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浮唯一世哀

　　得了自由的浮生瞬间飞身向着那坠落的红衣翩飞而去，抱她在怀，恍然如风划过身体。

　　玄衣墨发红衣泣血在这虚空之中，伴着徐徐吹来的凉风相交相缠，发丝飞扬丝丝缠乱，剪不断、理还乱。

　　旋旋落在山石不平的地面上，大手修长骨节分明划过她的脸颊，冰凉的很，像极了他在寒冰地狱时的感觉。抹去她唇角的血迹，鲜红刺目沾在指尖，不住的颤抖。

　　薄唇凑近她的唇角，口中仙气源源不断向她而去，周身冰蓝光芒耀目，外溢的仙气神力将她笼罩，他想的无非是将自身修为全数渡给她，她便能活。

　　小唯十指柔荑抚在他的唇角，阻止了渡来的仙气，缓缓一笑，弯起的嘴角还是那般好看，“大人仙气太过醇厚，小唯修为太低，可是承不住这福泽的。”

　　浮生摇头，紧紧盯着她，目光柔和的很，一如往昔她拥着他时垂眸瞧她的样子，他笑了笑，想让唇边勾起的笑意尽量显得轻松些，“不，不会。你会没事的，每次月圆之夜，我都是这样给你度仙气的，然后你就会没事了。”

　　“浮生……”小唯轻声唤他，指尖流光溢彩抚上他的鬓角，却被他一手抓住臂腕，怒不可遏，“你做什么，你是本尊的女人，本尊不让你死，你决不能死！”

　　此时此刻，她居然还想抹去他的记忆，他如何能忘记，“我们约好的，谁都不死，谁都不会忘记对方，你答应过我的，难道你忘了么？”

　　小唯轻叹，一声轻咳立时便有鲜血重新溢在唇边，脸色越发苍白，连那鲜红泣血的长裙的色泽都渐渐淡去了……

　　“是啊，小唯答应过……”目光涣散，却还是盯在他的面上，丹唇轻启一如先前的细语柔言，“浮生也答应过小唯，会永生永世平安喜乐的呢。”

　　玉指纤纤柔荑轻缓，摩挲在他的面颊之上，划过他的唇畔，笑的越发妩媚多姿，瞧着他，目光灼灼紧紧的瞧着他，眼中是那如水的深情，晶莹含在其间恍如一泉清水，澄澈却黯淡。

　　她不知道死了之后还会不会记得他的样子，若是忘记了，该怎么办呢？她想她是一定要将他倾城的模样深深的印在脑中，无论如何也不能忘却。

　　她轻轻的出声，却是笑意难掩，“如果还可以重来一次，我呀……”她笑出声来，银铃一般清脆的很，和她往日里戏弄他时发出的笑声重合在一处，“一定不要再遇见你，那般，你就还是那高高在上的，寒冰地狱之主，不染俗世，不沾尘埃……”

　　小唯指尖轻柔的抵在他的眼角眉梢，不住地颤抖，呢喃出声细若蚊蝇，“再也不要遇见你……”

　　“不，你走到哪里，我都会追随的，不管什么前世今生，浮生永远追随小唯的脚步……”

　　浮生瞧着她渐渐消散的身形，将她抱得越发紧了，“师尊会有法子的，师尊是大地之母神力通天，一定可以救你的。”抱紧她，脚步踉跄向着女娲脚下走去，隔着还很远的距离便屈膝跪在地上，膝行至近前，“师尊，你救救她，救救小唯，她不能死的，她也不应该死的……该死的是浮生，是弟子，师尊你救救她，救救她……”他一刻不停的重复着这几句话，仿佛已经不会再说些别的了。

　　他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女娲身上，“师尊你救救她，只要她能活着，浮生做什么都可以。”顿了顿，恍的想起什么一般，目光坚定无疑，“用浮生的命换小唯的命，师尊……”

　　他从未这般狼狈低微过，从未如此时模样恳求过任何人……有些时候，无论是人，是妖魔，还是那高高在上的神，都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原来，神也并非是万能的。

　　以命换命……可惜，连这，她也无法帮他实现。

　　女娲悲悯的眸子久久望着她，一声嘘叹，“我救不了她，她早就死去了，现在的小唯，不过是一缕执念，我……留不住她……”她不知道该怎样告诉他这个事实，这个她再也回不来的事实。

　　浮生缓缓摇头，眼神空洞不知道在瞧些什么，唇边却溢出几个字来，字字泣血字字伤心，“不会，不会……小唯是我的，我不让她死，她怎么能死呢……不会的。”

　　垂眸盯着怀中的人，大手抚在她的脸庞之上，轻轻摩挲，紧紧拥着她已经消散的所剩不多的身形，周身仙气大盛，一股脑的往她体内而去，“你不会死，我会救你的，我会救你的……”

　　“你说过，会陪我永生永世，会陪我天涯海角……”待到山花烂漫时，你我还要共赏花海芬芳。

　　“你说你会在寒冰地狱等我平安归来，会一直留在我身边，不会走……”待到浩劫结束，你我要永世相守。

　　“你说你会泡茶给我喝，做那拿手的糕点给我吃的，我想喝你泡的香樟茶了……”她说他在茶道方面的造诣不错。

　　眼底的那抹晶莹缓缓落下，充斥着悲恸，溢满了绝望，盯着怀中双眸紧闭的人，连那纤长的睫羽都不再颤动，她还没和他告别，他和她的约定还没有履行，她却走了，她说过永远不会走的啊……

　　她是那个古灵精怪的小狐狸，她不过是一时贪玩，和他开玩笑而已，“我错了，不该总是凶你的，不要玩闹了好不好……”

　　“我知道，你不会骗我的，谁都会骗我，只有你不会的。”轻抚着她的脸颊，薄唇抵在她的粉唇上，嗅着她身上独有的一缕幽香，那魂牵梦萦的香气噬骨，紧紧环抱她不盈一握的腰身，她在他怀间，却越来越轻，越来越轻，没了重量……

　　他在吻她，她却再没了任何回应，那本该笑靥如花的模样没有出现在眼前，她那戏谑的目光也没有睁开瞧他一眼。

　　浮生终是哭出声来，全身都在颤抖，虚空之中只有他独自伸出的双臂环在半空，怀中的人却消失的无影无踪，不曾有一丝声响，她便撇下他悄然离去了……

　　没有任何言语，她就走了，再也不回来了么？

　　他就呆愣的保持着环抱她的姿势，跪在地上，眼中迷茫一片不知道在瞧些什么，只有无尽的泪水四溢流淌。

　　他的泪，从来只为她一人而落……

　　小唯消失的瞬间，那些曾经的记忆瞬间涌进脑海，他分明记起来，他从未踏足过洗血地狱，也从未到过雷泽……前尘往事轰然倒塌，就连记忆都是被她修改过的，那洗血地狱里血染黑莲的不是他，那个雷泽大战三天三夜的也不是他，原来是她，原来是她。所有危险的事，都是她完成的……

　　踉跄起身，他笑出声来，脚步摇晃一步一步向着前方，笑的极优雅。笑意与泪水合在一处，手伸向虚空之中，一片光明如洗中恍若前方有人在拉着他的手，“好，我们走，永生永世不再分离……”

　　长啸之间，万里冰封，周身寒气凝结竟是神力暴走控制不住，双手间神力聚集，朝着前方那抹虚无和着眼泪轻笑。

　　女娲震惊，万没想到他会要自散修为自毁元神，立时飘然而至在他颈后施法，看着他缓缓倒在地上。指尖流光溢彩抚在他的鬓角，她曾答应过小唯，会在她死后亲手抹去浮生的记忆。

　　抚在他鬓角的十指柔荑却不住的颤抖，她不知道这样做究竟是不是对的，她并没有权力消抹掉他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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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夜梦回，他耳边还回响着那最熟悉的声音，她伸出手来，笑着与他说，“大人，带我走吧，我们回寒冰地狱去，小唯给你做我最拿手的茶点。”他想要拉住她的手带她走，抬眼却不见她的踪影。

　　人间宅院，落英缤纷时，漫天桃夭翩飞，她倚在他的颈间，吹气如兰，粉唇轻轻点在他的脸颊，异常清香柔软，一时间却是涨红了脸。

　　百花丛中，白衣飘飘，她嘴角上扬笑的正好，“大人……”她的声音依侬甜腻，让人听起来心头舒服，她伸出手来冲他遥遥招手，他亦伸出手来想要握住她的玉手纤纤……

　　浮生惊醒而起，脸色略有苍白，虚空之中只有他伸出去的手，却再没有她的身形曼妙。

　　女娲娘娘瞧着他慌张的坐起身来，缓缓走近，轻声嘘叹，“我依着她的心愿抹了你的记忆。”顿了顿，微微摇头，声音轻缓无限寥落，“可能连她自己都不曾想过，你会相思入骨，若要消了记忆只能剔骨抽情……”

　　剔骨，抽情……

　　女娲望着他，缓缓转过身去，“她是为了你才会心甘情愿做这一切，你万不可辜负了她的心愿，寒冰地狱需要你，三界众生需要你。”

　　可他只要她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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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生破空之间现身在公主府时，王英与李静是惊异至极的。王英盯着他一步步走近自己不由分说便扯了自己的领口，这才慌张的想起来要反抗。

　　浮生神色一变脚步踉跄着后退几步连站立都是不稳的，脸上再没了半分颜色，虚空之中苦笑出声，“没了，真的没了……”

　　王英颈上再没了她留下的执念妖印，这妖印去除的法子，要么他爱上她，要么他魂飞魄散，要么……她灰飞烟灭……

　　当真是灰飞烟灭了么？

　　浮生笑出声来，越发癫狂，身形晃动间只留下那苦涩而绝望的笑声在耳边回荡。

　　小唯的事，他大约是知晓了，是在那九冥山大战中幸存的庞郎说的。王英缓缓摸上自己的脖颈，听浮生说，妖印没了，他却不知道那是因为她灰飞烟灭了还是因为他真的爱上了那个妖……

　　只不过，一切都不重要了。明日便是他与静公主的大婚，他会生活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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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生越发喜欢饮酒了，似乎只有这样做，他才能保持一丝清醒，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她陪他饮酒，一次次把他灌醉时的欢愉。

　　回到寒冰地狱的那一日，天气正好，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

　　寒池旁的情花开的正好，迎风绽放，周围的寒气不能耐它丝毫，像极了那只小狐狸挑衅他时的不屈不挠不服输。

　　冰蛇紧紧跟在他身后，自他知晓了九冥山一役她烟消云散，这才后知后觉明白了当初她独自回到寒冰地狱时说的一番话的个中意味。

　　低头瞧着浮生沉沦堕落的样子，却是在眼前浮现她的身影，“以后我不在了，你一定要照顾好他……”，原来她早已预料到自己的结局……

　　“主人，这鲜花漫地，是小唯姑娘亲手栽种的……”冰蛇轻轻地开口，“她曾说，要您好好活着。”

　　浮生举着酒壶，那壶里盛的是上好的兰陵美酒，她曾说这是好酒，适合自己。脚步踉跄缓缓走近那遍地的鲜红花朵，靡丽芬芳像极了她浅笑时的模样，目光直直盯着眼前的艳丽，他轻轻出声，满是落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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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地之母女娲娘娘来到的时候，他正依着寒石饮酒，瞧着眼前花红靡丽，恍惚她也在那花丛里头。

　　“浮生……”女娲轻声唤他，怀中抱了只通体银白的狐狸，十指柔荑抚在那银狐的绒毛间，“这银狐是小唯的原身，我耗尽半身修为将她救活，只是她没有魂魄，也无法再修炼妖性，会在有限的年头里命尽。”

　　浮生眼中这才凝聚一丝光芒，接过那小银狐，恍若怀抱世间至宝，这是小唯的原身呢……

　　此后，无论他去哪里，怀中的狐狸从没有松过手。世间见过他的仙佛，都道他被狐狸迷了心窍去了，他也从不理会，抬眸寒凛却是再没人敢当着他的面道不是了，背地里的话，他并不在乎。

　　浮生带着怀里的狐狸，走遍天涯海角，看遍世间美景，人世繁华万千一一领略了，天庭奇景一一观赏了，他清楚的记得，她说过她想去天庭瞧瞧……他也记得他们曾经相约，万水千山，他们要一同观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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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穷身形飘摇，缓缓走近神殿时，女娲正坐在莲座上。

　　垂眸瞧着上穷手中的托盘，缓缓扬起一抹化不去悲凉的笑意，他终究是舍弃了一切。

　　托盘中是银白狐狸苍老的尸身，紧挨着它旁边，是那没了光芒的石心，和一个盒子，“来人说，银狐死后，浮生神尊散尽修为，将万年修为封存在盒子里，只需娘娘寻得一个堪当大任的人承了他的修为继任寒冰地狱之主。浮生神尊，要永生永世追随小唯……”

　　上穷越说越慢，话语越说越轻，最后几不可闻。她想，她可能知晓了情为何物，当那一抹疼痛袭上心口的时候，恍若窒息间她才明白了他的感受。

　　他果真是肩负苍生，身负重责的，到了最后一刻，竟是要将自己一身修为另传他人，以他的修为守护三界。他始终不曾违了他身为神尊的责任，却也没有违了与她之间那最美好的誓言。

　　他们，从此以后，便是真的永生永世在一起了吧，再没有任何世俗纷争可以打扰他们，没有人会去嫌弃她是妖的身份，她不需再忍受噬心之苦，也没有人再去要他解救苍生，先大义后小情了。

　　可是，他们究竟去了何处？是那虚无之地么……灰飞烟灭，这世间万物，可能哪里都有他们的身影……

　　女娲十指纤纤慢慢抚上狐身，抚上石心，抑制住指尖的颤抖，缓缓转过身去，墨发披肩随风扬起，白衣脱尘衣袂飘飘，还是大地之母的绝世风采，却在转身的一瞬，眼中埋了许久的晶莹才顺着脸颊滑落，触上那滴液体，是温热的。

　　传说，女娲落泪，天地同悲，日月齐哀……

　　三界之中，大雨下了整整三月，天上太阳月亮顶着雨水一同出现了三月，大地不住的颤抖，万物凋零。

　　大地之母，她本是不该落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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