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不留

作者:明空长曦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第 1 章


      一
      “你见过星轨吗?”他问。
      我扭过去,看见他低着头看着桌子上的书,像是一直在很认真的学习一样,若不是很了解他我一定会以为刚才听到的声音是我的幻觉。于是我也学着他的样子,低着头看我的书,努力的保持嘴唇不动回答他,“没见过。”
      他小声说着,声音里带着笑腔,“太逊了吧,等我拿给你看。”他说着,把左手放到了桌下去掏书包里的东西,右手还握着笔,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他在开小差。“呐,这里。”他拿着画片的左手绕过身前,递给坐在他右边的我,可我没有接到。
      “李慕涵,你来说一下我刚才讲了点什么。”站在讲台上的老师突然开口叫他的名字,惊得他抖了一下,也掉了手中的卡片,我不敢抬头,悄悄的踩住了掉在地上的画片,免得老师会看到。
      他站起来默默地低着头,用行动告诉老师“我不知道。”
      “顾丞,你呢?”
      我呢?他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呢?老师就是这样,明明知道没有听课是一起干的,偏偏要单独把你拉出来让你承认自己没有听课。这些话我只能自己想想,当然不敢开口说出来,所以我也低下头保持沉默,反正我已经知道了我们肯定会被请出教室的,当听到他说“那你们就出去吧,反正我的课你们也不听。”我反而觉得有些轻松。国文课本身就不很有趣,而我们的国文老师却能用他单调的,没有一点变化的公鸭嗓把课讲得超出想象的无聊,被清出去了可以听听慕涵讲讲他的星轨,也算是解脱了。
      我借着放凳子的机会从地上捡起来那张画片,它被地面蹭出了划痕,也被我的脏鞋子踩上了灰,可我还是把它藏在了袖子里,带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我轻手轻脚地关上门,转过身才发现慕涵一直在看着我。“怎么了?”我问他。
      他摇摇头,“对不起,害你罚站了。”
      我笑,“什么啊,我才是该说对不起的人。”我把画片递给他,“对不起,弄脏了。”
      他接过画片,随便的晃了晃,“呀,你怎么会这么矫情了,这种事用得着道歉吗!”我从来没有跟他说过,他故作生气的时候,声音很好听,可能是因为低音的原因,会有撒娇的感觉。
      我贴着墙根,在他身边坐下,别闹了,我们怎么会站着。“刚才可是你先道歉的,还说我矫情,你这臭小子。”
      打了下课铃我们才意识到,这节国文课是连排课,中间是不下课的,我们进不去,里面的出不来,可别的下课的班级成员,走过路过都会像看野生动物一样,仔细地打量我们两眼。我们只能低着头,尽量减少别人的注意,虽然这并起不到任何作用。比如说四班的顾铭赫,专门跑到楼上叫来了承远哥一起围观被驱逐出来的我们俩。这小子怎么这么坏呢?

      天是阴的,看上去像夜晚将近。“给我讲讲星轨吧。”我说。第二节课开始了,校园里走动的学生没有了,吵闹也没有了,我们周围很安静,很适合他用低音讲一些我从来不懂的东西。
      他的胳膊抱着腿,看着我“星轨啊,星轨就是恒星运行的轨迹。有人说,那是通向天空的道路。”
      听他这么说,我抬起头想看看天,却只能看见房顶,有点挫败叹了口气,“这就是你喜欢星轨的原因?”
      “我不是很喜欢星轨,倒是很喜欢这个解释。”他说,“小丞的睫毛好长啊。”
      我有点吃惊的想反驳他,可是刚回过头看他,他又开口,“小丞是笑眼,可是笑起来眼睛都没有了。”
      “呀,睫毛精你……”还没来得及我张牙舞爪的把他按在地上收拾,就被突然打开门检查我们罚站结果的国文老师抓到了。
      “你们!站着还不老实!”

      二
      有时候我总觉得天气和人的心境是相通的,要不然为什么在我们被罚站的时候阴天了呢?要不然为什么在我们被罚抄写的时候下雨了呢?我知道我这个想法如果说出来肯定是会被人笑做无稽之谈,所以我只告诉了顾丞。顾丞肯定不会笑我,他确实也没笑我,只是听我说完后点了点头,告诉我,有可能就是这样,“你怎么想都对。”他这么说。
      国文老师真的很让人无话可说,我们这一天由他的一句抄写第九篇课文十遍定下了悲催的基调。回到教室之后我就没再见过小丞,直到大课间快要结束了他才回来,带着一头的汗坐在椅子上喘气。
      “你去干什么了?”我问他。
      “买纸,”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卷纸,“复写纸。别客气,我给你也买了一份。”
      我看着那一卷纸慢慢的才反应过来,“顾丞!你真是太棒了!”我本想给他一个感激的拥抱却被后排的女生戳了后背,只能回头看她。
      “数学老师来了……”她小声说。
      这就很尴尬了。我笑着点点头,表示感谢,转身回去坐好。

      等我们抄完课文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但是天上的乌云还是可以看得很清楚。万万没想到的是,我们在校门口遇见了铭赫和承远哥。
      “承远哥!铭赫啊!”小丞喊他们,伸出右手挥了挥,告诉他们我们在这儿。可是这次铭赫并没有像原来一样闹腾,而是老老实实地跟在承远哥身边,向我们走过来。
      “怎么了?”我问,“铭赫好安静啊。”
      承远哥笑笑,“犯错了,得老实两天。”
      “干什么了啊铭赫。”小丞问,“刚才慕涵说明天我们去他祖父家,要不要一起去?”
      “不了,”承远哥拒绝到,“他跟人打架把木工房的门和窗户都弄坏了,得趁着周末给人家修好。”
      可能是因为打架伤了元气,铭赫一直到我们在校门口分道扬镳都没有多少兴致,只是干巴巴的说了再见,我许诺一定给他带新鲜的特色小吃回来,才让他多少有些恢复。

      虽然我和小丞一路,但并不是完全顺路。出了校门过了马路,再一起走三个路口就要分道扬镳了,他继续向前走,而我要就拐弯了,离的并不是很远,可还是要各走各的路了。
      “小丞,”我喊他,他转过身的时候有点茫然,“明天八点我和爸爸去接你!不要睡懒觉!”这话其实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可我还是喊住了他又说了一遍。
      我们之间隔了一段路程,然而我还是看见他又弯了眼睛,“好啊!别迟到啊!”

      路上的灯本应该是亮黄色,但是灯泡上扣了用了很久还落了灰尘的灯罩,就让灯光暗了很多。不知道小丞的路上是不是也是这样。后来快到家的时候,我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走的是大路,灯应该是很亮的。
      我从兜里摸出钥匙打开门,就听见妈妈的声音,“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饭都要凉了。”
      “写作业来着。”
      “和小丞一起?”妈妈又问。
      “嗯。”我说,妈妈总是很清楚。

      三
      我很少出去旅游,这是我第一次去乡村。夏天是下雨的日子,也是干活的日子。
      慕涵的祖父家不仅有他的祖父和祖母,还有他曾祖父。老人已经八十多岁了,看见慕涵回家,高兴地,颤巍巍的站起来想要拉住他。我们赶紧跑过去扶住他。
      “这是小丞,顾丞。”他这么跟曾祖父这么介绍我。
      老人的手抖着拉住我,把我拉近他的身边,“我们慕涵,麻烦你照顾了。”他说着,我点点头。老人的声音很是苍老,大概人老了都是这样。

      虽说进农田之前跟慕涵爷爷保证了是来干活的,但是爷爷早就做好了我们会四处跑着玩的准备,一直到了傍晚分给我们的那一小块地的麦子我们都没有弄完一半,最后还是邻居大哥帮忙完成了我们的任务。有人干活,我们就只需要四处跑着玩了。对于这地方,慕涵比我熟悉,尤其是比我更明白怎么应对突发事件。比如说,突然下雨了。
      我想跑回去避雨,可是慕涵没有他向更远的地方跑,我停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跟上了他。“你去哪?”我喊他。
      “避雨啊!跟上!你涵哥带你避雨!”他哈哈笑着跑远了,真是臭小子,想尽了办法占便宜。
      他带我去的地方离爷爷家不近了,但是还好是小雨,没有淋湿多少。他从我兜里掏出来我的小刀,蹲在水边割下来了两片荷叶。
      “看!雨伞!怎么样,不错吧。”他特别骄傲的等着我夸他。可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拉着跑。
      “李慕涵!你又来祸害我的荷花!”我被拉着跑,匆忙间只看了一眼,一个穿着黑雨衣的大叔站在水边气得跳脚。慕涵一边拉着我跑,一边笑的停不下来。他拉着我的那只手里还拿着小刀,硌的我的胳膊疼,可能已经留下了一个清晰的小刀的印记。

      还是回到了爷爷屋子后面的农田,明明离屋子很近了,可我们并没有回去,而是举着荷叶蹲在留着麦茬地上。
      “自从我小时候看完《龙猫》,就一直很想试试下雨的时候用荷叶遮雨是什么感觉。”他说,手在地上揪着麦茬。
      “是什么感觉?”我问他。
      “很好的感觉。和小丞一起淋雨,是很好的感觉。”
      我没有再说话,他也没有,雨点越掉越大,砸在荷叶上啪唧啪唧的响。
      过了好久他说,“可能以后没法再这么玩了。”他的低音听上去很难过。“我们要准备考试了。”
      今年承远哥考试,明年就是我们了。这种自由自在的日子真是过一天少一天了。
      “今天下雨了,看不成星星了。你遗憾吗?”他问我。
      “还行吧,可以以后看啊。”
      “以后吗?”他重复我的话,“以后还跟我一起回来看星星吗?”
      “嗯。有机会的话,或者等我们考完试,就可以吧。”

      远远地听见爷爷奶奶喊我们回去吃饭,不知道他们从屋子里看见我们举着荷叶是什么样子。可能就是两个小黑点,看不清楚,但是知道是我们。
      蹲了太久之后看起来,腿麻的站不直,我们还是举着荷叶,看着对方晃晃悠悠的狼狈样子。
      “走吧。”我去拉他。腿还是有些软,我们走的很慢。他的手指尖是凉的,虽然是夏天,下了雨还是不很热的。我握着他的手,我的手心是热的,希望他的指尖能被这温度打动。
      屋子里的灯光是橙色的,是我回家时候大路上的路灯的颜色,也是慕涵回家时墙头灯的颜色,搞得像回自己家一样。
      四
      雨从下午一直下到了黎明。我为什么会知道呢?因为小丞发烧了。
      我真没想到小丞会发烧。明明没有淋到什么雨,明明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是很健康的样子。可是等到我半夜睡起来喝水的时候看他睡的满脸通红,本来是想捏他鼻子的,却发现他发烧了。学着电视上的样子给他脑袋上盖上冷毛巾,再找出退烧药给他吃。然而在我叫醒他给他吃药的时候他竟然问我:“你干嘛?”
      我干嘛?我叫你吃药啊顾丞!你有病自己不知道吗?
      他摆了摆手,“吃药就吃药,你喊什么。”说真的如果不是因为我扯着他淋雨让他发烧,我是绝对不会管他的。所以我没有再反驳什么,只等他吃完药喝完水就关灯睡觉。
      发烧之后脑子会不清楚,他睡的倒是快,可是我得一直惦记着他是不是真的退烧了,直到天快亮了才敢放心大胆的睡过去。
      我觉得我是刚闭上眼睛,就被他掀开了被子,“起床!李慕涵起床!”
      我愤怒地抢过被子,问他“你还发烧吗?”
      “发烧?我真的发烧了?我还以为在做梦呢。”他挠挠头,跪坐在我旁边,“那你继续睡吧,我现在没事了。”
      我应了一声,快要睡着的时候听见他说“睡着了吧……昨天晚上照顾我真是谢谢你了……”

      我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小丞还在那里坐着,“你醒了,”他笑着看我,顺势躺在我旁边,“告诉你个好消息。”
      “啥?”我问。
      “学校电路老化,着火了。”
      “什么?真的!”
      “当然是真的。周一多歇一天,要全校检查电路。”普通的双休日,平白多出来一天假期实在是不知道幸福的该怎么说。
      我把小丞拉过来靠近他的耳朵小声说,“你不知道,我期待学校着火,期待了多少年。”然后小丞就笑倒在了床上。
      “不过说真的,你这个恢复能力也很快的。昨晚看你烧的还很高呢,今天竟然没事了。”
      他的胳膊撑在床上支着他的上半身“可能就是为了吓唬吓唬你?或者培养你的责任心?”
      “你可拉倒吧!”我把被子蒙在他的头上,自己下床去找点吃的。
      等我端着盘子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把床收拾的杀不多了了。
      “很贤惠,很贤惠。”我点点头,坐在他旁边,“吃吗?”
      他摇摇头,“我吃过了。”过了会儿他又说,“你吃这么多,中午还吃得下去吗?”
      “不知道,应该能吧。”我手上抓着鸡蛋饼,吃得非常高兴,“反正过了今天明天,就不一定什么时候再能吃到奶奶做的东西了,多吃一点也没啥。”
      当人很高兴的沉醉在一段时间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想起以后将面临的不愉快,这段不愉快会很快消磨掉先前的兴奋和欢愉。就像一根针很容易戳破精致美丽的气球一般。我们都没法轻易忘掉一步一步走向我们的,繁重课业,人生抉择,还有,承远哥的告别。

      父亲没有如约在周日晚上来接我们,而是让我们自己乘周一下午的车回家。铭赫在周一早上我们的闹钟响之前打来了电话,“慕涵呐!还没回来吧!要记得帮我带特色小吃啊!”我还没太清醒,无意识中按到了免提,旁边的小丞被铭赫的大声吓得翻了个身掉到了床下。我一个没忍住就笑出来了,顺手挂了正在那边叫着喂喂喂问着怎么了的铭赫的电话。
      “铭赫在遥远的帝都打电话来叫你起床。”我笑着趴在床上看着卷着被子在地上发懵的小丞。真是不明白为什么,跟小丞在一起总是能很开心。
      五
      每长大一点,就更能明白时间到底有多残忍。就像在我高中的第三年里,明白了它残忍到容不得你伤心,就过去了。
      承远哥最终没有留在国内继续上大学,他选择回到父母居住的国家深造。但他并没有早早地把离开的决定告诉我们,我们知道的时候是他走的前一天。
      那天天特别蓝,所以显得更冷了。虽然已经是准高考生了,可我们依旧窝在铭赫家里鬼混那一个少有的休息日。慕涵在铭赫的柜子里翻腾那些艺人的画片,无意中翻到了铭赫妹妹的塔罗牌。他说有一个塔罗游戏,需要四个人玩,就指使铭赫去叫妹妹过来一起玩,但是妹妹干脆的拒绝了,表示跟我们一起实在是丢人。
      可能这就是命运。如果没有找到那副牌,或者如果铭赫妹妹没有拒绝我们,那我们就不会去找承远哥,也不会知道他要走。但是偏偏就这么巧,我们知道了却没有时间让我们难过,理解和接受。承远哥打开门把我们迎进去,看见收拾整齐的衣服放在打开的行李箱里我们都愣了,有些事不必明说,其实都懂。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铭赫,他还是装着像平常一样闹腾,“哎呦哥你这是要搬家啊哈哈哈怎么都不提前说一声让我来干活啊。”铭赫很聪明,但是不太会演戏,他装出来的好兴致根本没有撑到他说完这句话。承远哥肯定看出来了,但是他故意不说,他笑道,“这种小事哪能麻烦你呢。说好的干大事呢。”
      慕涵好像一直处于状况外,没有说话,也没什么动作,我实在没法忍受这种强装着不难过的气氛偷偷扭头去看他,他低着头,长长的刘海挡着他的半张脸,但从他耷拉着的嘴角就能知道他的表情早已垮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
      回家的时候下雪了,可能是去年没下雪,今年这第一场雪竟然引起了街上的欢呼。铭赫回家的时候随便跟我们扯着各种乱七八糟的话题,到家了还对我们喊明天别迟到。天实在是冷,冻得身体都快要没知觉了,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眼泪已经流出来了。
      到了慕涵该拐弯的巷子口,他没有回家,我们一起去了原来经常买零食吃小货店,那地方早关门了,可我们也不是去买东西的。他坐在商店门口的石头台阶上,白色的羽绒服肯定会蹭脏的,他看着我,拍拍身边的空位,让我过去坐。
      “你会走吗?”他问我。
      我摇摇头,“不会。我无处可去啊。”
      “真巧,”他呵呵的笑了,“我也无处可去。诶,对了。”他从兜里掏出一张卡片扣在我手上,“你还记得这个吗?”
      我把卡片翻过来,那幅图画上有着无法修复的划痕,“是那个啊……那个……”我看着那幅图,忘了它叫什么名字。
      “星轨。”他说。
      “对,星轨。”我又重复一遍。“真漂亮啊,这星星的道路。”
      我能感觉到他在看我,所以我回过头,听他说,“顾丞,如果你要走,最起码,得提前告诉我一声吧。”
      “我不走。”我说,“真的。”

      我高中的第三年,我知道了每一个人都只是另一人生命中的过客,无论分别有多难过,眼泪最终会停止,地球没了谁都会转,人离了谁也都能过。
      李慕涵渐渐跟除了我之外的同学玩得很好了,我总能听见他喊着“尹智,帮我收一下本子”,“尹智,给我抄一下作业”“尹智尹智尹智……”真是的,明明是要忙考试的时候,却比刚入学时大胆外向多了,竟然还有了关系这么好的女同学。我看着他在班上越来越吃得开,只能尴尬的掏出手机。没有什么人跟我联系,也没什么可以玩的游戏,只是单纯拿出来划划屏幕,显得我不是落单那么可怜。又是大课间,我照例划完今天份的手机屏幕,放回校服内袋,就被猛地放在我面前的作业本吓了一跳。
      “顾丞该做的事,不应该让我来啊。”我抬起头,是那个坐在慕涵后面的女生。她很明白我的想法一般,继续说,“顾丞和李慕涵是好朋友,这是全班都知道的事,可是怎么现在都不说话了呢?”
      “也……”我想说也没有啊,可是女生没有给我机会。
      “什么没有啊,一下课你就玩手机,他就看你玩手机,两个人之间一句话都不说,这叫没有?”她的手撑在本子上,“拜托你们赶紧和好如初吧,我是真的不想再帮他发本子了。”
      她回到位置上不久,慕涵就风风火火的跑回来了,坐在座位上拧过大半个身子跟那女生说话,我斜着眼睛偷偷看着他们。
      “尹智,帮我发本了没有?”他猛灌几口水,喘着气问那人。
      我悄悄地摇摇头,当然没有,本子还在我这呢。不过她就是尹智啊。
      “没有。我看顾丞挺愿意帮你的,就给他了。”她说。
      他猛地扭过头看着我,我假装没听到拿起本子离开我的位置。

      女生一向比较敏感,如果她说我们之间有点什么问题的话,我觉得我还是相信吧。帮他发本子,没准是个改变现状的方法呢。

      六
      承远哥一走,我才发现,原来每一个人都可以轻易地从你的生活中抽离,人都是独立的的个体。至于一个人对你的影响,取决于你对于他的依赖程度。我想了很久,如果走的是顾丞而不是林承远,可能我比顾铭赫更惨。我太依赖小丞了。
      当人忙起来会忘记很多事,更何况是有意为之。顾铭赫没有再提过承远哥,我也没有再跟小丞一起回过家,包括每周都要去的小货店在最终考试之前我们都没有再去过,甚至在班里都有意疏远过他。铭赫喊我“你这么晾着小丞想干嘛啊!”我不想干嘛,只是不想太依赖他。这种局面一直持续到他帮我发本子,我再也崩不住了。如果以后真的小丞要走的话,就交给以后再说吧。

      考完试那天晚上跟爸妈说了晚上会很晚回来,拉上顾铭赫和顾丞出去疯。在那个小货店门口教育了两个小男孩,因为他们占了我和小丞的专属座位。
      “你真是京城一霸啊李慕涵!”顾铭赫指着我的鼻子嗷嗷的喊。我瞥到旁边楼上有个大妈拉开窗户往下看了看发生了什么。可能她也在想是报警好还是叫医生好。
      本来想拎一打啤酒租个KTV喝到昏厥,被顾丞坚决的制止了,最后只买了几瓶橘子汽水,买了一桶肉肠,还有几块蛋糕,蹲在货店旁边那个我刚抢回来的石阶上吹着冷风狂欢。
      我和小丞挤了挤给铭赫腾了个位置,过了会儿就嫌我们给他地方太小,索性坐在地上,也不管干净不干净了,舒服就行。反正我觉得啊,他这衣服肯定回去得全套洗了。出来的时候妹妹还千叮咛万嘱咐这是新衣服,明天出门要穿,别弄脏了。估计这小子回去得挨打了。
      “咱几个,就这么长大了啊。”他说这话其实是个挺难过的话题,但是看他冻得鼻尖通红还时不时留个鼻涕我就想笑。也只是想想,其实是笑不出来的。不是所有人长大都是自愿的。我们都是被逼的。时间推着我们改变生理年龄,而世事要求我们改变心理年龄。家里困难的,孩子早当事儿了;进入职场的,学会耍心眼了;感情受挫的,学会玩玩而已了……就是被逼着,所以才一步一步,走向百毒不侵。
      真的太冷了,我靠着顾丞,还是不很暖和。“都怪你,不让买酒,现在这么冷,难道要回家?”他没说话,只是抽出他的胳膊搭上我的肩,向他的方向压的更近一点。
      “嘿你们俩!”铭赫扔过来一个蛋糕的包装纸,正好砸在小丞头上,“欺负我身边没人是吧。”
      我捡起来扔回去,“过来,你哥我搂着你。”
      “滚你的吧。”他轻轻碰我一下。“我才是你哥。”
      风就这么刮着,冷的不愿意说话。我用胳膊肘戳戳小丞,示意他说话,可能也不知道说什么,一时间没有开口,直到铭赫灌完了第二瓶冰凉的饮料,他说,要不咱找个时间给承远哥打个电话联系一下吧,反正现在也没事了。
      “咋就没事了?”铭赫说,“我可是忙的不行,我得出去玩。”
      “不就打个电话吗,能耽误你几分钟?”我踢他一脚,“反正是我想给他打,没想着让你掺和。”话虽这么说,其实我是真想四个人再凑一处说说话。一件事若想耽搁,总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让它不了了之。我们这个电话最终还是没打成,可是也没多遗憾,因为在我们成绩出来的时候,承远哥回来了。
      我没想到,我人生中第三次告别,已经到了。

      七
      我看到慕涵成绩的时候真的很高兴,一个不错的分数,可以报国内很有名很好的学校了。因为考试前的事,我还很为他担心来着。
      高考前三个月慕涵的曾祖父去世了,那个曾经见了我们会颤巍巍的向我们走过来,让我们吃好东西,跟我说要照顾慕涵的老人,随着春天的风一起离开了。不过才一年,变数虽说不多,却一个一个都让人无法招架。
      那年春天,我找父亲要了一套西装。我和慕涵一样请了一个星期的假,穿着那套黑色的西装陪他一起留在灵堂引来送往,感谢他们的吊唁,也可能是从那时起,我有了搂他肩膀的习惯。
      从小跟着爷爷奶奶,由曾祖父陪着长大的慕涵在处理丧事的时候,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过。办完葬礼回到祖父家的路上下雨了,且一直呈着增大的趋势。回家之后他就进了储物间翻腾,翻腾许久不见他出来,我跑过去问“你要找什么?”
      他没有看我,还在找,“找不到了小丞,荷叶没有了。”
      “那就不要了,我们再去弄两片新的。”
      我们最终没有去割新的荷叶。而是打了伞,坐在凉台上,等着这雨从雨伞无法遮挡的地方一点一点的入侵我们停留的地方。
      “你看,我们总觉得什么都没有变,其实什么都没了。我在一点一点的,失去你们每一个人。”
      他的头靠着我的肩,声音并不很大的跟我絮絮叨叨的说话。
      我慢慢地抬起胳膊搂上他的肩膀,“没有,我不会走。”
      “如果你要走的话,提前跟我说吧。提前跟我说行吗。”他声音里带着哭腔,我干脆把雨伞扔掉了,零星的春雨吞噬了他哭的声音,不知道打湿我肩膀的液体中,有多少是他的眼泪?

      父母知道我的成绩之后非常高兴,但是我没有想到他们为我选的学校会在别的国家。我在承远哥回来的那天晚上去找了他,承远哥打开门看见我楞了一下,随即笑开了,跟屋里的母亲喊,“妈!小丞来了!一会儿烧炒饭吧!”承远哥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说不感动是假的。
      “哥刚回来我就来打扰你了……”我坐在他的床上,看他拿果汁给我。
      “怎么了?有事?”他把椅子转过来,面对着我坐下,“小丞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了?”承远哥是感觉很准的人,平时插科打诨跟我们闹得不亦乐乎,实际上却是敏感温和的。
      我的手放在他的书桌上,攥着那杯饮料,想让自己有点勇气。
      “哥当时……是用怎样的决心,才决定悄悄走掉的呢?”
      承远哥看了我一会儿才回答我,“不知道”,他说,“可能因为太舍不得,才一定要瞒着你们走。如果早早的告诉你们,会像一刀一刀的在活体上割肉一样,那就太难过了。”他把杯子从我手里拿出来,“你的手一直在抖,怎么了?”
      我摇摇头,没法开口说话。我曾经无数次告诉过慕涵我不会走,但是却不得不面对我非走不可的现状,我有点能理解承远哥当时瞒天过海的选择了。我也不想说,但是我答应了慕涵,一定要提前告诉他。

      可能人活着就是在不断的矛盾中寻找平衡吧,可是如果这么看,那我活的也是蛮失败的。因为与慕涵有关的矛盾,我最终还是找不到平衡。

      八
      小丞走后第八年,我在公司又升职了。我当然是很高兴,有了不错的头衔终于能跟顾铭赫平起平坐了。说起来也是唏嘘,我跟顾铭赫这缘分还真是源远流长,同学到大学毕业,升级进化成了同事。
      我跟他坐在酒吧外面,这次终于买了一打烧酒,可是这喝酒的人只剩下两个了。他说,“要是小丞和承远哥也在,就好了。”
      不知道他喝醉了没有,反正我是没有。
      我们八年没见过,也没联系过了。他曾经说过不会走,也答应过走的时候提前告诉我,可是他都没做到。但是我当时顾不上生气了,消息太震惊的时候,我的大脑一般会当机。后来我跟顾铭赫说的时候,我说“顾丞这小子说话不算数啊,怎么当年没看出来啊真是。”
      “正常。”他说,“我现在能理解了。”
      我也能理解了。他走的时候我去送他了,在机场我把那一盒子星轨的画片都给他了,除了那张有着划痕的。
      星轨是恒星运行的轨迹,需要相机以三十秒一次的频率连续拍摄二十三小时五十六秒才能拍下一个完整的圆形。我不知道哪一张图上有多少颗星星的轨迹,但是无论多少,他们都有各自的轨道运行。我和小丞,和铭赫,和承远哥,都是这样。
      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比起做相互不能接触永远兜兜转转你追我赶的星星,我还是更想成为树。至少我可以看着他,画出漂亮的轨迹。
      “顾丞!我他妈真想你了!”我喊,没想到喊得眼睛涩的疼。
      我想我还是醉了。
      铭赫在旁边哈哈的笑了,笑完他告诉我,昨天晚上他做了个梦,梦见我们还是上初中的年纪,跟在林承远后面喊他李敏哥李敏哥,林承远恶狠狠的教我们要么叫承远哥,要么直接叫哥哥,不要叫林哥。教了好几遍我们就是不改,后来不管我们叫他什么他都照单全收了。我听得脑袋疼,后来想了想还是没告诉他,这不是梦,这是真事儿。
      “以后有机会,还叫他林哥。”他说。原来他知道这不只是梦。
      “必须的啊你不说我都要忘了。”我说。

      前几天我们去看了个午夜场电影,名字取得挺矫情,叫《此生我们对爱只字未提》,说到两个大男人一起去看电影,我记得当时在电视上看过一个节目,有个艺人提到过,说他们因为一起看电影引得别人惊奇,’两个男人怎么看电影都一起’我当时被那人逗得笑个不停,没想到现在当了一次当事人,不过也没有他说的那么夸张。
      电影名字很无聊,内容也一般,就是讲两个人相互陪伴,却始终不知道对方的心意,也没表示过心意,最后一切都不了了之了。可是我看的很难过。影片结束后我们都没有动,电影院十二点关门,我们就坐到了十二点影院清场。
      “就这样了。”铭赫说。
      “就这样了。”我说。

      大冬天晚上,我们看完电影回家,很像当年承远哥走之前,我们从他家出来的那个晚上,也像当年小丞走的时候,我从机场出来的那个晚上。挺冷的。
      就这样了。

      九
      我不得不承认父母的眼光真的很不错,这所以总统名字命名的大学确实很棒。
      这是我离开的第八年,终于拿到了学校的博士学位。学校给我分了专门的研究室和住宅,我很快就可以搬离这栋单身公寓了。几个大学同学过来帮我收拾东西,开着他们的小吉普潇洒的停在我的公寓楼下。
      跑腿的工作总是不好麻烦他们的,所以就留他们整理,我一个人扛着被子床垫和行李箱来来回回的跑,楼上那几大箱子书想想就是一场恶战。我第三次跑回来,推开公寓的门,看见他们聚成一堆儿不知道在干什么。“嘿!别偷懒啊!”
      他们扎着脑袋没搭理我,只是不停地发出感叹声。我凑过去,看到了我从未拿出来的那一沓子图片。
      末了,一个黑人朋友过来在我肩上狠狠地来了两下,“李真是厉害!太棒了,你们学天文的就是不一样。”
      还在围观的朋友中有人问我,“为什么这么好看的图片不公开?自己藏着真是太不够意思了!”
      我笑了笑,“其实我也不很满意。”
      “有什么不满意的!这么漂亮的星轨,比天文网站上的都好看!”我没来得及说什么他们就又接上了,“所以你满世界乱飞就是为了拍星轨?天啊。”
      “嘿朋友们!这还有呢!这家伙足足拍了四个大箱子的星轨图!”黑人朋友喊道,引得这边的朋友放下了手里的图片全涌了过去。
      “李!送我几张好不好!我要挂在儿子房间里!真是太棒了!”
      我说好,局面就更乱了。
      “别抢那是我的!”
      “我的天,你那张更好看啊!”
      “天哪我大学为什么不学天文?”

      这些图,我拍了八年,藏了八年,除了他和我还有人喜欢,我其实挺高兴的。
      但是这些我都不满意。
      那一盒子星轨画片害的我行李超重了,所以我总觉得慕涵说他不很喜欢星轨是在说谎,不然为什么会收藏这么多画片呢?
      我一直在拍星轨。第一次他给我看的那张图片,就是掉在地上被我用脚踩着拖行过一段路程的张星轨,好像没有在这堆画片里,我总想拍出来一张用以顶替,可是没有成功过。
      我记得图上有星轨,还有一棵孤独的树,晚霞是以浓烈的紫红色为主,夹杂着橙色和蓝色,可能因为天色太暗,树色太深,树和霞的颜色并没有形成强烈的反差,但是不行,无论怎么拍都拍不出那种感觉。

      折腾了两天,我才把新住所收拾好,给承远哥发过邮件决定睡一会儿。没多久就被手机的邮件提醒扰了休息。承远哥在邮件里问我,知不知道有一种花叫曼陀罗。我当然知道,小时候在书上看到后,就去了解了一下。据说这种花,落叶开花,花与叶生生世世不想见,永永远远不相依。“你学天文的应该知道,每一个天体都有自己运行的轨迹。”承远哥还说。是了,每一个天体之间,就像曼陀罗的花与叶一样,永无交轨。慕涵说的“不很喜欢星轨”我可能有点理解了。

      这是第八年了,曾经跟他说好的事情我一件都没做到过。不知道他回爷爷家看星星了没有。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mmmmm最初,原本是同人来着……到现在原本的同人稿子已经不见了……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3475605/1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