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中樱

　　一 绾绾青丝
　　杨焕近日过得不太好。
　　他在大街上被谌闵一脚踢翻的事情，没两日就传遍了京城，成了三姑六婆茶余饭后的谈资。那之后他每出门，便总觉得旁人看他的眼光，像憋着笑，便总觉得背如芒刺，一步也踏不出去了。
　　他好歹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公子哥，出了这般丢人脸面的事情，叫他以后还如何在京城立足！而且对方还是那个谌闵，叫他气也无处撒，脸也无处搁，真真是，打碎了牙也只能往肚里吞。
　　整整半月，他都窝在府里，半步也未出。他这样闷着，却是急坏了杨夫人，整日晨起便守在他屋子里，看着他睡下才回屋，生怕这个宝贝儿子，一时想不开，出了什么事。
　　这般寸步不离，才叫杨焕更是心烦意乱。
　　一日晨起，杨夫人又照例带了下人来，还未进屋，杨焕便哑着嗓子嚷道：“娘啊！你就放我一日清闲成么？”
　　杨夫人一听愣住，立马带起了哭腔：“怀珊，娘是担心你啊！你这样成日闷着，娘哪能就这么放着你不管呐！”
　　“得，我出去，我出去还不成？”杨焕缴械投降，胡乱抹一把脸便悻悻然出门去。
　　杨焕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溜达，虽说像是被逼着出来，实则也非全然不乐意，正值月初，想来大概这两天，柳绾绾也该上街来了。
　　说来虽然有些丢人，但至始至终杨焕心里，始终留着柳绾绾，无论她是嫁做人妇，还是又成孤寡，只是这份心从未对人说起过。只在每月初柳绾绾上街来采集府资，闲步散心时悄悄跟来，远远地看着。
　　痴心至此，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杨公子？”正想着，背后便冒出这样一声，杨焕闻声一颤，这声音……
　　当即猛地转过身，正是柳绾绾。
　　“啊！柳、柳姐姐……”杨焕一时乱了手脚。
　　柳绾绾掩面笑道：“我吓着你啦？”一双杏眼弯弯，目光盈盈，数十年未变分毫。
　　“不是不是，我刚刚想事情出了神……”杨焕忙摆手解释道，像个无措的孩子，柳绾绾见了更是生了逗他的心：“杨公子多大啦？还这般像个小儿，稚气未脱呢。”
　　“柳姐姐莫要逗我了……”杨焕这人，说来也怪，未见她时总想着，心中有许多话想与她说，可见了面却又一句话也想不起，还总想着赶紧逃开，一时窘迫非常，吞吞吐吐。
　　柳绾绾见他窘红了脸，也便不再逗他，复又想起什么，柔声说道：“我听说前些日子，小庄他们二人，让公子不痛快了，今日替他俩向公子道声歉，这……虽然晚了些，但望公子勿怪。”
　　杨焕听着心下一抖，竟……竟让柳绾绾也知道了？！
　　“这个、这个我早忘了！柳姐姐也别记挂着了，都是些小事……”说起来，原本就是杨焕自己找上门去的，谁对谁错还真难有个定论，柳绾绾这样道歉，他反倒心虚，忙岔开话题：“哈哈今日天气甚好，柳姐姐这是要去哪儿？”
　　“我去绸缎庄挑新布了，早春打算做两套新衣给哥哥，还有小庄。”柳绾绾侧身指了指身后丫头抱着的几匹布料，一卷玄青，一卷黛蓝，一卷月白，还真是挑了庄顾时常穿的颜色，思及此，杨焕一阵醋意涌上心头，忽然没头没脑道：“我瞧着这匹玄青色甚是好看，柳姐姐能不能给我也做一套？”
　　“咦？杨公子喜欢玄青色？”明明见他时总穿月白的浅色衣衫啊……
　　“是、是啊，上学时总吃柳姐姐带来的糕点，想着柳姐姐手艺必定极好，所以冒昧也求一套新衣，柳姐姐……可愿意？”他说这话时昧着良心，却半点不脸红。幼时他就总从庄顾那儿抢糕点吃，那些奇奇怪怪的糕点，庄顾巴不得有人替他解决：现下又要抢他的新衣，早跟谌闵跑去了梅山的庄顾若是知道，估计该偷着乐了。
　　柳绾绾听他这话，不出所料立马高兴起来，连称呼也改了口：“小焕真是好眼光，想来哥哥跟小庄从来不喜欢我做的衣服，说我针脚歪歪扭扭不好看，现下终于有个识货的人了！”说罢还大咧咧地伸手去拍他的肩，又道：“既然这样的话，那我这三匹就都做给你，不给他们做了！小焕可喜欢？”
　　“嗯，我喜欢！”杨焕傻笑着看她盈盈笑颜，恍觉春风拂面，又绿江南。
　　杨焕心知，他与柳绾绾之间，门不当户不对，隔着千山万水，但能像如今这样，能说上两句话，能与他做一件衣，就已然十分满足。
　　荒唐也好愚蠢也罢，只这般，便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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