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瑾在渊

　　“我至今不能忘记，二弟二弟妹当时的笑颜。”殷天暝眼神逐渐转实，堪称温和地看着苏璟，“这些年我们看着你健康长大，觉得总算对得起你爹娘临终的托付。”
　　苏璟从未听殷天暝说过这么长的一段话，他一直都知道身边从未缺少温暖，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他认为自己很幸运。
　　“后来呢？”林渊问道。
　　“后来啊！”殷天暝的声音冷硬起来，“我们都放松了警惕……”
　　婚后，沐清源极力挽留两人住在他家，方便照顾。两人若是现在上路，势必要走一些路程，而当时沐清昕孕吐十分严重，嗜酸如命。
　　顾长闵亦不愿让妻子舟车劳累受罪，而且住在大舅子家中，有嫂子照顾说说话，比他这个大老爷们强，重要的是他们已经成婚，以夫妻名义住在礼部侍郎家，安全！
　　沐家始终没有回信，就算是默认了这门亲事。孩子四个月大的时候，渐渐显怀，顾长闵最大的任务就是给妻子买各种她想吃的东西，并陪着妻子琴棋书画，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一天，一个不速之客造访沐宅，竟是沁阳王正妃林氏。沐家大哥在公署忙碌，沐大嫂接待了这娇贵的客人。林氏言说听闻沐大人亲妹沐清昕生有闭月羞花之姿，被自家夫君夸赞，心生好奇，特来相见。沐大嫂并不知道他们与刑少昊的纠葛，兼之在江南时王爷同她家夫君关系甚好，王爷待小姑子也如待亲妹子一般温柔。虽然心里疑惑，终究不敢怠慢，引着她见了小姑子。
　　林氏温婉大方，平易近人，并没有王妃的架子，两人闲话家常，还给沐清昕讲了很多怀孩子的注意事项，以及让她不那么辛苦的小偏方，末了送了她府里腌制的小零食，说是对反胃的孕妇最好云云。
　　沐清昕面上一一应了，心里却暗自戒备，不敢动那些小零食。等顾长闵回来，她将此事告知于他，顾长闵亦觉得奇怪，让医女验过那些小零食，并没有什么问题，介于林氏的身份，两人一致觉得此人还是少来往的好。
　　林氏并不常来，偶尔坐坐和沐清昕闲聊，总是恰到好处，让人如沐春风。有一次逛街店铺里碰到了，也只是简单问候几句，并不惹人厌烦。
　　如此淡淡来往四个月，她似乎并不知道自家王爷对眼前女子有非分之想，只是出于朋友之谊给予照顾而已。她的淡然从容，体贴入微给沐清昕留下了良好的印象。让善良的沐清昕一度觉得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小有愧疚。
　　孩子八个月大的时候，沐清昕她渐渐有些烦躁，感到难受，幸好有了医女的调理，让她首胎不至于过于辛苦。
　　顾长闵耐心地陪着她，给她按摩，陪她散步、解闷。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他们对新生命越发期待，把给孩子取名的策子拿出来，研究半天也拿不出个注意。后来顾长闵大手一挥，表示反正不止生一两个，这些名字都用得着，到时候孩子指到哪个就是哪个好了。
　　除夕之夜，临盆之际，林氏来了。
　　沐清源虽惊讶王妃不在宫里过除夕，反而到自家府上探望临盆孕妇。但那时谁也没有心情计较这些，顾长闵、她和沐家大哥大嫂一起焦急地等在门外。
　　屋里接出一盆盆的血水，产妇一声高一声的痛苦呐喊，稳婆的鼓劲声都让顾长闵紧张不已，他焦急地转来转去，全无平日的稳重样。将近两个时辰的磨难，终于响起了孩子响亮的哭声。
　　稳婆出来报喜说是个男孩，母子平安，顾长闵不顾礼数冲进产房，只看了孩子一眼就双手握住沐清昕搭在床上的手，说：“辛苦你了！”
　　医女见此情景，用温水给孩子洗身体，并不做声，识趣地给夫妻俩留下足够的空间。
　　刚出生的孩子跟个红猴子一样，皱巴巴的，自从哭了一声后便闭着嘴，乖乖任她清洗，偶然哼哼两声。
　　那边的叙完情衷后，沐清昕温声要求看孩子，顾长闵笨手笨脚地从医女手中接过孩子，第一次抱到这么柔弱的小生命，让他整个人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在医女的指示下竭尽轻柔抱着孩子来到妻子床边，两人细细看着小人儿，顾长闵笑着说：“这孩子长得像你，我喜欢。你看这脸，这小嘴。”
　　沐清昕侧头看着丈夫手中的小小婴儿，脸上带笑，轻声道：“他的眉像你，鼻子也像，那么挺。也别让孩子抓阄，就叫瑾儿吧，玉般通透，希望他长大了成为一个如瑾似玉的人物。”
　　“好，都依你。”自此，顾瑾之的大名定下了。
　　林氏在沐清昕月子期间送了很多补品过来，偶尔也来找她叙叙话。三个女人一台戏，女人间的话题都离不开儿子丈夫，这无形中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沐清昕觉得这个王妃不似王爷那般表里不一，是个真心待人的，渐渐地并不那么防备她。
　　顾长闵心怀磊落并不是没有心眼，对林氏始终保持怀疑，他打算等妻子身体好些了就带着妻儿离开，找个地方隐居下来，从此一家人过日子。
　　沐清昕没有意见，只要求走之前要秘密回家看看，至少让爹娘认认这个外孙。
　　一家三口准备离开京都，沐清源极不赞成，认为路上劳顿对妹妹侄子都不好。顾长闵并未将他们夫妻俩与刑少昊的恩怨告诉沐清源，主要是此事他并无证据，而沐清源又在朝为官，和某人又是友人关系。只说成亲过于仓促，还需要带妻儿回老家告慰九泉之下的父母。
　　临行前，林氏派人给他们送了一封信，顾长闵看完后神色凝重。让车夫不走西门上码头改走南门口，上车后与一脸担忧的沐清昕视线对了个正着。
　　他叹了口气：“林氏信中说她察觉府中人员调动，查出她夫君的一些荒唐做法。她接近我们是为了警示她夫君，不可妄为。现在我们离开京都，她鞭长莫及，由于查出前段时间人员走动的方向，让我们千万不要往江南走，也不要往北方走。她会为我们打掩护，条件是尽可能避走一段时间，她会想办法让某人打消念头。”
　　“我就说她一个王妃不和那些贵妇人一起吃茶聊天，反而天天来陪我这没有分位的平民，原来竟是为了这般。现在想起前段时间的防范，实在是……”沐清昕低头惭愧道。
　　顾长闵将她的脸抬起来，凝视着她：“不怪你！该防的还是得防，他们本是夫妻，就算再小心也不为过。”
　　“可是……”
　　“没有可是。”顾长闵温声道，“这事我们没有证据，那个人竟敢觊觎你，手段如此卑劣，一度我想杀了他——”
　　沐清昕捂住他的嘴，眼眶微红，摇了摇头，被顾长闵反手紧紧握住，“但我有了你，如今还有了我们的孩子。我只想和你们一起度过以后的日子，不愿将未来断送在这种人手中。林氏有林氏的做法，我有我的做法，为此，我们再小心也不为过。”既然不能明着来，就暗着来。
　　沐清昕点点头，靠到他的怀里，“都听你的。”
　　两人长途跋涉，最终安居在薇州一个美丽的小山村里，那里开满了漫山遍野的杜鹃花，红的粉的白的铺满整座山，沐清昕一下子就爱上了这个地方，两人过了一段神仙般的日子。
　　孩子九个月大的时候，一日顾长闵照例出门采购，这让沐清昕万分不安，总觉得心慌意乱，坚决不让他去。顾长闵依着她没有外出，让邻居带了几日新鲜吃食。又过了些日子，家里米粮殆尽，这次无论如何，都需要出门了。
　　沐清昕知道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只好让他出门，几次嘱咐一定要早去早回，才依依不舍地放他离去。
　　这一别，就是永别。
　　那一日，她从日出等到日落，再也忍不住跑到村口，却只等来了一批黑衣人。她强作镇定，抖着嗓音问：“我夫君呢？你们把我夫君怎么了？”
　　对方没有给她回应，不顾她的挣扎，干脆利落地打晕了她。
　　醒来的时候，就看到曾经让她崇拜的好哥哥刑少昊，她极力镇定，问道：“我夫君呢？我孩子呢？”
　　刑少昊脸色一黑，继而嘴角带笑，似是想起什么令他高兴的事：“他啊，他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回不来了。你的孩子，他暂时很好。”
　　沐清昕呼吸一滞，她低下头，肩膀开始剧烈抖动，压抑不住的哭泣声哽咽而出。她哭了好久，猛然抬起头来，眼色通红，目眦欲裂，“为什么？”
　　刑少昊忍不住抬起一只手去抚她的脸，“啪”地一声，她使劲打开。刑少昊并不恼，反而摸摸被打红的手，“为什么？你原本就是我的！是我先遇到你的！”他的声音越来越冷，带着尖锐的寒气，“他顾长闵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得到你？凭什么！”
　　沐清昕闭上眼，脸上的泪水再次滑落，竟真的是因为她！良久，她反驳道：“他不会死的！他说了要陪我们一生一世，就算是死也要共赴黄泉。他绝不会留下我一个人先走的！你一定是吓唬我。对的，你在吓唬我。”
　　“一个深中剧毒，受了十刀一箭，跌落悬崖的人，你告诉我他死不死？”
　　沐清昕身子一震，感同身受，她恨得咬牙切齿：“我杀了你！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她疯狂地扑上去，毫无章法地扑打撕咬，似要与对方同归于尽，却被刑少昊轻易制住，一掌劈晕。
　　晕过去时，她想：她真的好没用！好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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