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

　　Part25

　　如一滴水汇入大海，
　　一粒沙撒落在大地。
　　你因何降生到这人世，
　　像一只蚊子来而复去？
　　——《鲁拜集》

　　这是梦吧。他在一片璀璨星河中驻足，脚下没有实地，却稳稳站着，仿佛踩在星辰上。周身没有任何异常，他捏了捏手腕，使了力，赫然出现一抹泛红指痕，痛楚伴随而来。

　　这不是真实，他确定，他知道这是在那所谓的记忆传承中，但是不知道接下来等待他的是什么。

　　那庞大的记忆还不能让他全数消化，只得暂时压抑着，等待他去开启。

　　雪言烬没有再告诉他什么，他也没有去问，即使两个方盒全赖雪言烬的帮助，可这并不代表他值得信任。好处收了，未来可以还了这份人情。谁知道他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是敌是友还要日后来看。

　　环顾四望，依旧是静谧一片，远处有星芒闪烁。望不到尽头的广阔宇宙，没有丝毫声响，就像整个世界只有孤身一人，在洪荒之初，在渺无踪迹处。

　　太过昏沉静谧的环境，会让人心滋生阴暗，白日里喧嚣里被忽视的负面情绪会千百倍壮大，击垮脆弱的心灵。它们会集结在一起，化作强大的巨兽，庞大无匹，叫嚣着要冲出牢笼，撕碎一切。

　　谁在这种环境里待久了都会压抑不住崩溃。炎祈却冷清如初，对过去的记忆像是在看待旁观者，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触动。即使他知道那个人的确是他自己。

　　他果然是个心硬的人。想起有些人对他的评价，他无不自嘲想到。

　　这真的是科技所能做到的吗？炎祈产生疑问。即使是全息投影也无法这么逼真，毕竟那只是对感官的神经刺激，精神力够强大就能轻易分辨。

　　忽然间，空间内产生了肉眼可见的波动，一阵一阵，而后，怦然炸开。

　　无数画面走马观花式的自他眼前掠过，匆匆瞥见的画面里，不同的人物，不同的环境，甚至是不同的时代。但都有着一双红眸，暗红色瞳孔里蕴藏的张扬和热烈仿佛可以灼伤到人。

　　“这就是，”他开口，听不到自己的声音，“炎家先辈吗？”

　　他愣怔着伸出手，摸到了一片虚无。

　　时间总是漫长而匆匆，在私语中消失，在指缝间溜走，在每天的重复和怅惘中无从挽留。

　　又一个十天转瞬即逝，白球约了三个人工智能妹子但都被拒了，整个球精神都有些恹恹的，最近都蹲角落种蘑菇。炎祈机甲赛排名晋升到了前一百，和方程又交了一次手，以微弱的优势险胜，彻底在论坛被封神，得官网认定。流火作为超s级机甲的核心智能，在目前平稳的状况下毫无用武之地，只得屈才让它自己找点事干，然后清洁机器人，园丁机器人齐齐失业……至于雪言烬……炎祈之前一直不知道他平时在干嘛，最近训练量减小，不再成天泡在训练室才发现这人的活动规律：除了做三餐外其他时间都在睡觉……

　　“去萨兰学院？”雪言烬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问道。“唔，好像有点印象……”

　　他最近上午都在训练室睡沙发，等炎祈锻炼完再慢悠悠爬起来去做饭，等炎祈冲完澡两人一起进餐。

　　面具被蹭的掀开一点，还有被压到的一点红痕。

　　“你去吗？”炎祈忍不住问，这段时间的相处，他感觉雪言烬比他年龄还要小一些。按正常的生活，都是该上中级学院的时候。

　　他是因为被放逐暗狱星才错失了正常生活，那么雪言烬是因为什么？

　　炎耀又为什么会和一个孩子平辈论交，甚至让他掌控炎家的秘密和钥匙？

　　少年身上有太多谜团，就像隐在重重迷雾后，叫人看不真切。就连他的面容，都被面具遮盖，总感觉有一天这个人会忽然消失，就像一个幻觉，来去无踪。

　　雪言烬出乎意料答应了，“好呀，我还没上过学呢，好玩吗？”他总算清醒些了，坐起伸了个懒腰，薄薄的衬衫显出美好的身体线条。

　　进暗狱星前都是请家庭老师上课，还经常逃课去皇宫的炎祈：“……”抱歉，不知道呢，我也没上过学……

　　萨兰学院，暮恒星最大的中级学院，传言与第二军校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毕竟不是哪个学院都能拥有第二军校的特送名额，并且还是两个。

　　校长罗尔斯·基林，在少将军衔止步二十三年之久，目前为暮恒星守备军特别军事顾问，头衔厉害，实权均无，就是个实打实拿军部补贴的闲职。

　　大概是年纪大了，他一敛年轻时的暴躁脾气，性格好得出奇。学院里让很多老师头疼的最叛逆，最胆小的学生在他面前都会放松下来，袒露心事。

　　他记得学院里每一个学生，并且可以准确喊出名字，关心学生现阶段的学习过程，丝毫不差。

　　学识渊博，待人亲切，言谈风趣，又是功勋累累的前线退役军人，更加让人敬仰。所以自教课来连续二十三年被学生票选为“最受欢迎教授”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更有恋父情结严重的女学生大胆表明心迹愿意不要名分相伴余生（=_=），当然结局是被委婉温和哄到心理医生那接受情绪疏导……

　　学生入校前一天，萨兰学院校长办公室，罗尔斯早在五天前就到达学院，和各级教师开会确定本学期学习计划和学院活动。现在是几天忙碌后难得的闲暇时光，他坐在宽大的沙发上进行最后的报告检阅工作。

　　“校长先生，有人找您。”秘书塞丽娜女士轻轻敲门，得到允许后推门进来汇报，“是两个男孩子，说是和您认识的一位老朋友，托他们转交一件东西。”

　　她左手小心捧着不及巴掌大的白色瓷坛，像是刚从土里挖出来，还沾着一点未擦干净的泥土，平平无奇。

　　但罗尔斯像是见到极其不可思议之物一般，猛地站起来，身体随着过猛的动作而有些颤抖，对比平日的从容可以说是很失态了。

　　“这，这是……”他的声音有些哑，不得不清了清嗓子才继续往下说，“拿过来给我看看。”

　　说是拿过来，身体却下意识向前迈步，步履急切。不等塞丽娜反应，很快就走到她的身边，极轻极轻地用手指抚摸，小心翼翼到像在触碰一个遥不可及的梦，生怕力道重一点就会如泡沫般不见。

　　他双手接过瓷坛，手摸索到底部，细细分辨那些凸起的线条，丝毫不顾手上会被沾上泥土。

　　“请他们进来。”罗尔斯平静下来，温和道，“能否麻烦你泡茶招待下客人。”

　　“乐意至极，校长先生。”塞丽娜惊讶于罗尔斯的失常，善解人意地没有提及，保持微笑离开了。

　　一分钟后，两个少年踏入这间宽敞明亮的校长室。木质花瓶里插着几枝松枝花，细小的淡蓝色花朵与深绿的松叶相互映衬，展现勃勃生机。宽大的松木长桌被手工雕成长白鲸样式，下一秒就能喷出水柱。猫头鹰的挂钟紧贴天花板，占据一整面墙的书架放满了难得一见的纸质书籍，甚至不乏古早的宣纸竹简，散发着浓重的古朴之气。

　　罗尔斯此时坐在会客沙发上小心揭开瓷坛上用于密封的白布，瞬间，一股酒香弥漫了整个房间，其中还夹杂着点点酸涩，却不惹人反感。

　　他深深吸进一口带着酒香的空气，带有皱纹的脸上露出略沉醉的神情。然后才看向来者，在其中一人脸上停留几秒，才开口说，“坐下吧，孩子。”

　　两人在他对面坐下，一人赤发红瞳，一人带着面具黑发黑眸，赫然是在树屋里待了一个月足不出户的炎祈和雪言烬。

　　“这酒名青雪海，是将军酿的。”他带着几分怀念之色缓缓说道，“当年我们征战七个多月总算收复被侵占近百年的木子星。签订完条约后全军放了七天假。我们几个人和将军正好路过一片季绝青梅的果林，果实才长出来，一簇一簇坠满枝头，满眼的翠绿像树上落满了雪，好看得很。”

　　“将军说他知道怎么酿古酒，季绝青梅是很好的原料，撺掇我们去摘，自己到一旁守着望风，其实就是不想动。”他言语略带嫌弃和不满，却也是亲昵的。“我们摘了一大筐，给果林主人留了一管能源剂就走了。结果啊，将军果然酿了酒，一大筐青梅，愣是剩下最后二十来个才得到这一小坛，原料不够又加了点青果凑数。”

　　他眼中浮现出真切的笑意，好像一切都在昨天，历历在目。

　　他倒了一小杯酒出来，一饮而尽。不知是太酸还是太难喝，眉毛都纠葛在了一起。

　　“真难喝啊。”罗尔斯真诚地评价，“白白浪费这么好听的名字。”

　　看来味道是真不怎么样，一向处事不惊淡定自若的校长都被逼出了泪花。

　　炎祈和雪言烬对视一眼，均看出对方眼中的复杂。

　　罗尔斯大概只是想倾诉，或是有感而发，也不多纠结这件事。

　　“你们来找我，是想入学吗？”他开门见山闻道，脸上满是严肃，和刚才的模样形成强烈对比。

　　“是的。”炎祈说，“我们想直升到毕业届，参加十二月的十阶考核。”

　　十阶考试，联邦十大军校升阶择校考试民间简称。夏、冬季都会进行一次，在整个联邦范围内筛选出最有潜力的人才，每次名额不足三百，任何中级学院的毕业生都可以参加，也是唯一升入十大军校的渠道。

　　炎祈必须要去第一军校，雪言烬则是凑个热闹，用他的话来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随便找点事做而已，不喜欢就撤。

　　他是自由的风，谁也不能束缚他。

　　想到这点，炎祈觉得心有点不舒服，像被什么堵了一下，不是很畅快。他说不出这种情绪，莫名其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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