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五]风吹衣

作者:李守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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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五章


      陆采莼伸手将窗纱放下,示意白玉堂离开,这才坐到了唐氏身边,握着她的手,问道:“大娘有甚么苦衷,只管讲与我听。”

      唐氏哀声道:“不瞒陆姑娘说,方才陆姑娘与窗外人讲的话,奴家都听见了。”

      陆采莼顿时有些赧然,但见唐氏神情悲怆,心思便被她的话引了过去。唐氏道:“陆姑娘当真是个聪明人,已把扈老爷之事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陆采莼打量她的神情,沉吟一番,问道:“难道大娘便是扈夫人?”

      唐氏摇了摇头,道:“陆姑娘只这一点猜得不对。阿锦是扈老爷的独子,而奴家只是他的奶娘罢了。奴家随夫人许多年,与她情谊深厚,却目睹了扈家上下几遭灭门。奴家拼着一口气,护住了夫人的孩子,但苦于身上钱财不够,不能把阿锦远送出去,只得在这林子中躲住了。”

      陆采莼忙问道:“大娘既说自己目睹了扈家灭门,那又是谁杀了扈县官?”

      唐氏攒着眉,泪眼朦胧,边回想,边道:“奴家记得那夜里月光很盛,阿锦睡不着觉,便在院中戏耍,忽听得前堂有惨叫声。奴家透过那景墙,见那前堂跃着两个狂徒,手中持镰刀,那刀上还挂着鲜血。奴家心说不妙,便和阿锦两人一同藏在太湖石的孔洞里,叮嘱他不要出声。那两个狂徒在院中探视了两圈,寻不着我俩,便匆匆离开了。”

      陆采莼问道:“大娘可瞧清楚,那两人生得甚么面目,又是甚么身份么?”

      唐氏道:“奴家怎不晓得。那是县里两个无赖,一个名叫张卓,一个名叫方源。奴家先是只认得他们面目,前些日子,见这两人勾肩去市中酒铺斗酒,便向旁的人问了,才清楚他们名姓。还好奴家平时不常在外面抛头露脸的,这数次上街去,没叫他们认出来。”

      陆采莼听了,心中暗暗替唐氏捏了一把汗。

      唐氏又哭道:“这是甚么天理,扈家上下一家老小的命便不是命,死后便无人过问,连那新来的、人人口称青天大老爷的颜相公,也是不管不问,任那杀人的贼子在街上招摇!”

      陆采莼也知扈知县贪墨一事,但心中知唐氏只是偏心向平日亲近的人,故也谅解她。她轻抚着唐氏的背,道:“颜公子决计不是不理会此事,只是县中生计要紧,面上虽不追查,其实是遣了我与义兄来暗探此事。”

      陆采莼想了想,又问道:“大娘必定也是知道这衙门与官邸,是如何被烧的了?”

      唐氏缓缓颔首,道:“奴家方才听到姑娘的猜测,与当时情景几乎分毫不差。县中凡是叫得出名姓的人,都曾去过官邸中搬东西。师爷、衙役、便连县中德高望重的长老,每一个知道此事的人,都有份。府中字画、家具,几乎被洗劫一空。”

      陆采莼细想了唐氏的话,竟半分破绽也觉察不出,严丝合缝,前后都照应了,想来不是谎话。兼之在县中讲自己是从扈家中带扈氏独子逃出,实在是半分好也捞不着,唐氏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将话讲与她听,必也抱了想讨公道之心,讲谎话也得不偿失。

      唐氏还在讲:“易师爷与那张卓方源也有勾连。据说便是在易师爷的指使下,这两个无赖连夜把府中钱财散了出去。这满县的人几乎无一不受了他们恩泽——谁又理会那是沾了血的钱!”

      陆采莼忽想起白玉堂曾讲过,颜查散在县中视察时,发觉每家每户虽是拮据,却也不似其他县流民饿殍遍地,这扈家之财,竟救了一县百姓,想来也是讽刺。她心中一时乱了起来,这张卓与方源杀人虽是不假,但也救济一众百姓于水火之中,有罪亦是,有功亦是。

      可这置唐氏与扈锦于何地?一个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奶娘,一个是不及龆年的童子,他们也何其无辜。

      陆采莼细想了想,问道:“大娘留在县中,万一给人认出,岂非也是好一桩麻烦,怎不早逃去他乡?”

      唐氏叹一口气,道:“奴家何曾不想?只是慌乱之中从府中逃出,便是摘了头上的珠钗,脱了臂上的镯子,也只能换得草庐一座,织机一架,勉强度日罢了,哪里雇得到车马,与这稚嫩小儿远走他乡?”

      陆采莼又问唐氏道:“我听闻颜公子一来县中,便见了大娘侯在树后。大娘当时为何不把实情讲与颜公子听?”

      唐氏道:“奴家也一早知道,县中会新来知县老爷,便常在衙门前徘徊,只等着把这些话告知了。但奴家陡见了颜相公,心中又生了胆怯。万一他也与县中百姓一样,觉得扈老爷罪有应得,不加受理,反将奴家与阿锦的行踪告示给那些恶徒,奴家这跑也跑不脱。”

      陆采莼这才一惊,忖道:颜公子虽然有仁有义,治县有方,但他毕竟未在一上任时,便彻查扈泰平之死,而是转让她与白玉堂暗中探访,显然颜公子也知此事若是刨根问底,必定牵扯出不少人,县中人心不稳,哪里谈得上善治?他既颇有顾虑,陡然把事情告知于他,恐怕也于事无补,反而置阿锦与唐氏于危险境地。唐氏把这些话告诉自己,不过是笃定自己与她毕竟有情谊在,不至于转身便出卖她。

      唐氏言罢,又顿了顿,轻声道:“奴家也知老爷做的一些事,确实不大厚道。可夫人与那几个家丁,却是枉屈的。奴家一个弱女子,向颜相公讨一个杀人偿命的公道,却不是奴家心头大事,只是扈家事一日不平,奴家与阿锦便一日不得安生,谁知那张方二贼会不会得知了我二人消息,赶来灭口。”

      她思虑至此,只能先安抚了唐氏,道:“大娘,此事自有公道。颜公子不是那不讲道理之人,他必能处置好此事。”言罢,她斜目光瞥窗外月色,又道,“这样晚了,若是阿锦夜中醒来,不见了大娘,必定又要哭闹。大娘还是早些去歇息,明日我必给大娘一个答复。”

      把唐氏送回,陆采莼半掀了窗户,轻声问道:“五哥,你还在么?”

      话音刚落,便传来白玉堂的应答:“真稀奇,我俩讲话声也不大,怎能给这妇人听见了。”

      他话还没讲完,那头唐氏哄阿锦的私语也清晰地传了过来。陆采莼赧然:“许是草扎的屋子,防不住声音。”

      白玉堂道:“罢,你明日上颜公子的住处去,咱们把此事细商量了。”

      陆采莼道:“五哥,你可千万别今儿夜里就把此事讲给颜公子听了。颜公子虽明事理,但毕竟有自己的考较。此事牵扯如此深广,一时半会理会不清。”

      白玉堂道:“你有的顾虑,怎知我没有?别瞎操心,我先回去了。还有话明儿再讲。”言罢,他抬手,轻轻一个栗暴,敲在陆采莼额头上,道,“放心,事情最后会顺遂的。”

      翌日。陆采莼前往颜查散的临时衙门,身后跟着碧桃。进门便见雨墨前后里外地打扫着,顶了满头的灰幔。他陡见了数日未归的陆采莼,心中对她先前假扮的娇蛮还心有余悸,又见了正嘻嘻地朝着自己笑的碧桃,不禁涨红了面颊,头一垂,转过身去,袖子忙满脸地蹭着灰尘。

      碧桃扬声问道:“阿哥儿,你躲甚么哪?”

      雨墨一听,脚竟不听使唤一般,带着他望屋子里躲去了。碧桃见状,笑得前仰后合。陆采莼也不禁出露些笑意,对碧桃道:“他胆子小,你别吓他。”

      雨墨望里走了两步,忽见了颜查散也拎着木桶,正冲刷着石阶上的泥垢,便忙抢上前,把桶夺在自己手中,道:“相公怎能做这样的粗活?”

      颜查散最懒得理会的便是自家仆僮的迂钝,他双手叉着腰,立起身来,揩了一把额上的汗,问道:“你不是在前堂做扫除么?怎走到后堂来了?”

      雨墨这才想起前堂陆采莼与碧桃来,把来人知会了颜查散,颜查散忙迎出去。此时,陆采莼带着碧桃也在望里走,迎面见了颜查散,双双叉手行礼。颜查散道:“昨夜里白少侠讲陆姑娘今儿要来见下官,不知是为了何事?”

      陆采莼示意碧桃去帮雨墨打扫厅堂,自己同颜查散一边望里走,一边道:“在说正事之前,民女有几句话要问公子。”

      颜查散示意她讲。陆采莼道:“公子是包大人的门生,这几日民女在县中,见了公子作为,心中甚是佩服。虽近日无人上衙门来报案,但公子断起案来,必然也有尊师之风,明察秋毫,知解人情。”

      颜查散见她先来了一段赞颂,必是有事相求,便也随意地谦逊了两句,要听陆采莼继续望下讲。陆采莼道:“民女听来一事,说是有个权贵,家中坐享的都是不义之财,周边百姓对他恨之入骨,恨不得啖其肉,寝其皮。百姓怒火日炽,当中便出了两个壮士,闯进权贵家中,屠了满门,只剩一个奴仆携其幼子出逃。这两位壮士又甚有济世之心,把权贵家中的银钱尽数分给了百姓。但那奴仆心中枉屈——杀人偿命,权贵家中作了刀下亡魂的,也想向官长讨这么一个公道。”

      陆采莼望着眉心渐渐紧锁的颜查散,问道:“敢问颜公子,这个公道,该如何给?”

      颜查散一听,便知陆采莼实在影射扈官长一事。但她既然不肯先张口将实情全部告知自己,而是这样试探,必然是有所顾虑。他也不揭开了问,只沉吟片刻,慢道:“陆姑娘所讲之事,在前朝有件相似的。一人为报父仇,私杀了害父仇人,此人为子是孝,但于法却是大不义,此人到底该杀,还是该罚,朝野一时物议沸腾。”

      陆采莼知他讲的是唐时徐元庆之事,当时陈子昂建议是诛杀此人,兼在乡閭之间彰表,可后世柳宗元却认为此举不合礼之防乱之用,曾批驳之,如今颜查散讲到这件事,他心中到底作了甚么打算,陆采莼一时也难捉摸起来。

      颜查散道:“那两位壮士虽是出于好心,但毕竟犯上杀人,死罪难逃,若不加惩治,便是辱没了律法威严。若有同犯,论其罪行大小,分而惩之。”

      陆采莼又问道:“那向官长揭发的奴仆,又该何去何从?”

      颜查散道:“此人忠心,但毕竟是惹了众怒,若他有难,只私下里周济便是了。”

      陆采莼听到这里,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也觉颜查散所说是个妥当法子,便把自己所知的扈泰平之死的前后、唐氏与扈家独子的藏躲等事细致地讲给了颜查散听了。颜查散听罢,面色凝重,他没有料到竟连衙役与易师爷都参与到其中来。这比处置那甚么张卓方源要棘手得多,若是惩处了这么一众人,衙门上下无人可供他差遣,整个县更毋论治理。

      陆采莼见他半晌不说话,心中又暗暗把事情前后梳理了一遍,忽想到衙役与师爷一节,暗恨自己竟没有思量至此。但颜查散既已说有牵涉之人分而惩之,话已讲出,是无计再收回的。她想了想,心说自己也不过是要保住唐氏与阿锦,能把张卓与方源依法惩处,也就罢了。她道:“民女有一计,不知颜公子可愿听?”

      颜查散此时正愁一个台阶下,听了陆采莼这样说,忙道:“陆姑娘请讲。”

      陆采莼道:“唐大娘并非想着为扈官长报仇,只是忧心她与阿锦的性命罢了。张方二人可先处置了,师爷与衙役之事再徐徐图之。改日我可将唐大娘与阿锦送往他乡,以免县中有人对他们不利。”

      颜查散道:“陆姑娘这个法子确乎是不错的。”末了,他环视一圈宅子,道,“下官这处宅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陆姑娘与那唐大娘住在荒野里,毕竟不便,不如趁早接到宅子里来,也保得一时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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