衬着阳光洒下的金光, 仿若世外仙境。待到微风轻抚, 树叶飒飒晃动, 胭脂红的纱幔飘扬舞动。

　　小唯与王英的婚礼，由肖侯爷府亲自举办，肖阳和李静亲自主持。

　　李静看着眼前的大红场景，十里红妆浩浩荡荡，迷了眼睛醉了心神。在梦中无数次憧憬的场景，现在就在眼前，男主角是自己期待的男人，女主角却不是自己。

　　想想竟是极其可笑的。

　　小唯几次三番救了王英和自己，每一次都差点丢了性命，现如今她瞎了眼睛，那是一生的耽误，她可以理解王英的决定，他的确应该负起责任，如果他抛弃了小唯，或许也不再是她所喜欢爱慕的人。

　　只是，心里的感觉，却是无论如何都抹不去的，那种蹿入心底的疼痛，泯灭不了。

　　这场婚礼办得极尽可能的盛大，是为了纪念小唯的付出，或许也是为了纪念李静夭亡的爱情。

　　王英一袭红衣出现时，恍了李静的心神，耀了她的双眼。

　　他穿着一身大红直裰婚服，腰间扎条同色金丝蛛纹带，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修长的身体挺的笔直，整个人丰神俊朗中又透着江湖侠气。

　　若这是她和他的婚礼，该是多好？只可惜，现在她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唯一能做的，便是祝愿他可以幸福快乐吧。小唯是个好女子，她知道，他一定会幸福的。

　　小唯坐在梳妆镜前，虽然她现在看不见，但是她知道，现在的自己一定是美的，没有新娘子是不美的。

　　彩雀站在身旁梳理着她如墨的长发，瀑布一般倾泻下来，铺在腰背上。

　　小唯任由她打理着自己的长发，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莞尔一笑，“彩雀，你知不知道，人间新娘子梳妆时总会说的一些话？”

　　彩雀拿着梳子的手仅仅停顿了一下便恢复正常，一张小脸笑的欢喜，“好像是什么一梳怎么样，二梳怎么样吧，我不管，姐姐怎么梳都美，姐姐永远是最美的。这大红喜服是真的好看，可惜姐姐看不见。”

　　想起小唯的眼睛，马上捂上嘴不再言语。

　　小唯轻轻一笑，毫不在意，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老爷行好运，出路相逢遇贵人；五梳五子登科来接契，五条银笋百样齐；六梳亲朋来助庆，香闺对镜染胭红；七梳七姐下凡配董永，鹊桥高架互轻平；八梳八仙来贺寿，宝鸭穿莲道外游；九梳九子连环样样有；十梳夫妻两老就到白头。”

　　空洞的眼睛望着前方的镜子，好像能看到什么似的，彩雀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感觉她似乎并不开心。

　　“你这样念叨着给我梳一遍头吧，权当祝福我了。”轻声嘱咐彩雀，转过身自己还是那般端正的坐着，偶尔歪头向一边的角落望去，尽管她还是看不见。

　　“白发齐眉，子孙满堂，人的祈愿总是好的，只可惜……”只可惜，我不是凡人。

　　她知道，她总归不是人，人的祈愿如何美好也与她无关。

　　浓如墨深的乌发全部梳到了头顶，乌云堆雪一般盘成了扬凤发髻，两边插着长长的凤凰六珠长步摇，红色的宝石细密的镶嵌在金丝之上，轻轻地摇摆，碰到少女娇嫩的脸颊，似不忍碰触又快速的移开。

　　不是平日不施粉黛的模样，黛眉轻染，朱唇微点，两颊胭脂淡淡扫开，白里透红的肤色，更多了一层妩媚的嫣红，眼角贴了金色的花钿，平日的娇美变成了让人失魂的娇媚。

　　大红的喜袍上, 繁复的款式层层叠叠, 却不见任何累赘之感, 仿若盛开的牡丹花瓣, 落在女子的脚边, 捧得她像是站在花蕊中的仙子。

　　浮生站在一旁的角落里，默默注视着梳妆镜前的一切。

　　她喜穿白衣，白衣时的她像那九天仙子超凡脱俗清丽淡雅，周身散发的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今日穿上这一袭鲜艳如血的大红喜袍，竟似那曼陀沙华般魅惑艳丽，惊艳万分，似火焰熊熊燃烧，似泣血蔷薇绽放一世芳华，再也挪不开眼。

　　若她这一袭红衣如血，是为自己而穿，该是如何？神思一阵恍惚，仿佛看到了寒冰地狱张灯结彩的模样，依稀见到自己一袭大红的喜袍，那时，他们拜的可不是天地而是女娲了……

　　浮生缓缓一笑，却是如许的落寞与孤独。

　　孤独，他万年来一向孤独，却从不知其中滋味，如今他大概是知道了。

　　原来，孤独、心痛是这个感觉，心底的最深处是如此空虚，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隐约，他还有一点羡慕，羡慕那个能够和小唯成亲的凡人。他并不知道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感觉，只知道无法控制这种想法的出现。

　　或许，他已经变了……

　　看着她嘴角扬起的笑容，或许她是真的欢喜的。她一直心心念念的人间情爱，如今终究是得到了。原来她说的消除执念请求他放她一马，从始至终都是借口，是骗局，一切都只为了远离寒冰地狱。

　　那么，她曾经说过的愿他安好，最爱之人是他，究竟是真是假？他不敢去想，却又没有办法说服自己。

　　遥遥瞧着她空洞的双眼隐隐还有黑气散发，余毒未清，人间的郎中是不可能治好她的，缓步走上前去，停在小唯身后，怔怔的盯着她纤瘦的背影。

　　彩雀见到突然突然出现的浮生吓得一惊，见着他示意自己出去便赶紧逃也似的跑了。

　　小唯勾起唇角，扬起一个极尽妩媚柔情的笑容，转身对着浮生，只是那双眼睛却不知道望向哪里，今日的她，淡淡扫蛾眉，浅浅抹胭红，那艳可压晓霞，那丽更胜百花，这人见即倾心，这月见即羞颜。

　　“大人今日前来，可是来喝一杯小唯的喜酒的？”也不待浮生答话又自顾自说着，“那大人应该去前头的花厅才是，自会有人招待大人的，等到晚上，还会有人来闹洞房呢，那时大人也可以来凑凑热闹呢。”

　　笑语盈盈，白皙的手指抵在唇边，浅浅的一抹笑容，鲜红欲滴的红唇，饱满似火，粉嫩的脂粉色，如霞映天，柔媚入骨万般风情，狐族的媚术在她身上充分展现。

　　浮生也不理会她那般挑/逗的说辞，只盯着她的眼，“你这苦肉计并不高明。”言语间尽是嘲讽，声音低沉只有两人能听清。

　　小唯一笑，“高不高明大人说了不算，反正结果达到了我的预期，就不牢大人操心了。若大人不是来喝喜酒的，就请离开吧。小唯今日心情很好，不想因为大人的出现坏了兴致。”毫不留情的下了逐客令，那冷冰冰的神情，他仿佛已经不认识她了。

　　浮生蹙起眉头，走近她两步，低声道，“本尊只想问你，你与本尊说过的话，可曾有过真话？”

　　小唯先是一愣，再是一笑，“自是真假掺半，有真有假了，难道大人忘了，小唯是狐妖啊。”肆无忌惮的笑出声来，完全无视浮生的存在。

　　浮生沉默许久，忽的一笑，缓缓点头，“很好，本尊为你去除眼毒。”抬手便要施法，却被小唯伸手及时拦住，“无需劳烦大人动手，小唯自己的事自会解决的。大人请回吧。”

　　浮生讪讪的收回方才伸出去的手，冷目瞧着她，神情越发冰寒，似那万年玄冰一般。许久，仿佛响在天际的声音才缓缓出口，已经没有了任何温度与情感，“好。”

　　他转身离去时，只知道她还没有转回身去，那一声“请新娘子”似乎刺痛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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