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笈-寻渊篇

　　“跑啊，怎么不跑了？”熟悉的笑声，正是楚心儿。这道玫红色身影出现在院墙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相互搀扶的二人。

　　她一个下落，来到岳寻风面前。转头带起凛冽的掌风将身旁欲有动作的舒予笑一掌震开后，又朝着岳寻风用力扇去——砰！在满是窟窿的墙上又添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岳寻风摔到地上，忍不住“哇”的一声吐出一滩血。

　　楚心儿闪到他面前，笑吟吟地捏起他略显消瘦的下巴，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之色：“这样才好，没法跑了吧？眼睛瞪这么大干什么，想吃了我不成？你自己瞧瞧，多恶心啊——这双眼睛，跟你娘的一模一样！”

　　好痛，像撕裂了一样。

　　“师傅——”

　　耳边响起舒予笑的最后的呼声，岳寻风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到此，岳寻风视线恢复正常。

　　此时他身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古朴的厅堂、大理石面红木圆桌、满屋世所罕见的器物……身处一处漆黑的空间，伸手不见五指。而九州屏也不知什么时候九折被分离成九块，浮在空中，形成一个圆将他围在中间。

　　他的眼前，立着一位少年，平静地注视着他，仿佛已经这样很久了。少年眉间一点醒目的金色朱砂，身着一件绣有同色繁复纹路的月白对襟窄袄，一排整齐的盘扣一丝不苟的扣得严严实实，下身是月白的窄缎长裤，一双简单的绣鞋。

　　“白影？”岳寻风开口笑问。

　　“珧桃。”少年轻轻点头，开口纠正。声音意外地苍老无比，沙哑如颗粒摩擦，与这幅粉雕玉琢的皮相极其违和。

　　“你是什么人？”

　　“九州屏护灵。”

　　惜字如金。语罢少年抬手，那圈飘浮着的九折屏风突然开始绕着他们飞速转动，其中一折绣有“平江”二字的屏风猛地停在岳寻风面前。

　　“时辰到，走吧。”少年摆了摆手。

　　那折屏风突然间向岳寻风撞去，而面前的字体无法控制住地不断放大——

　　过程中黑暗封闭了他的五感，耳边持续回荡着那沙哑的音调：“岳轻，字寻风，九州北岳人士，死于二十二。因九州屏予缘，得以越世安魂重生。今二十有二，岁至，归——”

　　“叮——”再一次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等等！”

　　蓦地醒来，岳寻风忍不住喊道。却发现眼前一片灰蒙蒙的绿色，竟然什么也看不见！不知怎么回事，心里倍感慌乱，眼前晃过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又想不起来。

　　发生了什么？

　　他把手伸向眼睛，感受到一种塌软的触感，忍不住再摸两下，发现是一块布。把布料拆下来，眼前重新恢复了一片清亮。 松了口气，岳寻风低头看去，这块布像是浸染了什么，一块一块斑驳的墨绿色，像是药草。

　　有人把它绑在这里的。是谁？

　　妈的，怎么搞的，老子还要练琴！下个月音乐盛典！

　　他坐起身，打量起周围的环境——一间古色古香 的内室。无论是从房梁高柱，还是桌凳架格太师椅等家具，都是颜色浅浅淡淡的纯木质。房内有许多器物书籍，大都在二十一世纪的老宅里见到过。周雅清秀，给人一种熟悉的感觉。

　　回来了？这是哪？

　　正要起身，“吱呀——”内间的房门突然被人推开。

　　“是你啊。”岳寻风看着造访的熟悉身影。

　　来者笑而不语，只走到屋子北角将窗子打开。桃粉的对襟窄袄，桃粉窄缎长裤，同色的绣鞋……一模一样的脸。

　　“不是他，你是谁？”岳寻风此时也看清了，珧桃脸上不会出现这样的微笑笑——即使这张脸也还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来人开口道：“岳公子，不必如此警惕。我是琬桃。”看到岳寻风思索的神情，又补充了一句：“珧桃的兄长。”

　　岳寻风点点头，又问：“这哪儿？”

　　“明夏。”

　　“这里是……”

　　“琵琶洲，珧桃卧居。”琬桃道。

　　 “他人呢？”

　　“未归。”

　　听到这儿，岳寻风一扯被子，草草蹬上鞋就要往外面跑——谁知一挪步，便直倒在地上。

　　“公子刚回来，内丹重新入体运转，身体又许久未用，难免还有些不适应，且先躺着罢。”琬桃将他扶起来，重新靠在干净白色的床榻上，尽管已经给岳寻风揉皱了。

　　岳寻风见面前的人自己挣不开，索性放弃了挣扎，又问道：“那之后过了多久？”

　　琬桃知道他要问的是他死后的时间，便道“公子死于二十二，已是十一年过去。”

　　听到如此回复，岳寻风茫然。他、他明明是二十一岁被楚心儿所害，难道是过了一年才死的？那么这一年里又发生了什么？

　　琬桃没有在意岳寻风心中所想，他想起了另一个问题：“岳公子原本乃九州人士，九州屏缘定之人，既然公子的记忆已复，琬桃便……”便将欲离开。但他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他又折回来补充道：“每餐的吃食我会按时给岳公子送来，公子可以住在这里好好休养。”

　　看着琬桃走后，岳寻风叹了口气。

　　回来就回来吧，反正不管在哪里，他的命都不是他说了算的。

　　“我真的……就想活下去而已啊……”

　　出于这具原身的本能，岳寻风突然想起来什么，双手四处乱摸，口中絮絮叨叨：“我的钱呢？刀呢？玩意儿呢？画本呢？哪去了……”

　　找了半晌还是找不到，他心灰意冷地躺回塌上，想到那柄玄黑色的子母刀，心中隐隐作痛。记得那可是他上辈子……不对，现在过的还是那辈子……是他曾经拼死拼活闯入落刃堂的藏刀室里拿走的。轻巧便携，套路灵活，用的无比顺手。不过现在，可能什么都不在了。

　　重新混上九州江湖，武器方面是该想想办法了。

　　再想到那鼓鼓囊囊的钱袋，又是好一阵捶胸顿足，难道要他出去之后顿顿清汤寡水露宿街头吗？这种生活他再也不想体验了！二十一世纪的他不就是这样的吗，但怎么说他也是钢琴王子啊，有学校养啊……想着想着，牙酸之余，眼睛却不自觉地合上，双手一摊，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到第二天傍晚才起来。

　　琬桃给他端来盥洗盆和吃食。清粥小菜，没什么特别花样。岳寻风接过毛巾擦了擦脸，执起调羹喝起了粥。

　　“岳公子还请莫嫌粥菜寡淡，一来公子身体要养，二来此地也没什么别的吃食。”

　　“没事，谢谢你啊。”

　　“九州屏钦点的有缘人，自然就是琬桃的客人，这些都是应该的。”

　　叫住即将离开的琬桃，岳寻风道：“那些器物的来历……应该不是外边儿吧？”

　　琬桃似乎并不惊讶，温声道：“岳公子好眼力，这些确实不是外边的。”

　　岳寻风随性一笑：“恐怕这个地儿应该不止你们俩住吧？”

　　“是的。几十年前有一位老者，但是现在他离去了？”

　　岳寻风便问：“是死了吗？”

　　琬桃道：“自然不是，许是去了途仙道上了。”

　　听到这里，岳寻不再发问。吃完了餐食让琬桃收走。

　　又是两天过去，这两天每次琬桃一来他就会缠着他些问题。极少数问题给琬桃高明地抹过，但大部分还是认真地给予了作答。

　　岳寻风难得心满意足地双手交叠枕在脑后，舒服地眯上眼睛，开始安安心心地等待身体恢复。

　　这些日子他尝试着在床上催动内丹，发现灵力运转比想象中的要顺畅许多。看来身体是以前的没错了。

　　差不多身体能活动了，岳寻风便下了床。心道反正琬桃没有给他限制行动范围，便踏出房门四处乱逛。

　　这座洲岛琬桃说叫琵琶洲，被一片深不见底的湖水环绕，湖水又被一重又一重的青山环绕着。 洲岛上桃树遍栽，几间木质阁楼在片片粉色雪浪中若隐若现。

　　所谓世外桃源，莫过于此。

　　岳寻风来到湖边，看向水面上自己的倒影，虽然说还是从前那副皮相，但毕竟在二十一世纪生活了半个辈子，面上的沉郁之色淡了不少。抬手拢了拢散乱的刘海，露出那双勾魂的桃花眼。水面被阳光拂照，使得眼珠熠熠生辉。岳寻风的睫毛生的十分浓密，一点也不翘，长长直直地低垂于眼上，一笑百媚。但若要说岳寻风像女子那是绝对没有的，眉宇间俊逸非凡，好一派玉面郎君的模样。

　　站起来对着水面甩甩袖子，转了个身，再低头——

　　身材也是潇洒匀称的。

　　总而言之，岳寻风对自己的相貌还是一如既往的满意。

　　时间一天天过去，身体已经能行动自如。岳寻风思衬着也该离开这里了，至于离开之后要做些什么还尚未想到，随性吧。

　　只是……应当要金盆洗手了。

　　想着想着，岳寻风找到琵琶洲导中心的院堂，拍拍身上的尘土，走进去打算认真同琬桃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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