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虎蔷薇

　　愤怒的中东指挥官当即打开指挥频道，准备用占据绝对优势的火力把这人一口吞了，怎知指挥舰刚一动，一发近程导弹已经迎面打来，角度计算得十分精准，恰好贴着他的脚后跟蹭了过去。

　　指挥官的冷汗立马下来了，若非他下意识地来了个急刹车，眼瞅着就要步方才那俩倒霉蛋的后尘。

　　他惊魂未定，正打算喝问这没长眼睛乱放枪的王八羔子是谁，加密的指挥频道里已经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废物点心别挡着道，放走了这小子，我把你的头拧下来。”

　　中东指挥官：“……”

　　在如此凶残的“友军”面前，欺软怕硬的指挥官登时怂了，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默默退到一边。

　　于是，圣彼得堡要塞的空中战场上出现了奇葩的一幕——占据绝对优势的叛军排排站围成一个圈，却既不上前助阵，也不远程掩护，只是恪尽职守地堵住各个方位，活像一帮围观叫好的观众。

　　而“戏台”正中央，两军统帅就像两头被关在同一个笼子里的猛兽，各自露出狰狞的獠牙，恶狠狠地扑咬向对方。

　　这两位的恩怨由来已久，不比帝国首相的仇恨度浅薄几分。当初第三次世界大战中，时任联邦首席上将的殷文就没少和俾斯麦交手，战绩也是一目了然——除了掩护主力撤退的必输之役，他未尝一败。

　　尤其是七十年前的裂天之战，联邦军奇袭帝都，俾斯麦奉命狙击，两边都急着赶时间，招呼也来不及打，一上来就火力全开。

　　那场遭遇战来得仓促，联邦军以有心算无心，稍稍占了便宜。在交手十分钟后，殷文一发共振炮打废了俾斯麦的动力系统，随即抛下这半身不残的帝国主将，直奔帝都而去。

　　帝国军部精英如云，俾斯麦能在其中脱颖而出，领衔上将，除了政治博弈的结果，个人战力也不容忽视。可这位以武力值著称的帝国将军，却在最关键的一役中被敌国统帅狠狠削了面子，换了谁都忍不下这口气。

　　这么多年来，每每想到这一茬，俾斯麦就如鲠在喉，经年日久，几乎成了心头的一颗朱砂痣。他本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讨回当年的债，谁知时移事异，阴差阳错下居然在叛军的地盘上和联邦元帅狭路相逢。

　　他一发近程导弹打哑了“多管闲事”的中东军指挥官，随即调转机头，像一头冲出闸门的恶犬，照准麒麟扑了过去。

　　要说这中东武装也是神通广大，把人偷渡出来就算了，连俾斯麦的战甲居然也能一并顺走——那也不是常见的2A战甲，不知铸造外甲的合金里加了什么料，看起来金光闪闪，往那儿一戳自带圣光效果，比韦尔斯丁的“骚蓝”还要打眼。

　　这战甲的名头起得也响亮，叫“格拉海德”，是不列颠传说中亚瑟王十二圆桌骑士中的一位。

　　只见这沐浴在圣光中的“第一骑士”悍然出手，从后背的夹槽里拔出一把赤金长枪，枪尖闪烁着蓝色的光，如果有人此时在机舱外，甚至能闻到空气受到剧烈挤压后发出的焦糊味。

　　那是高能聚集的征兆。

　　殷文当然知道这毁天灭地的一击会有多可怕，他不打算和俾斯麦拼命，眼看山呼海啸般的能量波劈头而下，很干脆地故技重施，随手从旁边看戏的“观众”中逮出两个炮灰，所有能量全部推入防护罩，挡在了能量波的必经之路上。

　　下一刻，“人肉护盾”飞灰烟灭，而那挡无可挡的能量波就像被拍打在礁石上的海浪，倏尔四分五裂，朝着不同的方向奔流而下。

　　站在原地没动的麒麟堪堪避过一劫。

　　没等暴跳如雷的俾斯麦下一击发出，他青筋乱窜的太阳穴陡然一凉，像是被一根针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紧接着，巨大的眩晕感不期而至，瞬间席卷了大脑，视野中炸开一片金星，他已经握住操纵杆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原地。

　　只是片刻的迟疑，当他好不容易能凝聚起视线时，瞳孔中赫然映出麒麟的身影。那黑色的战甲快如一道旋风，转瞬到了近前，伸臂在那还没完成充能的枪杆上一按，整个人凭空甩上了天。

　　那是导弹发射膛的死角，俾斯麦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战甲当着他的面来了个科尔布特前手翻转体，麒麟人尚在半空，胁下的炮膛已经支楞起来，对准了格拉海德的动力系统。

　　这一幕和七十年前何其相似！

　　可惜这一回，联邦元帅的攻击没能奏效——共振炮将发未发的一瞬，高能预警信号再次响起，麒麟人在空中，看似无处借力，却顺势将炮管倾斜过一个角度，打出红外干扰弹的同时，借着那一击的反作用力，再次拐了个弯，轻轻巧巧将一记追身弹甩在身后。

　　而当他拉直机头，重新转回来时，原本站在旁边看戏的云中君已经近在眼前。

　　中东军的指挥频道里，俾斯麦恶狠狠地吐出一口血沫，冷冷地说：“我说过，他是我的，不用你插手。”

　　“局面已经很明显了，单凭您一个人，根本不是殷帅的对手，我亲爱的将军阁下。”云中君曼声轻语，“承认自己的软弱并不可耻，可耻的是明明力有不逮，还要打肿脸充胖子，扯自己人后腿的同时，也便宜了敌人——你说呢，俾斯麦将军？”

　　“打肿脸”的帝国叛将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脸色青了又紫。

　　云中君神色一敛，面具后的视线望定了殷文，随手打开指挥频道：“所有人听着，不惜一切代价击落这架战甲，里面的人……死活不论！”

　　毕竟他才是正牌指挥官，看了半天戏的中东军和叛军们总算得了句准话，立刻变动阵型，机身下射出密密麻麻的射线。那些蓝色的光束纵横交错，凌空组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捞鱼一样对准联邦元帅当头罩下。

　　如果帝国女皇人在此地，一定会认出来，这是当初陷落中东腹地，那伙人拿来对付她的招数。

　　有道是招不怕老，管用就行，眼看中东军布好阵势，俾斯麦突然冲了上来，长枪再次悍然出手，能量波聚拢到极致，报复性地反弹出去，如一股脱离了地心引力的海浪，摧枯拉朽般撕开空气，要把麒麟囫囵吞了。

　　殷文的前半生中曾无数次经历生死关头，最危急的时刻，注射针头已经扎入静脉，只需按动开关，致命的毒药就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流遍全身。

　　可能是经验丰富，在这个要命的当口，眼前是汹涌呼啸的能量波，身后是铺天盖地的电磁网，他非但没觉得惊慌，激战中急促的呼吸反而慢慢平复下来。

　　“我不能死在这儿，”殷文面无表情地想，“这条命是她抢回来的，不能断送在这些人手上。”

　　他念头转得飞快，电光火石间，屏幕上的人机匹配度已经飙升过一百一，而上窜势头丝毫未竭。几乎同时，俾斯麦只觉得太阳穴处的眩晕感陡然放大了无数倍，如果方才只是被利针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那这会儿就是被钢钎捅了个对穿。

　　他大叫一声，硬撑着没失去意识，那蓄势已久的一击却出现了小小的偏差，并在长途奔袭的路径上被无限放大，毁天灭地的能量波没能吞了联邦元帅，而是间不容发地从他头顶擦过，把拉起电网的一排战甲席卷其中。

　　爆炸声接连响起，午后的阳光被汹涌的火光吞没。

　　观战的云中君微微眯起了眼。

　　他知道联邦元帅很棘手，所以来之前就做了万全的准备，几乎把大半个军团都调动过来，只是千算万算，还是低估了这人的难缠程度。

　　“难怪当年连凯瑟琳女皇都栽在他手上，”戴着面具的男人低声自语，“我以为是女皇故意放水，没想到啊……”

　　他一句感慨拖得极长，语气一波三折，还没尽兴，就被一个没有眼力见的通讯请求打断了。

　　云中君难以察觉地皱了下眉，伸手接通：“什么事？”

　　通讯却是来自要塞监控室，频道里传出部下战战兢兢的声音：“大人，我们刚刚发现，和前线的联络中断了，可能是联邦启动了电磁干扰。”

　　云中君的视线骤然一凝：“什么时候的事？”

　　“三、三个小时前，”线路那头的部下抹了把冷汗，“本来早该发现的，可那帮遭瘟的联邦军破译了我们的通讯电码，装出线路良好的假象，我们才……”

　　男人闭了下眼，打断他诚惶诚恐的辩解：“乌兰守军按兵不动了那么久，突然有所动作，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来了援军。”

　　部下脑门上的冷汗还没擦干，转眼又冒出了第二茬。

　　“援、援军？”他结结巴巴地说，“那、那怎么办？立刻派人支援吗？”

　　“不必。”男人睁开眼，乍然听闻噩耗，脸上依然是漠然的平静，“北边本来就是掩人耳目的烟雾弹，能拿下最好，拿不下也无所谓，我们精锐有限，没必要浪费在这里——再者，联邦军又不是吃白饭的，三个小时足够他们把乌兰要塞夷为平地了，派人过去能做什么？收尸吗？”
　　部下咽了口唾沫，不敢吭声了。

　　“只是乌兰要塞可以不要，送上门的大礼却不拿白不拿。”说到这儿，戴面具的男人将视线重新转回麒麟身上，勾起了薄如刀锋的唇角。

　　“原来如此，”他低声自语，“我还在奇怪，就算要破坏我们的计划，也犯不着让三军统帅亲身犯险，随便派个死士来不行吗？原来他是这么打算的——想孤身一人拖住所有人的视线？呵，确实，也只有联邦三军统帅能干出这种事。”

　　在他不知是讥嘲还是赞叹的自语中，眼前的局面又是一变，大概是估摸着乌兰要塞那边差不多尘埃落定了，殷文不准备再和他们纠缠下去，猛地一拉机头，用炮火咬开包围圈最薄弱的一角，横冲直撞了过去。

　　猝不及防的叛军和中东军拼命想弥合包围圈，可惜实力悬殊太大，没等发射拦截导弹，麒麟身上那张看不见的“网”已经压了下来，打头的六架战甲眼前齐齐一黑，推入炮膛的导弹失了准头，在自己人的阵营里炸出一片姹紫嫣红。

　　趁着这个空隙，麒麟马力推到极限，以几乎要甩脱地心引力的时速疾掠而出。

　　所有人都红了眼，对方只有一个人，没援兵也没补给，这都能让他跑了，不用指挥官发话，他们自己就先把自己毁灭了。一时间，不管中东军还是叛军，什么也顾不得，连滚带爬地追在麒麟身后，炮弹飕飕带风、密集如雨……可惜一发也没打中。

　　与此同时，麒麟驾驶舱中，豆大的冷汗顺着殷文的额角淌落——方才那一阵，他在敌阵中几出几进，看似大杀四方，实则体力和精气神都耗干汤。此时手指微微打着颤，险些捏碎了手里的提神剂。

　　“大人，”麒麟的声音仍是平板机械，只有和他配合多年的殷文能听出这话音下隐藏的担忧，“您之前伤得太厉害，眼下外伤虽然愈合，可体力还没完全恢复，这样下去会撑不住的。”

　　殷文没听他的，手腕一翻，直接把针头扎进了静脉。药效尚未发作，他突然觉得太阳穴一凉，像是被一根细铁丝穿了进去。

　　从开战到现在，挑翻无数战甲的联邦元帅终于遭了报应，屏幕上显示的精神阈值节节下降，麒麟机身发出不安的战栗。就这么稍微一耽搁，后面穷追不舍的杂牌联军们已经从两路包抄，将他重新围困起来。

　　与此同时，中东指挥舰里的云中君揉着额角，在指挥频道里轻声细语：“他已经是强弩之末，精神力攻击的手段想使也使不出来，所有近程导弹全部推入发射器，今天不论死活，都得把人给我留下。”

　　杂牌联军见识过他的手段，早被训出了条件反射，闻言，不需要第二句吩咐，已经噼里啪啦地上好了炮膛，丧尽天良的一波导弹横扫而出，组成了一堵不可撼动的墙，全方位无死角地冲着麒麟碾压过去。

　　殷文倏尔抬头，汹涌的白光倒映在瞳孔中，几乎把视网膜烧穿。他下意识地挪开视线，在离死神无限接近的一刻，心情却是出奇的平静，既不悲愤、也不畏惧，只是有些淡淡的遗憾。

　　……到了最后一刻，还是没机会和她亲口告别。

　　据说，人类大脑会产生电生理活动，也就是俗称的“脑电波”，这种波只能存在于大脑皮层，不能凭空发射。

　　可就在生死一线的刹那，联邦元帅的脑电波却仿佛脱离了□□的桎梏，绕着地球转了半个圈，定位精准地降落在帝都凡尔赛。

　　某个在医疗舱中沉睡多日的人轻轻一拧眉，旁边记录大脑活动的监控屏上陡然划过一道波峰。

　　接收到这道电波的不止她一个，同一时间，圣彼得堡空中战场边缘，某架自打露面后就再没有过动静、几乎要化身悬空雕塑的战甲驾驶舱里，尘封许久的监控屏突然泛起了绿光！

　　地球历七十年八月二十日傍晚，持续三个多小时的激战终于逼近尾声，凭借压倒性的火力优势，杂牌联军封锁住四面八方的退路，将联邦元帅殷文成功拖入绝境。

　　可惜，这势在必得的杀局终究没有奏效——因为战甲凤凰突如其来的临阵倒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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