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衣

　　教室弥漫着人肉味。这是颜宾想到的第一句话。
　　五十几个学生让教室有点拥挤，桌上堆着的大叠的辅导书课本更加让空间显得逼仄。隐隐约约的发油味和韭菜味让人有点反胃。看黑板内容上一节课大概是化学——上倒一片，整排的人成倒伏状，抓紧点滴时间小眯一会儿。
　　“都醒醒，醒醒！上课了！马上高三的人了，有点志气！之后睡觉的时间多着呢！”老卢一进教室就开始嚷嚷，和刚刚对颜宾和言细语的那个判若两人。
　　看得出来不少人醒来得挣扎且痛苦。“值日生呢？黑板擦都不擦？等我来擦啊？”
　　“老师，秦简兮今天没来。”一个看面相大概是班长一类的女生，嗓音还挺清亮。
　　“哦。”老卢明显不悦。颜宾从侧面看到他眉心的巨大的“川”，却似乎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来，那个王泽，你个儿高，来擦一下。”
　　被点到的哥们儿还挺细心，连讲台也抹得干干净净。上课铃已经响过，不过这时候老卢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了，背着手不知在想什么，笑得非常，慈祥。
　　“好了啊同学们，在正式上课之前我向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学啊。大家之后要好好相处啊。来来来，说点什么介绍一下吧。”
　　颜宾被老卢慈爱的目光看得有点不适。
　　那群被憋得大脑快缺氧的孩子这才后知后觉地看向门口，颜宾感受到他们看到自己打扮时小小的骚动。
　　“报，报告。。。”
　　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老卢的脸色从慈祥向凶恶过渡得太猛，半途又硬生生拽住自己快要皱成倒八的眉毛，大半心神用在管理表情肌，只来得及挤出个心不甘情不愿的嗯，颜宾甚至听出一点委屈来。
　　是之前颜宾英雄救下的那个，美人儿。
　　美人儿很淡然地无视老卢的目光，回位。颜宾这才后知后觉他没有书包，桌上也干净得很。坐下后连书都没有拿出来，在第四排靠窗的好位置托腮发呆。
　　“啊，好好好，让我们有请这位新同学啊。”
　　颜宾想到了开屏的雄孔雀，虽然明白这个比喻的本体和喻体没有半点相似，还是决定放弃原来那个低调谦逊降低存在感的方案。
　　好的，本来就不是个谦虚的人，别装了。
　　顺手抄起讲台上的粉笔，毫不心疼干干净净的黑板。“颜宾”两个字是端正大气的颜体。
　　“颜宾。颜色的颜，宾客的宾。性别女。复读生。不喜欢麻烦别人，也不喜欢被别人麻烦。但是在未来相处的日子我会尽量克制自己的坏脾气。如果偶尔有发作，先在这里说声抱歉。”
　　一回头正好对上班主任闪闪发光的眼神。
　　“呃，希望，和大家一起进步。”
　　“好好好啊，一起进步啊。你看你这个座位？”
　　颜宾果断在老卢手指向第二排最中间那个空缺得突兀的位置前决定：“就那里。”
　　美人儿同桌。
　　老卢宛如吞下了一口甘油。
　　颜宾这才发现没有男女混坐。
　　“老师，我比较喜欢那个位置，人比较清醒。我们之前班级也一直男女混坐的。”
　　不知道哪个理由说服了他，还是这节课已经过去的十分钟让他暂时让步。“你就先，先过去吧。”
　　美人儿总算大发善心赏了个目光。修长的眼角很是好看，不过看到他的目光颜宾发现这小子不是没礼貌，这是单纯，没睡醒吧。
　　果不其然，老卢念经的声音响起没有五分钟，身边的人就毫不遮掩地趴着了。
　　一个非常尴尬的事实，现在他们两个人，桌上相当，非常的干净。简直是拉低了班级藏书的平均值。
　　颜宾今天出门的时候好歹为了装样子，随便从行李里拿了个书包塞了本书，现在发现是《Animal Farm》有点欣喜。老卢看到了也没说什么。旁边这位就不同了，似乎过来就是为了补个觉。都快被目光凌迟了。
　　“秦简兮！！！”
　　“嗯？”应该是不习惯有个同桌，他起来的时候下意识往颜宾一侧一撑，颜宾也完全下意识扣住他的手腕往后一带。这下本就没站稳的可怜孩子在狭小的空间扑棱了两下，左手没抓住任何能保持住平衡物体，只是徒劳地向前推了下桌子。前排的人反应迅速地又挤了回来。于是他又被，挤得坐回去了。
　　这下连颜宾也不忍欣赏老卢的表情了。
　　“考察主语从句，选D。”颜宾瞄了一眼黑板，决定帮帮忙。
　　旁边人又站了起来，一声不吭。
　　“D”颜宾侧脸，提高声音。
　　还是沉默。
　　“你就站着吧。别浪费大家的时间。”
　　要不是有呼吸声，颜宾都怀疑身边的是不是尊雕像了。
　　这节课下的课间长一点，教室里一个个像突然都活过来一样，呼朋唤友成群结队三三两两奔向光明美好的前程，哦不，应该是小卖部。
　　身边这位仁兄是决定好好反思一下自我惩罚吗，还站着。
　　颜宾转头看看，简直没话讲了——合着是又睡着了？站着，睡着了属骆驼的吗？
　　有人拿了一叠空白卷开始传。颜宾伸手去接，这下人形雕像总算醒了。
　　“啊？”他一脸迷糊看着颜宾递给他的卷子。
　　“练习。”
　　“哦，是今晚的作业，提前发的。”秦简兮自觉已经尽到了解说的任务，考虑着是开窗吹个小寒风清醒一下还是接着睡。
　　算了，清醒了也没事做。接着睡。
　　颜宾在他趴下去之前把卷子塞到他眼皮子底下。
　　“啊？”秦简兮没怎么接触过同桌这种生物，不知道是不是每一款都会这么烦人。他想申请退货。
　　“你的。”
　　于是，结果是他点点头，垫着卷子睡了。

　　虽然颜宾日常毒舌爱好怼人，但是她真心讨厌的事情和人真的不多。对刘妍绝大多数也只是生理性对她生存环境的厌恶，和情感上对她的不接受，从理智上，颜宾可以理解甚至赞同她的行为。
　　“情感上你可以不喜欢，但是理智上你必须接受。”这是养父母一直教导她的。
　　“只有一种行为不可接受，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对自己的放弃。”这也是他们教她的。
　　颜宾发自内心赞同。不过从小到大她也没怎么接触过所谓“放弃自己”的人。养父母很小心地让她看到的，要么是举重若轻运筹帷幄，要么是勤能补拙苦心不负，再不济也是个大器晚成。
　　看到秦简兮这种生物，实属新奇。
　　一直到中午将近放学，这尊睡神才总算完完全全醒了。第一次正眼看着颜宾，第一句话就让颜宾觉得他还是安安静静接着睡比较好。
　　“去厕所吗？”
　　“睡傻了吗？”颜宾一时竟想不到更尖锐的反驳，于是决定装作没听到。
　　“哦不哦不，去，去食堂吗？我们学校要求中午不能回家吃饭，在教室午休。”
　　狗屁规定啊。
　　“你下午准备继续睡？”颜宾突然心念一转。
　　“嗯？”
　　“那倒不如我们商量一下租房子的事。你看我们也算是缘分，你那房子如果你能做主，不考虑一下出租什么的吗？”
　　“不。。。”
　　“你看啊，那个房子住三个人都绰绰有余，我就要那么小小的一间容身，房租好商量，保证按时付，之后有麻烦还能帮你打架。怎么就不答应了呢？”
　　秦简兮被逼得耳尖泛红。
　　“那个，你，我，那个，男女授受不亲！”
　　这一声让周围人都暗暗送来目光，颜宾不知道怎么感觉自己有了一副欺压良家妇男的恶霸样。这个小同桌，真想把他俊俏的脑袋砸开，看看里面为数不多的清醒着的细胞是不是《女诫》的模样。
　　“你。”颜宾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用笔挑挑小同桌的下巴。“带我去吃饭。我不认路，没饭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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