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处

　　理论力学课上，姜栗榛又在发呆。

　　他是什么意思？
　　那句《桃夭》是出自《诗经》里的“国风”，那是形容女子出嫁的。这也就算了，他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那节舞蹈课结束，程叙问她，“既然你已经没什么好怕的，那你怕不怕我再给你一个名分？”

　　名分？《桃夭》？他莫不是要我嫁给他？

　　姜栗榛一个冷颤，清醒过来。可怕，可怕！
　　问题是她当时胡乱之下不知诌了一句什么，撂下话就跑。
　　她想得脑袋发昏，捶胸顿足，面红耳赤。
　　力学老师走到她旁边，看见她课本上的题，提醒她，“这道题有点超纲，想不出来就算了。”

　　回到宿舍，姜栗榛站在半身镜面前，审视自己。
　　额头过宽，远山眉，单眼皮，不大不小的眼睛，不高不挺的鼻子，脸上还带着点点婴儿肥。这实在不是一个出众的相貌。
　　再想想他，虽然在姜栗榛眼里他算不得多俊朗，但是周艺小齐她们都说他是个美人胚子，想必在他周围也有不少仰慕者。
　　本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小齐和大刘在看热播剧《欢乐颂》，她们在对其中的情节讨论的津津乐道。小齐把姜栗榛叫过去一起看。
　　画面正播放到关关去还谢童的外套，碰到谢童和乐队的摩擦，谢童最后独自一人走到角落里暗自神伤。关关走过去安慰他。
　　看到这，大刘问姜栗榛，“如果你是关关，你会怎么做？”
　　小齐也问，“你会过去安慰他吗？”
　　姜栗榛歪头想了一下，说，“我可能会放下外套就跑。”
　　小齐和大刘齐刷刷点头。
　　小齐说，“当时谢童正在气头上，关关和他还不熟悉，贸然过去，怕会被打。”
　　周艺听到三人的对话，默默摇头，“这就是你们为什么单身的原因。”
　　众人沉默。

　　这天舞蹈课，程叙没有来。姜栗榛心里觉得奇怪，还有些，失落。
　　换成黎凡和她搭档。
　　黎凡给她解释，“程叙这几天有事，所以换了我。”
　　姜栗榛好奇，问，“你们这样换来换去，没有问题吗？”
　　旁边的秦成远解释，“黎凡和程叙都是张教授的得意弟子，他俩谁来都一样。你不用担心，不会把你的小叙叙怎么样的！”
　　“那他，有什么事啊？”
　　“这个，你都不知道，我们怎么会知道？”

　　一直和他在跳舞，早就习惯了，也有了一定的默契，突然换成别人，拘束得很，别扭得很。
　　尽管黎凡也是一位很好的舞者，可是姜栗榛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他没来，难道是因为那天自己说了什么伤人的话？
　　要命了，我到底说了什么呀？
　　可是，难道就因为我的一句话他就打算避而不见了？
　　他还占了我好多便宜呢！

　　姜栗榛越想越气，动作幅度和力度都随着加大，最后一个旋转，把黎凡拍了出去。
　　……
　　我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
　　我把黎凡打了出去？
　　那位不食人间烟火，遗世而独立的谦谦君子，我这个凡夫俗子，竟然给他一巴掌把他打了出去！
　　我的天……

　　被拍出去的黎凡有些狼狈，他站稳身子，整理好衣襟，回头看着她。
　　姜栗榛咽了下口水。
　　黎凡走上前，伸手，再次做出邀请的姿势。
　　姜栗榛搭上他的手，颤颤巍巍地开口，“既往不咎，汝乃真君子！”
　　黎凡不说话，宠辱不惊。

　　在宿舍。
　　程叙一边弹着吉他一边碎碎念，但是被黎凡看得发毛，问他，“怎么了？我这歌不好？”
　　“你想不想送我一套砚台？”
　　“为、为什么？”
　　“她打了我一巴掌。”
　　“…….”

　　“她打了你一巴掌？”
　　程叙跳起来，欣喜若狂，“她打了你一巴掌！哈哈哈哈哈……我都不敢碰你，她居然给了你一巴掌！哈哈哈你也有今天！”
　　黎凡不理他，面无表情，“两套。”

　　这一天天气很好。

　　已近五月，姜栗榛穿了一件白色T恤，外面套一件鹅黄色的薄款镂空针织衫。一条浅蓝色牛仔裤，一双白色帆布鞋。
　　她刚洗完头发。外面的阳光太好了，她心中一动，放下吹风机，从书架上拿出一本书，来到望泞湖边，寻到一处无人的石椅。
　　石椅旁边有一棵香樟，伸出来的枝桠刚好处在石椅上方，但是又有阳光透过枝叶的间隙洒下来。
　　姜栗榛坐在那里看书，是余斌的《提前怀旧》。
　　阳光刚刚好，温度刚刚好，微风刚刚好。
　　姜栗榛备感惬意。
　　只是，随手拿的这本书，里面讲述的事情有些沉重。她把头向后仰，靠在椅背上，然后把书盖在自己脸上，舒服地打个盹。

　　迷迷糊糊中好像自己换了一个姿势，靠在某人的肩膀上，这个感觉很熟悉。
　　这里只坐着自己一个人。她只当是在梦中，愈加放肆，拉一拉那人的手臂，把他的肩膀拉到自己舒服的高度，满意地靠上去。
　　嗯，是个美梦。

　　程叙看到她睡梦中满足的笑，嘴角慢慢上扬。拿起她手里的书开始看，时不时调整姿势，以免她的头会滑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姜栗榛睁开眼睛，慢慢恢复对外界的感知。
　　有个声音问她，“醒了？”
　　她一惊，梦中梦？
　　“我是程叙。”
　　姜栗榛立马要坐直，却被对方摁住脑袋。
　　程叙说，“你先别动。你先别看我，我有点紧张。”
　　她条件反射的回答，“嗯。”
　　然后乖乖地继续靠在他肩膀上。

　　过了一会，程叙把手拿开，问她，“你还记得我问你的问题吗？”
　　“嗯。”
　　“我回去想了很久你的话，不知道什么才是你喜欢的方式。”
　　嗯？
　　“我想起我们在古城的时候。”
　　姜栗榛脸一红，“嗯。”
　　“想起那天我弹吉他时你的样子。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喜欢，但我想为你唱一首歌，这一次，是只为你唱的。”
　　姜栗榛没说话，然后看到程叙从旁边拿起一把吉他。
　　现在？

　　“那是你的吉他？”
　　姜栗榛想看清楚一点，又被他摁住脑袋。
　　“你、你先别动。好不好？”
　　姜栗榛默默点头。
　　然后程叙开始弹唱：

　　“自从相思河畔见了你，
　　就像那春风吹进心窝里，
　　我要轻轻地告诉你，
　　不要把我忘记。

　　自从相思河畔别了你，
　　无限的痛苦埋在心窝里，
　　我要轻轻地告诉你，
　　不要把我忘记
　　...... ……”

　　《相思河畔》。姜栗榛在心里笑，他这首歌选的倒是很聪明。

　　姜栗榛静静地听着。一曲终了，她也不说话。
　　程叙有些慌张，又不敢看她的表情，只好盯着前面的空气，试探性的问她，“你不喜欢？”
　　“你再唱一首吧。”姜栗榛说。

　　程叙想了一会，然后又开始一首：

　　“我爱你的焦虑
　　爱你的偏执
　　爱你的坏脾气
　　爱你的恍惚迷离
　　我爱你的封闭
　　爱你的悲观
　　爱你的坏习惯
　　爱你的自以为是
　　无论你什么样子，我都深深迷恋
　　亲爱的这无法解释
　　这是我爱你的方式

　　无论你如何存在
　　我只想陪伴着你
　　亲爱的这没有原因
　　这是我爱你的方式

　　我爱你的皮肤
　　爱你的卷发
　　爱你的香烟味
　　爱你的别将异种
　　我爱你的叛逆
　　爱你的眼神
　　爱你的空虚感
　　爱你的不合时宜
　　无论你什么样子
　　我都深深迷恋
　　亲爱的这无法解释
　　这是我爱你的方式

　　无论明天会怎样
　　我只想陪伴着你
　　亲爱的这没有原因
　　这是我爱你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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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曲唱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姜栗榛问，“这是你写的？”
　　“不是，是汪峰的歌。”
　　程叙马上又说，“我也有写曲的，但是还没有填词。”语气有些懊悔。

　　姜栗榛靠着他的肩膀，慢慢挽上他的手臂，问，“你喜欢我？”
　　程叙点头。一想她看不见，又说，“是。”
　　“你喜欢我什么？”
　　“我不知道。刚刚歌词里不是唱了吗？”
　　“那不是我。”
　　“无论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姜栗榛脸红，又问，“你觉得我漂亮？”
　　程叙想了一会，还是决定说，“也不算很漂亮。”
　　“那你觉得我身材好？”
　　“呃，也不算是。”
　　“那你喜欢我什么？”

　　程叙抱着吉他，弹起来，用歌声回答她：
　　无论你什么样子
　　我都深深迷恋
　　亲爱的这无法解释
　　这是我爱你的方式
　　无论明天会怎样
　　我只想陪伴着你
　　亲爱的这没有原因
　　这是我爱你的方式

　　姜栗榛挽着他，又说，“那你再唱几首。”
　　程叙笑了，“你想听什么？”
　　“不知道。你唱什么，我就听什么。”

　　那天，他们相伴坐了很久，程叙唱了很多歌。
　　《恰似你的温柔》、《Your eyes》、《为了遇见你》、《情歌》、《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晴天》、《康定情歌》……很多很多。

　　程叙后来想，他一定是太高兴了，不然那样一直唱下去，他的嗓子怎么受得了？
　　姜栗榛让他休息，然后拿过他的右手去看。
　　他的手上有很多老茧，她用指肚去摸，很厚的一层。
　　程叙笑，“是练琴练的。”
　　姜栗榛想起开学那天，那位高高的小黄帽，手上也有一层茧，她说给程叙听，问他，“是不是你们都这样？”
　　程叙不说话。
　　突然又笑了，去牵她的手，十指相扣，说，“是啊，我们都这样。”
　　过了一会，他又说，“我记得我去迎新那天，有个小姑娘一直盯着我的胸前看。”
　　姜栗榛猛地抬头，看着他。半响，瘪了瘪嘴，说道：“我才没有。是你的衬衣第二颗扣子没扣好。”
　　程叙一愣，继而开怀大笑，“我竟没想到是这样的缘由。”
　　姜栗榛被他的笑声感染，也笑着说，“我更没想到，我们会有那么多交集。”
　　“我也是刚刚才发现，又或许，比我们想的还要多。你说呢？灼灼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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